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槍聲又起的消息經過無線電報員不懈努力,終於在桂林大戰落下帷幕前一刻送到楊秋手中,這個消息也讓蔣方震有些失神,想不通爲何袁世凱會在大選前一刻突然發難?以他在北方多年對這位的分析,這非常的不尋常。縱觀整個中國政治人物,此人最擅長的就是隱忍,這從他隱居河南彰德直到革命爆發才動手就可以看出。
難道是北洋下面的人故意爲之?一個大膽的假設忽然從他腦海中跳出後立刻去看楊秋,後者也皺皺眉頭,剛要開口旁邊已經傳來了歡迎聲。
“陸榮廷見過巡使大人。”
楊秋手腕一翻,將電報塞進了口袋,暫時忘記此事笑着走向了前來迎接的陸榮廷:“陸省長您太客氣了,楊秋後進晚輩,怎敢勞您大駕親自來迎接。”
陸榮廷身材矮小卻非常壯實,一身白衣讓楊秋想起電影中來談判的黑幫老大,年少貧苦的經歷在他臉上留下了磨不去的滄桑,雖然手握大權卻沒有北洋那股子驕奢的傲氣,笑容裡反而透着股平易近人的味道。
能人所不能,當是非常人。
平行世界裡最讓楊秋無法升起踩扁心思的軍閥或許就是這位了,除了貪財好曲喜歡建廟外,在他身上能看到壯家最樸實的一面,他們沒有窮兵黷武的社會基礎,更喜愛過平靜生活,但偏偏處於四面夾擊中。所以他們既不畏強權,豪勇異常,就像名震中原的廣西狼軍,卻又樸實無華,安於現狀。面前這位恰是他們的代表。加上年少時的經歷,還讓他具備了足夠的手腕。
所以桂系一直是軍閥中紀律最好的。也正是因爲這種治軍風格,使得桂軍不斷壯大,以一地對抗北洋數載。最終還孕育出了“李白”這兩位軍事大家。
陸榮廷同樣在細細觀察這位身材碩長。據說連23歲都不到,卻能抗北洋、踢會黨,還利用唐繼堯來搶自己老窩的年輕人,而且還越活越滋潤的年輕人。手段,野心,實力都不缺,還比自己年輕哎,翻身難了。不過一聲“陸省長”,還是讓他大鬆口氣。這說明楊秋還沒起換了自己的心思。
在他身後的陳炳焜和陸裕勳幾人聽到這句話也暗暗鬆口氣,兵權肯定保不住了,看湖北三省就可以肯定,但起碼吃香喝辣能繼續就行了。壯家小富即安的心思紛紛涌起時,兩人又互相寒暄了幾句,陸榮廷見到楊秋身後的苗洛,忽然眉梢一挑嘴角耷拉,見禮道:“陸榮廷見過夫人。”
夫人?!苗洛俏臉從沒這麼紅過,但還不等她擺手,陸白衣已經瞪了眼身後:“一個個都啞巴了?沒見巡使夫人嗎?見禮啊!傳出去還以爲老子不會教人呢。”
陸裕勳等人不明白老爺子是怎麼了。連忙彎腰行禮還大喊:“我等見過夫人。”
這下苗洛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不斷用眼去看楊秋希望他解釋,可楊秋不僅沒解釋,反而微笑着拉住了她:“洛兒,你在美國長大或許不清楚。陸省長可是大名鼎鼎的抗法英雄,與唐景崧老將軍一起打敗了法國的入侵。後來滿韃子昏庸,明明被陸省長打得丟盔棄甲,卻要賣國求和訂立屈辱條約。罷兵之後又屢屢犯我邊界,屠殺邊民,陸省長看不過就聯絡綠林好漢以一己之力獨抗十幾年,讓法國殖民者始終不敢踏過鎮南關,打出了國家的尊嚴!功在千秋。”
陸榮廷臉都笑歪了,難怪人家能一夜崛起,說話的確是有水平!自己那時哪有什麼民族大義,無非是被解散後混不下去了,只得搶法國佬餬口,可經人家一說呵呵,好像應該在多修兩座廟讓子孫們記住自己的“豐功偉績”。
苗洛雖然害羞恨不能立刻躲起來,可聽完這些話後也敬佩的讚了兩句,陸榮廷更是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掛在嘴上,在他這種攻勢下連帶和楊秋的關係也明顯拉近,讓旁邊的蔣方震暗呼厲害,這些老油條還真是懂得見縫插針。明知兩人還沒到這一步,卻故意捅破這層,別看苗洛姑娘臉上羞澀,心裡還不知道怎麼感激他呢,將來有個什麼事恐怕也會“美言”幾句。
這個老官痞子!蔣方震的腹黑中,大家向桂林城走去,隨着一路上的血跡越來越多,大家的臉色都凝重了起來,尤其是苗洛已經忘記了羞澀,小臉慘白死死拽着楊秋的胳膊。
聽完蔡濟民的介紹後,楊秋還是爲能這麼快拿下桂林慶幸。要知道和平行世界裡沈鴻英夜襲桂林城,圍城足足七十九天的慘烈相比,雖然桂林城此次遭難不小,但還算沒徹底喪失元氣,不過這也是因爲唐繼堯缺乏根基,自己行動迅速在他佔領四天就完成了合圍,反之要是讓他在桂林經營哪怕兩三個月,結果恐怕也會大不相同。
想起唐繼堯,楊秋問道:“唐繼堯可抓到?”
親眼看到他躲進日本公使館的陸裕勳咬牙切齒:“媽的,讓這小子跑進了日本公使館!要不巡使您發句話,我親自帶兵去剿了他爲大家報仇!”
陸裕勳有老爺子的猛,卻沒那份手腕,別說現在剛剛纔因爲漢冶萍事件被日本恨死,光是進攻公使館的外交後果就會讓楊秋很被動,所以陸榮廷連忙瞪他一眼:“胡嚷嚷什麼?一點規矩都沒!日本倒是不怕,可公使館豈能是隨便攻打的?”
楊秋不是不知道後果,說實話要是自己發發狠,讓日本放人也並非沒可能,但他已經得知了陳浩輝的心思,無論如何這都是個好機會。說道:“陸兄放心,這等喪心病狂之輩即使逃得一時,又怎能逃得一世,總有一天我們會討回公道的。”說完後,問蔡濟民道:“黃金是建立國家金融儲備的必需品。這個我們用得上,你讓申樹楷照價收購。款項和其他繳獲的錢財都是廣西人民的財產,你一會發電報給張文景,讓他派專人來接手管理。用於桂林城的修復和廣西建設。決不能濫用。”
陸榮廷當初就沒想過拿回這筆錢,卻沒想到楊秋居然到嘴的肥肉都不吃,有些明白此人爲何能獨霸一方,屹立會黨和北洋之間不倒了。
“陸老,此次桂林和柳州受創不小,您這裡還有什麼困難?”
大概是夫人路子走對了,對楊秋換個稱呼陸榮廷一下子沒明白什麼意思,幸好蔣方震代爲解釋他還需要什麼,但現在他哪還敢要求。連忙擺手:“巡使大人專款專用已是廣西之幸,老夫不敢再奢求。”
楊秋也乾脆攤牌道:“不瞞陸老,我準備將桂軍編入國防軍,建立兩個步兵旅和三個國民警衛團,暫時將他們調往湖南訓練,廣西安全暫時由三師負責。”
陸榮廷已經知道軍權是肯定保不住了,但卻對楊秋只保存兩個桂軍旅不滿意,因爲在他看來湖南和四川都編成了一師一旅,廣西只編兩旅總讓他覺得有後娘養的感覺,說道:“兩個旅少了些吧?巡使或許還不知道。廣西別的沒有,當兵的好苗子卻不少。湖南、四川都是一師一旅,我廣西。您看這樣,要是相信老夫,我保證給你挑選出兩萬善戰之士。”
蔣方震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放棄兵權,但這位拿了一輩子槍桿子的老人還是不明白新式軍隊的含義,在他心中將來桂系能在國防軍中佔多大份額,和廣西能在楊秋心裡佔多大分量是成正比的。楊秋也知道廣西的確是出好兵的地方,而且廣西發展也需要陸榮廷配合,想想說道:“百里兄,一會麻煩你發電報給宋子清,新建兩個警衛師改爲兩旅制並取消教導團,暫編25-28旅,這樣節省的兩個編制交給廣西,在這裡募集四個步兵旅調駐湖南長沙編練。陸老您看這樣可好?”
雖然沒編師,但四個旅也能和四川、湖南平起平坐了,陸榮廷立刻保證將親自按照國防軍要求挑選最好的兵源送往湖南。解決部隊的問題後,楊秋說道:“陸老,我已經準備着手把三省議會改爲西南聯合議會,希望您能推舉議員前往一起爲西南的將來出謀劃策。此外武昌至湖南株洲的鐵路已經開工,我會盡快派人來勘測着手修建鎮安線(鎮南關經南寧、柳州、桂林至永安關),並且把這條鐵路接上漢郴線。北大線(北海經南寧、貴州安龍、昆明至大理)也可能會一起開工,鐵路的錢都由統一後的西南財稅支持,您看有什麼困難嗎?”
蔡濟民和蔣方震等人並不意外這兩條鐵路,其實目前的漢郴線在預算時已經做好了橫穿廣西的準備,但陸榮廷等人卻大爲驚訝,沒想到楊秋一拿下廣西就要修一條貫通全省的鐵路,全都激動了起來。只有陳炳焜撓撓頭,問道:“巡使,鎮永線不成問題,只要能撥款這是利民的好事,可北大線雲南沒啥問題,要是蔡松坡不答應卑職願意親自帶兵去,可北海那是廣東的地界,龍濟光至今還駐紮在梧州呢。”
蔣方震看一眼楊秋,呵呵笑道:“陸省長儘管放心,我14旅已經南下北海追擊唐繼堯殘部!至於梧州三師7旅已經掉頭繼續南下,兩天後三師8旅和17旅也會南下梧州。巡使已經準備和中央商談將以湛江爲界,將雷州半島和以西的北海、合浦和欽州併入廣西省,爲廣西爭取一個入海口,這樣就能促進廣西的經濟發展,將來咱們的貨物也能直接走北海港出口,不用再走廣東被人盤剝。”
追擊楊繼堯殘部陸榮廷衆人終於徹徹底底明白人家的厲害了!一個半死的唐繼堯都被利用到了極致!不過這件事卻也的確讓半輩子都在生死線上遊走的他都動容了。多少年了廣西一直渴望出海口,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不聲不響就乾脆派兵去搶,而且還準備一鼓作氣把自己的眼中釘龍濟光徹底趕回廣東!這實在是太意外了,也太驚喜了!由此可見,這個年輕人之所以殺進廣西,恐怕一大半都是爲了這個順暢的出海口。
楊秋沒說話,因爲他已經把後世看慣的地圖改了,這種滋味真是很爽!蔣百里繼續代替楊秋說道:“論資源、人口,西南各省並不比廣東差,甚至還超出良多,但爲何不如廣東富足?最重要就是都被限制在了內陸,所以巡使這回決心一定要拿到這個出海口。兩條鐵路雖然造價不菲,可一旦建成西南諸省就能被徹底聯繫起來,老百姓也不會再被大山困住手腳。而且巡使還準備在廣西發展橡膠種植,苗姑娘也準備拿出五百萬來廣西投資建膠種植園!現在洋人對橡膠需求很大,可我們西南種植稀少,絕大多數錢都被呂宋那邊賺去了,每年光是橡膠貿易呂宋和婆羅洲每年就有一萬萬大洋!咱們就算賺不到那麼多,但要是能有幾十萬畝橡膠園,起碼也能賺一半。這兩件大事能做成的話,陸省長您的美名怕廣西子子孫孫都不會忘記了。”
陸榮廷食指大動,橡膠他聽說過,也知道洋人如今在南洋不斷擴大種植,廣西也已經有不少人種,可要讓他自己放手幹肯定不願意。但苗洛要拿五百萬來投資這就說明真是一門賺錢的買賣!否則出錢的楊秋會拿錢不當事?所以也暗暗上了心思。而出海口的獲得和鐵路大動脈,對廣西更是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不管楊秋最終心思如何,他是真心聽進去這兩句話了。畢竟他是從社會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大道理懂得不多,卻明白衣錦還鄉,造福於家鄉的道理,雖然是楊秋出錢,但要是能把事情辦好,將來廣西誰不翹手指誇一句陸白衣?
唯有苗洛暗暗生氣,雖然他明白這筆錢肯定是楊秋出,而且她也知道楊秋手上有幾百萬英鎊的私款(第一次和德國交易是私人生意),但對他沒提前告訴自己有些氣惱。
楊秋抱歉的向她笑笑後,見到陸榮廷不說話,還以爲他對鐵路撥款和橡膠園建設沒信心,也沒繼續費口舌解釋,反正目前只要他配合就可以了。
但這次他看走眼了。
後來才知道陸榮廷對於修鐵路和種植橡膠多麼用心,幾乎把這兩件事當成了後半生的事業,而且也低估了廣西人民對鐵路的熱忱。因爲1913年5月纔開工的近八百公里鎮永線原本計劃用五年建成,但在陸榮廷一口氣動用了三十萬民夫、五千專職鐵路兵的情況下到1917年9月就全部完成,和提前開始並修造完的武昌至郴州鐵路並軌接通,成爲了第一條貫通西南的大動脈。同時開工的北大線廣西境內段甚至只花了兩年就完成了,要不是因爲雲貴段施工難度大,甚至會趕在北桂線之前完工,最後也僅僅落後了半年而已,反倒是楊秋建設的第一條鐵路漢川線,一直到1918年初才全線通車。
至於橡膠園更是飛速猛增,從國防軍進入廣西時的不到五千畝,十年後就發展到了兩百萬畝的規模,而其中最大的“地主”就是苗洛和陸家一起搞的苗氏橡膠公司,通過自建和控股控制,將後來廣西和雲南兩省超過半數的橡膠園納入公司。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慢慢規劃着廣西的未來,等眼看要步入已經破損的都督府時,楊秋忽然眨眨眼睛,笑道:“陸老要是有空的話,幫我發份電報給鬆坡兄如何?”
“哈哈巡使有命,老夫豈敢不從。”兩人相視一笑,步入了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