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南大營
“給我把城裡所有西醫館的大夫都請來,中國的外國的都必須來,不來用槍押着來,鏢局的紅傷藥也要,他們治外傷有一套??給蕪湖的高銘發電,把蕪湖大營的西藥都給我運到安慶來,另外從洋行裡收購價錢再貴都不要緊,傷員現在生死攸關???給南京陸軍部發電,給武昌的黎元洪都督發電、給上海的虞恰卿以安徽軍諮府和我個人的名義向他們求援,讓他們緊急調運給我一批西藥,要快,要快”
柴東亮不停的發佈命令,書記官迅速的記錄下來,交給電報房。
醫官和衛生兵流水般的穿梭,所有的針管裡都灌注上了嗎啡,唯一的效果是替傷兵止痛,很快嗎啡就用光了,城裡的幾家大煙館和藥鋪裡的鴉片都被掃蕩一空。衛生兵笨拙的點上煙燈燒好了煙泡,對着傷兵噴吐煙霧,試圖減輕他們的痛苦。
南大營裡到處是缺胳膊斷腿的傷員,被炸斷肢體的人哭號之聲令柴東亮的心都碎了。原先有八百人的南大營,現在死傷過半,光戰死就有二百多,重傷一百六七十多,輕傷一百四十多。
戰死比重傷多,重傷比輕傷多,可見戰況的酷烈。淮上軍一方的死傷就更爲慘重了,光在南大營城下就被打死了一千多,張匯韜當作心肝寶貝的學生軍更是死傷三分之二,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在柴東亮回援之前,安徽**軍在警察和流民的配合下已經發起了反攻,徹底打垮了淮上軍的戰鬥意志。包圍南大營的張匯韜也被顧麻子手下的炮兵,用一發七十五毫米的山炮彈給炸成了碎片。別說柴東亮沒趕上這一場惡戰,連從蕪湖一路高速奔襲的陸凱的騎兵,趕到安慶的時候,淮上軍已經別打散了,他們也只是追殺了一陣潰兵。
安徽**軍第一旅總共只有四千多人,一場戰鬥下來竟然損失了四百多,這種戰損是柴東亮無法承受的。
士兵已經足夠英勇了,南大營的兵子彈打光了拼刺刀,刺刀彎了用槍托砸,槍托碎了就用拳頭和牙齒和敵人肉搏。顧麻子的炮兵如果再晚到三分鐘,南大營就要易手。柴東亮來到南大營的時候,第一印象是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步槍了,幾乎每一杆都支離破碎沾滿了血跡,刺刀扭曲如麻花,機槍則被砸掉了關鍵零件,免得落入敵手。
“誰敢切營長的胳膊?老子槍斃了他”醫療室傳來顧麻子的怒吼。
柴東亮急忙走過去,只見顧麻子手槍頂在醫官的頭上,兩眼冒火道:“你小子敢切賀營長的胳膊,老子就把你腦袋開花”
柴東亮厲聲道:“把槍放下,反了你啦”
顧麻子眼含熱淚,搖晃着柴東亮的手臂,哽咽着道:“都督,他,他要切掉賀營長的胳膊。”
柴東亮平靜的望着醫官:“必須要切嗎?”
醫官點頭道:“不切的話,賀營長的命就保不住了。”
顧麻子厲喝道:“放屁,你小子手藝不到家,除了切胳膊你還會幹什麼?”
柴東亮怒道:“滾你要是懂醫術,你給賀天壽做手術,不懂就滾蛋,別在這裡添亂”
“都督”
“滾,再拖延一刻,賀營長的命就被你耽誤了,你想讓老賀死嗎?”
顧麻子的淚水充滿了滿臉的麻子坑,嗷的一聲哭着跑了出去。
“手術吧。”柴東亮神色黯然的走出醫療室,外面的士兵見了他彷彿像孩子見到父兄,個個眼淚婆娑,柴東亮挨個和他們握手,心裡也沉甸甸的。
南大營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無盡的哀傷。這一場慘勝,令原本心高氣傲卻從經歷過戰鬥的安徽**軍,第一次體會到戰爭的殘酷無情。
以安慶爲餌,誘使糧餉不濟的淮上軍狗急跳牆來攻打,然後找這個藉口一舉消滅他們,從而完成安徽的軍令政令統一,這本來就是柴東亮的計劃。
柴東亮需要一個藉口,一個可以合理合法的消滅淮上軍,而不至於引起舉國攻訐令自己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藉口
只是這個計劃對任何人都不能說,所以他把工業區建到了蕪湖,把銀行建到了蕪湖,把高銘、陸凱等心腹安排到了蕪湖???安慶這個省府只有區區八百士兵防禦。
安慶幾乎就是個抱着黃金招搖過市的嬰兒,就等着豺狼來搶奪
淮上軍果然上當了,張匯韜傾巢出動攻打安慶了,贛軍黃煥章部也來了???一切幾乎都按照柴東亮的預想發生,唯一的例外是他沒有想到十幾名訾議局的議員也和何足道、張匯韜、黃煥章等人攪合到了一起,但是這對柴東亮更爲有利,事情一旦公諸於衆,安徽訾議局彈劾他的行爲,就成了小人攻訐,這些原先趾高氣揚佔據着道義制高點的議員將成爲全安慶百姓的仇敵,而柴東亮和安徽**軍保境安民的形象就更爲高大。
按說柴東亮應該很得意的,可是他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四百多人的傷亡,被亂兵禍害的不像樣的街市,哭爺喚兒的百姓,還有眼前這些痛苦呻吟的傷兵???如果這就是成功的代價,柴東亮甚至不想要這個成功。
柴東亮曾經很佩服丘吉爾,他用考文垂這座城市做爲誘餌,保住了更重要的秘密。中學時代的柴東亮認爲這種大手筆和壯士斷腕的氣魄纔是英雄本色???但是,今天柴東亮真的不想當英雄,被白布單子蓋的嚴嚴實實的士兵,曾經是一羣對他充滿了崇敬和愛戴的年輕人,此刻卻成了一具具沒有溫度的屍體,今後最多也就是墓碑上一個個冷冰冰的名字。
他們是那麼的信任柴東亮,相信這位年輕的都督會帶領他們開創一個偉大的國家,打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僅僅三個月前,自己還是個連雞都沒殺過的宅男,現在卻在盤算着用一座城的軍民作最好爲誘餌,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柴東亮,你何時變得如此冷血?也許是寫小說寫的太多了,以至於把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都看做毫無意義的統計數據。
越是自責,柴東亮就越痛恨張匯韜和黃煥章,這倆混賬怎麼就這麼配合?自己心底只是個朦朦朧朧的想法,而他們就將這變成血淋淋的事實
“來人,給我把俘虜仔細的甄別,凡是有屠殺百姓和姦污婦女的,一律槍斃按照楊廳長提供的名單,把訾議局那些引狼入室的狗東西給我抓了???這次要公審,所有百姓都可以圍觀”柴東亮咬着牙道。
方清雨不聲不響的點了點頭,然後對帶手下頒佈了命令,如狼似虎的憲兵衝進了俘虜的隊伍,頓時引起了一番騷動。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楊梆子在南京,通過幫會的力量私下調查,輕而易舉的就把何足道的堂弟何老三給挖了出去。抓何老三的時候,他正在ji院顛鸞倒鳳,被楊梆子帶着的警察光着屁股給按到了牀上。
何老三被抓之後,聽聞楊梆子的大名,嚇的手腳發軟,這位可是威震天津衛,活捉陳英士的活閻王啊。人的名樹的影,何足道乖乖的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給招了出來,楊梆子立刻順藤摸瓜,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黃煥章安排的人也給擒獲,美中不足的是,當他帶人去抓黑藤三郎等幾個日本人的時候,卻撲了個空。這些人早就不聲不響的從南京溜了。
柴東亮遺憾無比,辛亥**之後,大批所謂的“日本友人”隨**黨來到中國,其中不乏後來侵華戰爭的幾個急先鋒和日本法西斯的精神領袖。
南京臨時政府親日的態度是英美絕對無法接受的,英國早已將長江中下游視爲禁臠,根本不許其他國家染指,美國一直執行的是“門戶開放”的遠東政策,對日本企圖獨霸中國的行徑深深的忌憚。
英國和日本雖有有個所謂的“日英同盟”,但是大英帝國是什麼樣的國家?七大洋上日不落,領土兩千多萬平方公里的超級大國,唯一有能力在全世界進行海軍補給的國家,所謂的“英日同盟”不過是英國人爲了防範俄國,而拋給日本的一根骨頭。
日本人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當日俄戰爭結束之後,沒有獲得戰爭賠款的日本人暴走了,東京街頭髮生了針對英美的日比谷燒打事件。
美國就不用說了,日本聯合艦隊的假想敵就是美軍,而夏威夷的美軍的假想敵更早的時候就鎖定了日本,兩國早已是針尖對麥芒。早在庚子國變的時候,日本人就打算趁機佔領廈門,於是演出了一場賊喊追賊的鬧劇。廈門有座日本人的寺院叫做東本願寺佈道所,然後幾個日本和尚自導自演了放火燒寺院的把戲,恰好當天英國駐廈門領事去東本願寺佈道所遊玩,親眼見證了此事。
日本政府藉口中國人燒了日本寺院,首相山縣有朋當天就下令駐臺灣的海軍佔領廈門。令日本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美國的反應比他們還要神速而且更加激烈,美國公使康格立刻照會英國、俄國政府,三國海軍同時南下,威逼日本聯合艦隊。
大英帝國領事親眼所見,哪容得日本人狡辯?
這場鬧劇的結果是日本軍艦灰溜溜的回了臺灣,山縣有朋的首相也只當了幾個月就引咎辭職。
而這一幕,正發生在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的時候。英美等國家因爲路途遙遠調兵不便,正有求於日本政府的時候。
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也不允許日本人在他們的勢力範圍興風作浪。
中國,尤其是長江中下游,在英美看來就是個不需要開支票的銀行,壟斷了中國對外貿易和航運,英美企業在這裡賺錢比搶錢還快,他們是絕對不會允許日本人分一杯羹的。
如果能捉獲黑藤三郎,掏出三井物產和日本政府勾結叛軍妄圖顛覆合法政府的真憑實據,將對日本的對華政策是個強勁的打擊,也讓南京臨時政府的那些大爺們看清楚一點,小日本是什麼玩意兒
以夷制夷,遠交近攻,這是中國傳統的政治智慧,這一點柴東亮絕對不會忘記
可惜,讓這廝給溜了
“走吧,跟我去街上安撫百姓去。”柴東亮黯然神傷。
方清雨像影子般緊隨在他身後,陸凱也緊緊相隨。
昔日繁華的安慶城哭聲震天,尤其是商業街區被蹂躪的最慘,大門無一例外的被砸破,披頭散髮的女人哭着喊着要去尋死,家裡人則一邊落淚一邊苦苦相勸。很多人家打起了白幡,淮上軍的匪兵不光搶劫,往往在搶完東西之後還要殺人滅口。
淮上軍和贛軍進入安慶只有半天的時間,可就是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就能把偌大的安慶城糟蹋成這個樣子。
柴東亮徹底明白了爲什麼軍閥混戰之後,中國能貧弱到那種程度,積貧積弱的清末還可以造鐵甲兵艦和岸防炮的國家,到了抗戰的時候連小炮都造不出來了。
戰爭對經濟的破壞比想象中大了許多倍
半天就可以令安徽的省府安慶損失慘重,那麼在另外一個時空,綿延數十年的內戰,給中國百姓帶來的生命財產損失,幾乎是個無法估計的數字了
“都督,不要過於傷心了,正事兒要緊。”隨柴東亮回到安慶的楊梆子勸慰道。
柴東亮點點頭:“多謝楊廳長的相助,大恩不言謝,兄弟方寸已亂就不陪你了,老兄先休息一下。”
楊梆子連道:“不敢,不敢都督公務要緊,兄弟告退。”
等楊梆子一退下,柴東亮對陸凱道:“還能打嗎?”
陸凱眼睛放光道:“能”
“好,給我集結部隊,電報通知湯鄉茗,你帶着一團的和他水陸並進,給我一舉拿下六安、淮南、壽州和蚌埠,我要在三天之內徹底消滅淮上軍!”
“好咧”陸凱看見南大營的慘狀,早就火衝頂門了,現在接了將令,馬上就開始準備。片刻之後又回來了:“都督,最新情報,蚌埠現在被張勳給佔了。”
柴東亮虎起眼睛道:“你怕了?”
“不是怕,是擔心給都督你找麻煩,現在南北議和啊”
柴東亮冷笑道:“我是安徽都督,凡是進入我安徽境內的外省軍隊,一律都是破壞共和的叛軍,你是平叛,袁世凱還得發個勳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