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南京,酷暑悶熱,從中央政府設立此處後抱怨之聲就從未聽過,尤其是來自北方的官員更是不喜這種天氣,唐紹儀也久居北方,雖在武昌呆了大半年但多爲秋冬,現在搬來南京第一次領略潮熱天氣,連說話都在搖蒲扇。
雖說只要再等一年,當塗鋼鐵廠配套電廠就能向南京提供電力,有了電就能有電風扇,但這個夏天還是讓他感覺燥熱難捱,除了身體外心中也難以平靜,主要原因就是河南借推行禁槍和剿匪推行的土地改革試點工作。
慕容翰、楊度再加陳果夫、戴天仇,全都是楊秋的心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次的大動作出於誰手,但土地牽扯太大,就連國社內部的保守派都覺得有些過了,所以聽聞他回到南京,就和張季直一起趕來,想問問楊秋到底是何打算。
“辰華,河南那邊是不是動作太大了?我知道你心急要建好國家,可土地改革牽涉太大,此時宜緩不宜急,必須先立法再慢慢推行......。”唐紹儀心是好的,留美多年後他深知國內最大弊病就是土地,土地的過分集中導致大量地主和士紳們不需要冒太大風險就能獲得高額回報,直接後果就是農民與地主之間關係緊張,每逢災年流民失所苦不堪言,從而引發強烈的動亂。
除了表象外,人們對土地的嚮往也會導致流動資金被大量沉積,就算國內那些工商先行者,發財後第一件事絕不會想到擴大生產,研發新產品,而是立刻購置土地。最明顯就是盛懷軒,此人領銜洋務運動之先河,漢冶萍得手後每年贏利可得數千萬,但他不思擴大生產、更新設備反而大肆在上海、江浙等地購置田地,最終當設備需要更新時不得不又向外舉債度日,若非楊秋出現差點就毀掉了這個中國最大的鋼鐵聯合體。
歐美各國拼命發展工商的時候,中華大地的工業剛露出苗頭就開始逐漸被土地慢慢吞噬元氣,最終導致洋務運動幾十年後工業建設依然原地踏步。反觀日本,雖然土地問題比中國還嚴重,但國土狹小就導致很多人不得不徹底擺脫對土地的依賴轉戰工商,幾十年來反倒是慢慢發展出一批純粹依靠工業的資本家。
對土地的追求會導致工商萎縮,資金積沉,還會帶來嚴重社會問題,太平天國、庚子年的拳民,再到武昌一聲槍響,其深層的原因無不與土地過分集中國有關,甚至滿清倒臺也息息相關,但歷朝歷代土地問題就是個雙刃劍,尤其是現在國民數量已經突破四億,地少人多已經凸顯,如果處理不好導致土地改革徹底奔潰,無疑會讓民國陷入動盪。
楊秋耐心的述說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看來民國和國社想要站穩腳跟,就不得不在土地問題上動腦經,只有惠及數億農民纔有可能真正站穩腳跟。中國是農業國家,未來數十年都不可能擺脫這個稱號,就算髮展起龐大的工業,工人們也需吃喝,一旦步入城市化建設的告訴截斷,就能需要維護土地安寧,所以決不能就此罷手。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柄雙刃劍,所以只暫時在河南與陝西進行試點:“總理、張部長可以放心,此事我已經交代下去,剿匪行動僅限河南陝西兩省,但收繳槍支和全國性減租減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儘快向全國推行,起碼中央政府搖擺出個姿態來,告訴老百姓政府再想辦法幫助他們。”
聽完楊秋的詳細解釋後,唐紹儀和張季直雖然還是認爲太過草率,但他們目前也拿不出太好的辦法,而且從剛纔那番話中也可以聽出,他明顯在施壓國會和政府儘快針對土地問題進行立法,因爲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讓河南和陝西樹立起榜樣,成爲懸在其它省份頭上的一柄大刀,他們將來誰敢在土地立法上太過糾纏,就可以借兩地模式直接進行土改。
見他保證只在陝西和河南境內實行,沒一下子鋪開全國造成不可收拾的下場,兩人就知道這是要殺雞儆猴,只得點點頭:“辰華既然這麼說了,等我和張部長回去後就試試儘快促成立法,以免造成全國性波動。”
兩人的滿臉擔憂讓楊秋也深知其中壓力,替他們重新斟滿茶後說道:“總理和部長不妨更得更遠些,土地改革僅僅是表象,如何增加農民收入,確保國民衣食無憂纔是關鍵,兩湖和四川主要都是稻米,雲貴在慢慢向蔗糖和菸葉等經濟作物發展,廣西稻米、生絲、茶葉基礎很好,現在又增添了橡膠產業,所以我倒覺得應該利用河南和陝西這次改革,加速促進農業發展。”
張季直是農林部長,又是大生紗廠的董事,雖然骨子裡也沒擺脫小農土地思想,但比一般迂腐之輩好了很多,加之他知道現在共和黨和民黨都不是國社的對手,即便兩黨聯手也撼不動國社的霸主地位,貿然頂撞只會引來覆頂之災,還不如好好合作藉此次改革之機把河南和陝西的農業搞好,也能增加共和黨的人氣,說道:“河南地勢平坦,田地保有量居全國前列,但黃河氾濫多年不絕,境內又大多爲貧瘠旱田,兩年重災恐怕一下子很難恢復元氣。”
楊秋也知道,中原大地經過數千年耕種土地早已貧瘠不堪,尤其是山林損毀嚴重土地沙化跡象明顯,後世河南能成爲全國糧食大省很大因素是因爲化工肥料的使用,但目前他可沒那麼多化肥資源,十萬噸級的合成氨化肥工廠造價就算再便宜也要百萬美元,最早建設的第一家四川化肥廠已經在去年八月投產,目前主要供應雲貴兩省的菸葉和甘蔗種植所需,後面幾家氨肥和磷肥廠才下訂單,等設備抵達開工至少兩年後。
所以還是必須在作物改良和機械化耕種上下苦工,幸好他早就想好了大致的對策,說道:“不瞞張部長,我已經致電漢格爾先生,請他代爲聯絡美國克利夫蘭財團,準備在河南推廣機械化種植棉花。”
克利夫蘭財團?張季直雖然是大生紗廠董事,也算是國內棉花紡織領域首屈一指的人物,卻第一次聽說克利夫蘭財團。但這也不怪他,現在中國有幾人能真正瞭解歐美呢?倒是唐紹儀聽說過這家財團,驚訝道:“辰華說的可是佔據了全美八成棉花市場的那家公司?”
“現在沒有八成了。”楊秋說道:“反托拉斯法案後,克利夫蘭財團被肢解成了數家公司,內部雖還有聯繫但已經很難在美國恢復當年盛景,所以他們一直想拓展外海市場。我的想法是由政府牽頭,與他們合資組建河南棉花農墾公司,慕容翰已經答應拿出平頂山、樂川等地總計五塊共700萬畝荒地入股。我已經派人檢查過那些旱田皇帝,完全可以種植美國最新的抗旱棉花,所需水源也可以從修渠引入,而且那裡地勢平坦,荒地連綿可以推廣機械耕種,提高種植效率不說,還能帶動我們國內的拖拉機和機械廠的發展。
克利夫蘭財團不久前已經回電,初步意思是由他們出抗旱棉種和管理,我們出田地、工人和機械,利潤五五分成。不過我可不想讓他們佔這麼大便宜,已經讓漢格爾轉達由他們援建兩家五十萬紗錠的棉紡廠和一家印染廠,他們的答覆是可以援建工廠,但必須將生絲納入合營。”
唐紹儀和張季直聽完後既激動又皺眉,激動的是真要達成這筆協議,國內棉花和紡織業必然邁上一個新臺階,僅此一地三廠項目就能給河南增加至少三萬個工作崗位,還能帶動包括拖拉機,成衣製造、醫用面紗等等一系列下游產業,皺眉的是美國人居然打上了生絲的主意。生絲是國內目前僅次於茶葉的大宗出口例如來源,每年生絲出口可淨得數百萬美元,這麼大筆利潤要分給別人一半,說不心疼是假的。
楊秋卻很想達成這筆協議,先不說國內生絲主要是原材料出口,附加利潤很少,更主要是如果達成這筆協議,就能借克利夫蘭財團龐大的銷售網絡,徹底佔據歐美生絲市場,從而打壓日本最重要的生絲產業,進一步加深中美聯繫削弱日本在亞太的力量。但這件事他不能獨斷獨行,需要考慮各方面的利益平衡,所以乾脆交給唐紹儀和張季直去斟酌,不過他相信兩人肯定擋不住棉紡產業邁上一個新臺階的誘惑。
聊了一會兩地農業改革,包括引入優質小麥種子和大豆,土豆番薯等種植產業後,唐紹儀又轉到了正在進行中的關稅談判,約翰摩恩爲首的各國談判代表團咬死必須繼續遵守辛丑條約中一切條款,包括支付賠款,確保各國在華利益,不允許在山海關至北京中間段駐軍,不准許在天津駐軍等等不平等條約。
對此楊秋和麪對土地問題毫無辦法的兩人一樣,國弱就要被人欺負,自己要是有幾艘戰列艦往馬六甲海峽一停,這些列強肯定會鬆口風,但現在嘛還必須忍着。
想到這些他也不禁直捏眉心,國家雖然名義上統一了,可束手束腳的事情不減反增,何時才能真正走出桎梏參與到世界大家庭的競爭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