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傑有着顯赫的家世。
父親冷御秋是國防軍13師中將師長,外祖父曾任清室江蘇監察使,從小衣食無憂的他逐漸養成了高傲的性子。但這種高傲並沒破壞他的才華和天賦,1915年以優異成績考入湖北理工學院,三年內不僅完成自身學業,還完成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全部課程,所以年底被教育部選定爲13位出國繼續深造的數學和物理系種子生,一躍成爲國家重點培養對象。
臨行前他準備出來散散心,恰好聽說北京大學在搞西北採風活動,就加入西北之行來到這裡,也想借此機會親眼看看8年來國家變化到底有多大。
變化還沒看到多少,秦嶺腳下這片五顏六色的海洋就讓他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紮了自己的心一下。之前他還贊同胡適不該妥協歐美,應該以強硬回擊爭取國家利益,對外資進行限制保護民族企業的長期利益,但面前的畫面卻讓他明白了爲何詹天佑說,這裡有自己尋找的答案。
8年的驚心動魄,8年的壯美波瀾後面,其實很多東西......並沒徹底的改變。
在這片斑斕的帳篷海洋內,是一羣羣因地震災荒無家可歸的普通國民。當他們的目光扭向自己,裡面寫着的分明是飢餓和求生的掙扎。什麼大國?什麼偉大勝利?什麼樣的陰謀算計!都沒有這一刻來得真實。不解決國民的最基本生活保障,所有幻想都只是建在沙礫上的樓閣,所以當一雙雙茫然求助的眼神望來,連詹天佑都狠狠嘆了口氣。這就是楊秋和南京妥協的真正原因,八年連續拼殺後,國家和國民都到了急需修生養息的階段。
士兵們揹着槍。在帳篷海洋裡來回巡邏確保安寧。簡陋的衛生室門口排滿長龍。每條狹窄的通道都灑滿了生石灰。從火車上拆下的二手鍋爐爲大家提供飲用熱水,這些舉措都能證明軍方和政府正在竭盡全力阻止最可怕的災後瘟疫發生。
災民捏着碗排隊等待領取救濟糧,地震帶走了他們一輩子的財富。能拿到一件軍隊發放的單衣已經非常幸福。佈滿老繭洗也洗不乾淨的灰褐色大手中捏着飯碗,眼巴巴瞅着前方,只希望能早些輪到自己。帶點米回去給家人熬粥。
敞開的油布大帳篷內,堆着高高地米袋,分發糧食的士兵卻只用一隻很小的竹筒來衡量白米,滿滿一筒倒下去也只能鋪平碗底。“這麼能這樣呢?這點米怎麼吃得飽!”來採風的女大學生淚流滿面,扭頭見到士兵居然用這麼小的竹筒分發糧食,愛心氾濫不管不顧衝到面前,搶走米筒將一勺勺的白米瘋狂送到災民手中,一邊勺還一邊抹着眼淚破口大罵:“這裡不是有很多大米嘛!爲什麼不發下去?你們這樣做是犯罪,是罔顧人命!”
“住手。”
士兵被女學生一鬧正不知怎辦好。負責難民營安全的少校衝了過來,指指幾個抱着米要離開的災民,大喊道:“還愣着幹什麼?把米拿回來!”
士兵得到命令立刻按住幾個試圖逃離的災民。學生們見狀頓時紛紛上來阻撓。士兵則立刻橫槍擠開對方不讓靠近。胡適見狀也連忙衝上去擺出北京大學老師的資格理論,見到他出來撐腰。學生們更是有恃無恐,更以爲這位少校故意刁難災民剋扣糧食趁機撈好處。各式各樣的叫喊,罵人聲將隊列攪得七零八落,眼看再鬧就要出亂子,助手連忙看詹天佑:“部長,要不要......。”
詹天佑搖搖頭,民國免費教育才剛剛開始,即使最早的西南也才7年時間。所以這批學生絕大部分都還是官宦和商賈子弟,他們在象牙塔裡待太久了!根本不瞭解國家的真實情況,所以胡適才被他們捧得高高的,還動輒批評國家政策。
負責營地的少校不敢真動用武力,但又怕事情鬧大隻得咬咬牙對天鳴槍示警。
清脆的槍聲讓推搡打鬧都猛然停下,正在巡邏的士兵和災民也紛紛圍攏過來,很多災民還以爲有人搶糧,自發的拿起棍棒衝過來保護,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胡適見狀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在下胡適,北京大學老師。非常抱歉,是我的學生太激動了。但你們也不該剋扣糧食!災民身體都很差,應該讓他們吃飽才能避免生病。”
少校見終於穩住局勢,也悄悄擦把汗把槍插好,走到胡適面前敬個禮說道:“這位老師,你應該管好你的學生!現在西北很亂,請不要在給國家添麻煩,至於是否足額我們都是按照規定來的,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我這裡沒人敢剋扣一兩救災糧!”
“胡說,還說沒有剋扣!這麼小的竹筒一個人都吃不飽。這位大叔別怕,多拿點,他們要是再敢剋扣,我就告訴我爹,讓報社的人來把他們都曝光。”手裡還死死抓住勺米筒的女學生看起來家世不錯,一邊說一邊將米不停塞入面前一位牽着孩子的中年男子碗裡,渾然沒把少校和士兵當回事。
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位青衫整潔的中年男子卻將滿滿一碗米倒回米袋,然後用手抓一把與米筒差不多的大米放入碗裡。這個奇怪的舉動讓幾位學生很詫異,都以爲他被怕了士兵的淫威,紛紛叫嚷讓他多拿些,儘管吃不會有事之類的話。
男子拿到屬於自己份額後,將碗遞給兒子拍拍頭,囑咐先回去才上前抱拳向胡適行了個禮:“在下陳標,乃是此地災民小學的教員。胡老師和諸位同學的心思我們這些人都能理解,也謝謝大家,但這個糧我們真不能多拿。”
“爲什麼?”女學生很不解。
陳標老師抖抖袖子,斯條慢理挽起多餘部分,指指米倉:“去年遭災後,各家各戶的糧食都絕了。雲集於此的災民如今已不下十萬之數!此去向西更有幾百萬張嘴巴嗷嗷待哺!現在才4月。這個地方要等到5月底才能播種。收糧食更要等到9月。我們這些人還有足足5個月要熬呢!若是早早把救濟糧吃完,又去吃什麼呢?是草根樹皮還是觀音土?亦或是學那前清,每逢災年便易子相食?我等已是無家之人。中央援救我們,全國都送來糧食棉衣,這已是莫大恩惠。豈能貪得無厭?寧每日少食,也不願三日飽餐後做那流民浪蕩荒野。”
這位陳標老師的話很輕,動作舒緩節奏緩慢,但話語裡卻透着股傳統中國文人的灑脫和傲氣。告訴學生們,救災糧不是無限的,如果早早吃完恐怕只能引發後面更大饑荒蔓延。
四周的人聽到這裡紛紛表示願意少吃,連那幾個想投機取巧抱着米走的災民都面紅耳赤主動把多拿的米倒回米袋,灰溜溜鑽出人羣。
胡適愣住了,學生們的臉一下子紅了。他們只想到要讓災民吃飽,卻忘記救濟糧也是有限。就算東南還有糧食運來,但幾百萬張嘴巴要吃到9月底糧食收成上來。還不知道要動用多少人力和專門車輛呢。
詹天佑看到這裡後笑了。目光轉到一直沒加入小騷亂的冷傑等幾人身上,笑着走過去拍拍他們:“這就是你們要的答案。國家建設不是句空話。需要每個人都作出努力!我剛纔車上聽你們說馬上就要出國了對吧?好好抓住這個機會,希望過幾年能看到你們回來,和我們,和這些國民一起把我們的國家建設好,讓人人都不愁吃穿,成爲真正地大國!”
冷傑眼眶微紅,用力點點頭。
“我要走了!別灰心小夥子們,繼續往西,越過災難你們就會看到美好和希望。”詹天佑最後指了指西面,向大家告別帶着助手和技術員,騎馬一頭鑽入茫茫秦嶺。
西面......會有什麼?冷傑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剛冷卻的心臟又燃燒起來。
詹天佑所說的西面,就是移民逐漸增多的新疆和東哈薩克等地。尤其是東哈薩克,上海公報正式宣佈迴歸後,多達數十萬流民被強行安置到這裡,加上從俄國陸陸續續撤回來的華人華商,昔日的荒僻的卡拉庫姆小鎮已經大變樣,也解決了困擾當地的人手不足問題。環西北鐵路加緊施工,簡易窄軌已經從這裡南下鋪到了碎葉,正在向安集延延伸。
作爲西北國防支撐點的卡拉庫姆要塞也終於進入快速施工期,大量物資從內地通過包庫鐵路運抵巴爾瑙爾,然後靠窄軌接駁運到這裡。根據軍事改革草案,國防部正式確定建立西北環形防禦帶。這條防禦帶上擁有伊爾庫茨克、薩彥嶺、卡拉庫姆、阿克蘇(巴爾喀什湖南段江布爾和阿拉木圖分界線上),碎葉、安集延、戈爾諾(吉爾吉斯)七座主要塞,還有大大小小輔助要塞工事一千餘,機場11座。按計劃整條防禦帶都將於1933年前建成,成爲穩定西北的第一道大閘。
要塞城內已經出現不少華人商鋪,主要以面對哈薩克草原出售鹽鐵茶葉,收購羊毛和皮貨爲主。東面的阿亞古茲河河畔還建起一個小小的工業區,不僅有冶金廠、水泥廠、小鋼廠和火力發電廠這類配套要塞建設的工廠,還出現幾家加工皮革和毛紡廠。北面卡爾巴山俄國留下的鉛鋅礦和銅礦也恢復生產,每年至少能向國內提供1萬噸成品。除此之外慕容翰還利用杜托夫實際控制的機會,簽署開發卡拉幹達特大型錳鐵礦的協議,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先弄到手,等將來和莫斯科繼續談判再拿出來討論。
與率先穩定的北海省(伊爾庫茨克)相比,新劃分的烏里雅蘇臺省和齋桑泊等幾個面對俄國的一線邊疆區依然不算安寧,需要時時刻刻確保與國內聯繫。但由於距離南京太遠,無線電經常中斷,所以電報員想出個注意,就是把無線電接收機搬到偵查氣球上,所以生活在這裡的人只要睜開眼,就能看到要塞城上空懸着一個巨大的浮動氣球。
冷傑等學生剛步入要塞城,就被它的繁華和龐大規模吸引了,但興奮地學生卻不知道,一串急如鼓點的腳步聲已經再次打破西北的平靜。
副官用力敲開吳佩孚的辦公室大門,立正敬禮帶來南京的重要命令:“報告,總司令急電!要求我們立刻執行東歸計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