清史民國
安徽的商稅不算很低,百分之五,但是省內不抽釐金,又廢除了亂七八糟的牀板稅、糞捐、車馬稅等滿清的苛捐雜稅。安慶城的商業變得極爲繁華,各地的商賈紛紛跑到安徽做買賣,享受這亂世裡難得的太平。柴東亮的稅收比例雖低,但是稅收的總額卻很不少。一九一二年的八月,安徽全省的稅收達到了破紀錄的五百七十萬銀元,摺合白銀三百七十萬。軍諮府的秘書長高銘幾乎被江西省訾議局全票推舉爲江西都督,呈報參議院和總統府之後,也立刻獲得了批准。實際上批准不批准也就是個形式問題,江西省訾議局選舉通過的第二天,高銘就去上任了。
江西省訾議局的議員哪裡認識高銘是何許人也,只是安徽商業協會的人流水般的拜望他們,答應在九江設立一個工業園區,凡是投高銘一票的議員,可以優先入股。安徽那些投資蕪湖工業園的商人都發成什麼樣了,尤其是吳家,半年前家產百萬銀元,現在已經身價千萬有餘。江西的議員眼睛都紅了,拍着胸脯保證一定讓高銘當上江西都督。原先的代理都督蘆克功早已被報館攻訐弄的心力交瘁,拿了三十萬銀元之後馬上宣佈辭職。
江西省遍地的災民成了最大的問題,柴東亮一次性撥出兩百萬銀元,才勉強安撫住,今後若沒有上千萬的後續資金投入,江西的亂狀根本無法制止。
安慶城內最大的ji院“天香閣”剛剛開張不到半年,卻已經名貫全省。各地的登徒子紛紛花重金來這裡只求一夕之歡。原因非常簡單,這裡的老鴇叫做燕喜,是原先揚州都督孫天生的遺孀。燕喜原本是紅倌人,跟隨孫天生跑到揚州,做了幾日都督夫人。鹽梟徐寶山打進揚州之後,孫天生自殘而死,燕喜爲了免遭亂匪的糟蹋,用短刀割破了臉頰,破了相了。柴東亮帶兵打進揚州之後,給了燕喜一筆銀子讓她安身立命。燕喜別無所長,就發揮了自己的優勢,在安慶城裡辦了個ji院。
中國人骨子裡就對官員的生活感興趣,當年賽金花在北京城以“狀元夫人”的旗號高張豔幟,頓時恩客如雲生意火的不得了。燕喜這個都督夫人也不例外,嫖客來ji院十個有八個就是爲了看看這位老鴇。
不少人嘆息燕喜好端端的一張臉破了相貌,一邊美豔如花,一邊猙獰如羅剎,就給她取了個綽號“半面觀音”。
章太炎一生不納妾卻喜歡去ji院閒逛,用他的話說是愛聽ji女說話,他對燕喜聞名已久,鬧着要去瞧瞧。柴東亮、高楚觀也就陪着他一起去了“天香閣”。爲了不引人注目,廓爾喀衛隊一個不用,汽車也沒開,他們是坐黃包車過去的,方清雨帶着幾個警衛穿了便裝,也坐着黃包車跟在身後。
ji院的鬼奴不認識柴東亮他們,看見章太炎破衣爛衫,長袍上滿是菸蒂燒的洞,身上又臭烘烘的,就準備攆他走,直到柴東亮扔了一塊洋錢過去,他才滿心歡喜的將他們迎進大門。
龜奴將他們引上樓,擺上瓜子、花生、水果、蜜餞還有水煙、菸捲等物之後,就殷勤的詢問他們是否有相熟的姑娘。章太炎鬧着要見燕喜,龜奴對這種事情也是司空見慣,笑着賠罪,說老鴇燕喜即將生產,不方便見面,等到她生完了孩子坐滿了月子,再來相陪。
柴東亮救了燕喜的時候,她已經懷了孫天生的孩子,算日子也就快生了。章太炎也只好作罷,徒呼自己命薄緣淺,不得見這個傳奇女子。
正在這時,隔壁傳來了幾個小女孩嚶嚶的哭聲,然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斥罵聲。
“當子怎麼了?當子有什麼不好的?人人都罵ji院爲火坑,若無這火坑給臭男人泄火,這街面上會有那麼繁華?多少男人在家裡道貌岸然到了咱這裡,還不是一般嘴臉?你看那些有頭有臉的富商財主,那些訾議局的議員老爺,哪一個不是青樓的常客?再說了,古人說授人極樂,身有餘歡。那些良家婦女,須受三從四德所苦,被人管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有咱們逍遙快活?做咱們這一行,要做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青樓女子有才便是婦德;鶯聲燕語,溫柔悅耳曲意奉承,這纔是咱們這一行的婦言;千嬌百媚,令來玩的恩客賞心悅目叫婦容;品蓮使遍萬般奇技yin巧,能讓男人快活似神仙才能叫做婦功世間凡夫俗子和那些管不住老公、兒子的潑婦罵街,都甭理她們,就當是聽狗叫喚了你們這些小浪蹄子都給老孃好好的學着點,要是再不乖乖的聽話,仔細你們的皮”
兩間房子只隔着薄薄的板壁,柴東亮等人聽的清清楚楚,頓時笑噴了
章太炎前仰後合,險些從椅子上掉下來,捂着肚子讚道:“好,好,好一個青樓四德羞殺孔夫子了”
柴東亮聽的清楚,這個話雖然說的粗俗,但是聲音卻如同黃鶯般的悅耳,正是“天香閣”的老鴇,揚州都督夫人燕喜
柴東亮笑的噴飯,看來惡搞經典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專利。
“去,把隔壁正在罵人的燕喜給我叫來,就說揚州的故人求見”柴東亮笑着對龜奴道。
龜奴先是一愣,然後恭敬的道:“原來是媽熟人,我這就去請,幾位爺稍候。”
高楚觀笑道:“若是把這四德都學全了,怕是在官場也無往而不利了”
章太炎連連擺手:“官場哪裡比得上青樓?青樓明碼實價,你掏銀子她讓你快活,在官場,你掏了銀子還得受氣,比不得,比不得,不要平白的辱沒了青樓女子”
衆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只是柴東亮等人全是官員,不禁笑過之後有些尷尬。
片刻之後,只見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艱難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艱難的走了過來。她看見柴東亮,先是一愣,然後臉上浮出了笑意。
柴東亮和燕喜曾經見過一面,但是那個時候她腰身苗條,用一點誇張的說法是,即使是吞下一顆瓜子,都能讓人以爲她懷孕了。現在的燕喜,腰身堪比水桶,臉更是胖成了圓盤,半邊頭髮垂下來遮擋住被破相的臉頰。
要不是遮住臉的半邊頭髮出賣了她的身份,柴東亮壓根就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肥婆是燕喜。
“今天早上喜鵲在枝頭叫個不停,燕喜就知道有貴客要上面,整整等了一天,還以爲自己錯了,想不到是都督大駕光臨了。”燕喜笑着道。
柴東亮也笑了笑:“孫夫人還是這麼會說話。半年多不見,你的買賣竟然做的這麼大了”
燕喜苦笑道:“我這也是逼不得已,辱沒了先夫的名聲,真是慚愧的很都督還是叫我燕喜吧,聽着也親切些,孫夫人聽着生分。”
柴東亮暗自好笑,天下人誰不知道孫天生是龜奴出身,燕喜把ji院開的這麼大,孫天生恐怕在天之靈都會笑的合不攏嘴巴。哪裡談得上什麼辱沒?
燕喜白了龜奴一眼:“沒眼力價的東西,貴客上門也不知道伺候,怎麼能讓都督和幾位貴客空坐着?去把大門關了,讓翠濃、寒煙她們都出來陪客人。”
章太炎擺手道:“燕喜姑娘不必勞師動衆,我等專門是拜望夫人的,能夠見上一面已經是福緣不淺了,剛纔又有幸聆聽了夫人的教誨,真是不虛此行啊”
燕喜一愣:“教誨?這怎麼敢當呢?”然後笑着問柴東亮道:“都督還沒介紹您這幾位朋友呢,燕喜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燕喜的生意極爲動人,只是體型已經臃腫不堪,柴東亮總覺得怪怪的,感覺這麼悅耳的聲音不應該出自一個肥婆之口。
“哦,這位是向原先生,這位是阿德哥,這位是炳麟先生。這位是我的小兄弟方慕辰。”柴東亮一一介紹道。
燕喜一一向他們打了招呼,突然驚呼道:“您莫不是名震天下的章炳麟先生?”
章太炎哈哈大笑道:“什麼名滿天下?一點虛名不值一哂罷了倒是剛纔聽見燕喜姑娘教誨那些青樓的姑娘,章某受益匪淺啊”
燕喜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剛纔罵那些雛ji的話語,他們都聽見了,不禁臉上一紅。
章太炎笑着道:“既有了四德,如何可以沒有三從呢?剛纔受燕喜姑娘的啓發,想起一個故事,可以和燕喜姑娘的四德配成一套。”
高楚觀急忙道:“請先生講來聽聽。”
章太炎從桌上拿起一支菸卷,燕喜要親手替他點上,他連忙推脫,最後還是一個小丫鬟幫他點燃了。
“話說前清的時候,正趕上大比之年,紹興有個姓趙的刀筆吏,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趙修齊,乃是修身齊家之意。那趙修齊已經中了舉人,想去考個進士。臨行前,刀筆吏囑咐道‘我兒八股嫺熟,此去京城趕考,必然高中,可你知道如何當官嗎?’趙修齊忙向其父親討教秘訣。刀筆吏鄭重其事的道‘爲父入公門迄今已有半世,閱盡官場百態。若想在官場內春風得意,必須要有三從,兒可知是哪三從?”
章太炎的口才極佳,故事講的娓娓動聽,讓大家不禁聽得入神。虞恰卿催促道:“炳麟先生,不要賣關子了,請講啊”
章太炎吐了個菸圈,笑道:“那刀筆吏對兒子說,官場的三從乃是:上司有話,爾須聽從;上司來去,爾須跟從;上司運籌,爾須盲從。聽從、跟從人皆識得,猶爲難者,盲從也。小子始入官場,如初生之犢,執是非之別,難免有相左之見,此乃大忌。還須自塞視聽,盲從可也’”
高楚觀拍案大呼道:“真是一席話道破了官場的醜態,說的好,說的妙”
章太炎哈哈大笑道:“野史村言,不值爲方家笑耳”
柴東亮也聽得心癢,忙問道:“故事不會就這麼簡單吧?接着講啊”
燕喜也連聲附和:“先生的故事講的真是好,奴婢都聽的入迷了。”
章太炎喜好被人灌米湯,偏偏量還不大,被燕喜這兩句吹捧,弄得當時就飄了起來。
他抽了口煙繼續道:“那趙修齊又問其父道:‘做得三從,便又怎地?‘趙書吏道’時刻謹記三從,官心大悅,爾便有四得:山珍海味吃得,金銀財寶拿得,八面威風耍得,飛黃騰達升得。放眼世間,又有何生意,能如此一本萬利?‘趙修齊大喜道‘有此官場秘笈在身,孩兒當不負父望,爹爹等兒喜報可也’”
大家聽完,不禁莞爾,大清的官場可不就是這個樣子嘛當官的各個都是好戲子,上司開心的時候,哪怕死了老子娘也得咧嘴笑,上司不高興的時候,哪怕剛娶了媳婦小登科,也得裝出如喪考妣的樣子。
高楚觀連連搖頭道:“好一個三從四得,原來是獲得的得字只是讓這樣的人爲官,真是蒼生之大不幸也”
章太炎哈哈笑道:“故事尚未講完,各位安心聽着便是。”
大家都以爲講完了,頓時來了興致。
章太炎一邊吞雲吐霧,一邊道:“話說那趙修齊雖然獲得了官場秘笈,卻來不及施展,他進了京城,初睹帝都繁華,眼花繚亂,未及趕考,便被同鄉誑入煙花之地,終日泡於溫柔鄉中,將盤纏耗費殆盡,連老爹託人送來賄賂監考官用的銀兩,也悉數送入ji院。最後名落孫山,無顏回鄉,在京城淪爲乞丐。其父聞知,氣得吐血身亡。”
大家齊聲叫道:“好,好,這樣的人若是爲官,真是貽害天下”
章太炎站起來恭敬的對燕喜一拜道:“若不是青樓女子的功績,那趙修齊不就當了官了?又將有一方百姓受難了青樓女子大功一件啊”
燕喜的眼珠轉了轉之後,笑盈盈的道:“既然青樓女子有如此功勳,燕喜斗膽請章炳麟先生寫個匾額如何?也光耀一下‘天香閣’的門楣。”
章炳麟笑着搖頭道:“這‘天香閣’太俗了,不如就叫做‘四德院’如何?”
燕喜一愣:“這是何意?”
章炳麟哈哈大笑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青樓女子有才便是婦德;鶯聲燕語,溫柔悅耳曲意奉承,這纔是咱們這一行的婦言;千嬌百媚,令來玩的恩客賞心悅目叫婦容;品蓮使遍萬般奇技yin巧,能讓男人快活似神仙才能叫做婦功這青樓女子的德容言功,可比官場老爺的四得強了千百倍,怎可不傳至後世?”
燕喜聽他將自己的話完完整整的複述了一遍,居然能一字不差,而且對青樓女子沒有絲毫的鄙視,對這位衣衫不整滿身臭味的章炳麟,更增添了幾分敬意。
第四更了,零點之前還有第五更,今天兩萬字說到一定做到水平可以差,人品不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