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第一次乘飛機,可見心急到了什麼程度。所以剛下飛機見到方瑞,就火冒三丈:“你這個安全局局長怎麼當的?這麼大動靜之前沒一點情報?!英美在上海有多少白銀儲備?這段時間有白銀和外匯進來?都看不見嗎!”
方瑞不敢吱聲,其實他也很委屈。安全局的確有金融科室,但這些年國家好不容易培養出來像貝祖貽少數金融人才都讓財政部、央行或者其它銀行挖走了,整個安全局連學金融的大學生都沒幾個,要不是策反了兩個原奧匈帝國搞金融的政治犯,恐怕還搞不懂白銀漲價意味着什麼。
“好了好了,方局長也不是有意的。也不看看現在我們纔多少懂經濟的人,歐美隨便來個二流人物都能呼風喚雨了。”剛剛有了身孕的呂碧城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替方瑞說了幾句好話。她說的是事實,現代貨幣體系下的金融人才與衆不同,不僅需要紙面知識更需要長年累月的經驗。14年後恢復股市,16年加入歐戰纔開始火爆的民國資本市場真沒多少這樣人,更別提此次幕後還是華爾街爲首的資本大鱷。
但即使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楊秋還是難抑制內心的憤怒。這是多大的事情啊!重慶會議纔剛閉幕,國家第二個五年全國工商發展計劃剛開始,華人經濟圈、環中國鐵路、貨幣改革等等一切一切都纔開始佈局。就先是唄永田鐵山和斯大林聯手拿自己當靶子完成心願,緊接着又出這檔子事。對未來的憧憬一下子面臨嚴重威脅。
換誰能受得了?
後面幾架運輸機也陸續抵達,爲儘早將金融方面的專家和部長們送來上海,空軍得到命令後立刻從全國各地抽調22架運輸機執行此次任務。貝祖貽和徐秀鈞連話都不說直奔交易所,申樹楷要立刻聯絡全國銀行家和大商人,張文景則立刻調動手中的白銀和外匯儲備準備打一場他們從未打過的戰爭。
緊張是前所未有的,真把一個集團軍送到美國大陸,就算用現有裝備楊秋都能鬧他個天翻地覆。但偏偏在金融戰場上他有些無措。這是他不擅長的,就像海軍那樣,完全是外行。只能靜靜等待戰局出現變化。
國家力量在這一刻得到體現,僅48小時幾十位華人金融專家就從全國各地抵達上海,上億外匯和白銀儲備歸庫準備。要不是非到生死關頭不能動的黃金儲備,張文景肯定會拿出全部力量來。
上海。這座全中國最現代化,商業氣氛最濃,被譽爲遠東巴黎的中國金融之都已經硝煙瀰漫。清早剛開門,數以百計的交易員、商人和銀行家便擠滿了交易大廳,在電話線的後面,更是聯繫着數以萬計或緊張、或興奮,或不安的心臟。
何斌是位普通貴金屬交易員,但今天穿上交易馬甲時,卻有種慷慨就義的感覺。神情肅穆的幾乎能刮下幾兩冰霜來。反觀他的對手,那些華爾街資本大鱷一派的交易員們,卻渾似沒感覺到各種的緊張。“或許對他們來說,這種規模的交易還真算不上什麼吧?”何斌剛想到這裡,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片刻後他發出了第一道指令。
“任何價格,買入......。”
1920年5月12日,這是被後來無數中國金融人士永遠銘記的日子。這一天......資本弱勢的中國在《上海公報》獲得獨立自由後第2年,就首次面對面與國際資本大鱷們對決!這是一次不公平的決鬥,是一羣手持利劍重錘的巨人欺負連金融制度和法律都沒徹底健全的小孩。但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當國際資本盡情蹂躪市場狂歡時。卻也讓中國明白金融的重要性和急迫性,從此奠定了現代金融的基礎。
這是次奠基之戰,但從開始......就血肉模糊。
金融和戰爭都是一樣的,想要打敗對方就要先儲存子彈,上來就壓制已經無法遏制的白銀價格無疑就是火上澆油,所以徐秀鈞和貝祖貽研究後決定先買,不惜一切代價先儲備足夠多子彈!在這個思維下,何斌發出指令後不久,白銀價格就彷彿搭乘火箭般躥升!
不懂行的人或許不明白上漲意味着什麼,但何斌這樣的交易員卻很清楚,這意味着和金銀掛鉤的民元正在瘋狂貶值,意味着成千上萬手持大量民元紙幣信貸的企業面臨着貶值後的倒閉危險,意味着四萬萬同胞花了8年攢出的家底正一點點被殘酷的吸乾。
“我的老天爺啊!這還要漲到什麼時候?”望着收盤時1:16.5的價格,一位來看情況的大商人終於明白自己的財產正無限縮水,捂着臉再也不看看下去。
但殘酷的金融絞殺不會因爲哭泣停下,鋪開架勢後再分出勝負前所有人都不能收手!
5月16日,銀價收盤報1:16。
5月18日,銀價收盤報1:15.5。
到5月底,銀價剛開盤就抵達1:13這個臨界點,這也意味着民元實際上已經貶值近三分之一!但轉機也在這天出現,當天中午壓抑許久的民國中央銀行陡然拋出2000噸30天白銀合約,瞬間將白銀價格打倒1:20。
結束了嗎?遠沒有!這次突然的大跳水吸引出無數惜售人羣后,銀價稍事平穩幾天後就再次爬升。
唯一讓楊秋慶幸的是,非電子交易時代,銀價波動對實體經濟的破壞需要較長週期性,往往需要三個月左右時間才能顯露端倪。所以雙方都知道,真正地決戰還沒到來。
上海的夜晚流光溢彩,歐戰刺激後這座城市變得越來越璀璨,尤其是隨着各國租界紛紛關閉,整個城市都變成了一個整體而不再支離破碎。但在這片繁榮下,卻是激流兇險,短短半月的交鋒已經給這座城市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大量白銀從全國各地向這裡集合,對民元紙幣的信心正逐步下降。
呂碧城將咖啡遞給楊秋,看着他熬得通紅的眼睛。心疼道:“辰華,煦堃讓我告訴你,俄國特使加拉罕來了。問是不是......。”
“我不見了,這件事讓陸徵祥和外交部去辦吧。”
呂碧城抿着嘴巴,呆滯片刻後用力咬下嘴脣說道:“辰華,不如去見見漢格爾吧?”
“還不到時候。你先出去吧,香菸對胎兒不好。”楊秋揮揮手,他知道漢格爾就在這個城市裡正等着自己呢,但現在不是時候。呂碧城點點頭,乖巧的暫時離開了煙霧繚繞的房間,但心底卻暗暗嘆了口氣。多少年來這股硬朗作風幫他登上巔峰,鼓舞年輕人無往不利。但這回肯定是要吃大虧了,可他偏偏又不能輕易放棄,因爲這是他立足民國政壇,吸引人們追隨他的根本。
刀尖太銳利後,總歸是要劃傷自己手指的。
她剛退出房間後。就見張文景等人迎面走來,讓她奇怪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閻錫山和另外幾位渾身風塵僕僕的男子跟在後面,看打扮似乎是南洋那邊的裝束,這讓她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沒想到楊秋在南洋還有關係。
“夫人,副總統?”
“正等你們呢。”呂碧城微微一笑。向閻錫山和幾位南洋來客點點頭後推開了門。
張文景走出房間後,只見楊秋正夾着香菸在紙上寫寫畫畫,似乎在回憶什麼東西,輕輕喊了聲:“副總統,百川和鄺先生來了。”
“哦,太好了。”正絞盡腦汁回憶後世金融知識的楊秋聽到這兩個名字後,疲倦地臉上不由閃過一絲欣喜,連忙起身親自迎接。
“副總統,我們來遲了。”
鄺景揚和閻錫山一起走了進來,見楊秋眼眶通紅臉頰都凹了下去,心底也不禁有些泛酸。早年他帶翁文灝和顏蘇同奉命前往呂宋等地尋找急缺資源,後來爲了解和滲透南洋乾脆開起了公司,借歐戰英美無暇顧及逐步壯大,如今已經是南洋地區屈指可數的大富豪,這些年爲國內輸送了不少於十萬噸各種各樣的礦石資源。
他很清楚,能有今天都是楊秋給的,如果不是國內越來越好,不是兩敗日本,揚威歐洲,他這家公司早就被英美連鍋端了。身處海外也給了他更清晰的視角,才能明白國家強大對海外華人有多重要。所以他沒有任何彷徨就成爲國社鐵桿,積極在南洋地區發展國社黨員,在他和國社國際的努力下如今南洋地區已經有十萬國社黨員,當年和他一起去的翁文灝等年輕人也發展了兩萬餘青年會會員。
和國內一樣,正當他和南洋華人都在憧憬美好年代時,卻聽到國內白銀波動的消息,沒想明白就有人接他到臺灣,然後一路飛機趕來。現在見到楊秋這個摸樣,不由升起了濃濃恨意:“這些洋鬼子,幾百年來一直把我們當羊來養,毛長長了就來剪!煽動土人,蘭芳慘案莫不是如此,實在是可惡!副總統,您一定要保重身體,錢沒了能再賺,身體才最重要。”
“謝謝。”楊秋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招呼大家坐下。
閻錫山已經是國社執委,自離開山西坐鎮京津後很好維護了兩地安全,保護住了滿清留下的歷史遺產,貢獻之大連楊秋都數次在政府會議上提出表揚。這次來是看重他背後的晉商勢力,雖然申樹楷也是晉商,但他早年的事情讓楊秋心裡一直有疙瘩,而且他當年也被晉商視爲叛徒,所以不如閻錫山那麼得晉商尊重。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閻錫山坐下後就追問起情況。徐秀鈞是央行行長,此次金融戰的總指揮,知道兩人不清楚內幕連忙把這段時間的事情介紹了遍,說道:“昨收盤銀價到了1:15。我們已經投入3000噸白銀儲備還是沒能止住升勢。從目前的情況看,洋人恐怕很早就囤積白銀等着這天了,所以手中儲量要比我們還雄厚少許,恐怕不動用外匯是壓不下了。”
外匯儲備是寶貴資源,能積攢下3億美元全都靠歐戰時出賣資源和軍火買賣換回來的。國際貿易中這類硬通貨極爲重要,沒有外匯的話,將來想要買成套機械就不得不支付寶貴的金銀。
即使閻錫山再不懂。也知道不能直接拿民元去買外國貨,更不能把金銀全送給別人,追問道:“我一路都在想。洋人爲何要囤積白銀?我們不要那點銀子不就行了嗎?民間這東西多的是呢。”
楊秋搖搖頭,向貝祖貽使了個眼色。貝祖貽也沒了重慶時提出創造性地華人經濟圈時的意氣風華,直接面對資本大鱷給他很大壓力。但也給了他很多經驗和教訓。得到授意後介紹道:“沒這麼簡單,這批白銀不是說想不要就不要的。
我簡單說吧。因爲我們民元是和金銀掛鉤的,幣改不是取消掛鉤,而是要切斷自由兌換這條路。把金銀回籠到政府手裡,然後靠這些金銀再發行貨幣。我們可以不要洋人手裡的儲備,但那樣一來供應市場的貨幣量就會極大減少,根據我們的判斷很可能要減少20億左右的貨幣發行量。沒有20億,我們就沒法拿錢扶持工商,沒錢建設農林,商人貸不到款擴大生產。缺乏流動性導致緊縮,嚴重的話會造成大量企業倒閉,即使由政府提供擔保勉力維持,國民也會相信白銀多過民元,最終就是幣改失敗。然後產生大量地不良債務!
而且最近因爲銀價高漲,市場惜售心理嚴重,我們和洋人其實都收不到多少白銀了,所以剩下就要看自己的了!根據我們計算,如果缺掉這20億的流通,經濟增長要停頓1年以上。重慶會議提出的第二個五年發展計劃也會因爲缺錢很多項目無法開工,最終結果是工商建設被延誤,再次拉大與歐美的差距!”
“這麼說,洋人的意思是要迫使我們高價收回這批銀子?想插手我國貨幣不成?!”鄺景揚問道。
“高價收回是其一,但插手貨幣未必,我們不是滿清了,實在不行就廢掉這批民元,大不了國家停幾年也不可能讓他們控制的!我覺得他們恐怕是看上了關稅和市場。”徐秀鈞神情凝重的說道:“我們關稅自主後,歐美商品進入門檻已經高很多,他們再也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靠傾銷賺取鉅額利潤。在歐美眼中,我國市場的重要性遠比這點銀子重要,所以他們很可能是想壓住這些銀子,迫使我們開放一些不讓他們進入的領域,比如糧食、郵電、鐵路這些領域,造船等重工領域,但這些都是命脈,時間一長國家經濟就要被他們控制了!”
“那怎麼辦?難不成還真要認輸不成?!”閻錫山直接就跳了起來,他可夢想着當總理呢,總不可能將來當個沒錢的總理吧。
“還沒到認輸的時候呢,這場仗不是一兩天就能看出勝負的,我們估計最後攤牌的日子應該是8月底白銀合約到期前幾天。”唐紹儀心情最急,眼看要下臺了他也希望能體面些離開,說出截止日期後問道:“百川,景揚。讓你們聯繫的任何東西怎麼樣了?”
閻錫山推推眼鏡,嚴肅道:“山西的確有銀子,湊湊的話幾千萬不成問題,可現在價格天天漲,我也......不敢保證啊。”
閻錫山不敢把話說滿,但旁邊鄺景揚忍不住了:“副總統,總理放心。我來之前已經和當地幾家大華商聯繫好了,他們也都表示不會袖手旁觀,相信只要把事情宣傳一下,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攜手相助的。”
楊秋沒怪閻錫山,畢竟他代表不了晉商團體,換自己也不會傻到這個時候大量低價拋售白銀,至於傳說中的愛國主義精神會有,但有多大,有多少沒人知道,這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不能做進計劃表,所以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重重道:“你們都去拆借白銀,8月初前央行會盡力維持1:20的銀價,現在是能籌多少就要多少!告訴借款的人,我......可以用漢陽和重慶的股份做抵押!!”
“辰華!”門外偷聽的呂碧城再也忍不住了,推開門美眸中淚花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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