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之月魔篇(九)

起始之地(九)

此時的鳳棲山有些亂,有幾個火山口缺了好幾顆尖尖的牙齒,好像拔了牙的小孩子,露出裡面黑黝黝的喉嚨。而山體上也多了幾個新鮮的凹口,一些緋紅色的石頭悄然若現。

山腳下一些巨大的樹木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樹幹和樹枝胡亂分離在各處,有些還燃着火焰,冒出濃濃的黑煙,有些在河流裡緩緩地飄着,直到下游急處時才被忽然加快了速度。

山腳下的樹林裡有一塊巨大的凹下去的空地,一條條不規則的裂痕橫插其間,幾個深深的黑洞裡有很多石塊,看樣子是石塊撞擊下形成的,而一些有着新鮮切口的大石頭則深深滴鑲嵌在各個方向。

空地裡有一個稍高的土堆,土堆旁的一個石頭上站着一個白髮老者,他正是何處。此時的他有些急促地喘着氣,仰起頭看着天空,眼裡有幾根紅紅的血絲。他的衣服有些破損,原本乾淨的長袖子早已沾滿了血跡,變成了幾條細細的碎布條,正隨風飄蕩着。

何處的眼裡泛着些悲傷,也有些得意,忽然開口說道:“酒放久了雖說會香,但保存不好也是會壞的。”

蒼老的聲音在這個凹下去的坑裡迅速地散開,撞擊在每一塊岩石上,然後透過每一塊岩石,一塊塊地傳遞下去。

似乎是受不了這高傲的聲音,那個土堆開始慢慢地抖動,上面一些較小的沙子開始不停地滾落,嘭的一聲巨響,一隻有些破了皮,傷口處沾滿了沙子和泥巴的枯手破土而出,接着一聲暴喝從土裡傳出,土堆剎時間爆了開來,泥土向四周飛去。

站在石頭上的何處笑了笑,然後飄忽地向後退。待站穩之後,他微眯着雙眼看着那個有些顫抖的身影緩緩站起,然後放肆地笑了。

“老荷花,再來!”

“還來?好啊!”

正擺好姿勢,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決鬥時,一股奇怪的感覺突然橫亙在二人心中,他們不約而同地警惕了起來。

“嗯。這是怎麼回事?這陰冷的感覺......”

“好像出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哪個方向?”

“西北!”

“西北?那不就是咱們的老窩?”

“快,回去看看!”

“好,我們下次再切磋吧。”

“好!嗯?好個蛋!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今天必須分出個勝負來!”

“你!哼!”

場地的氣氛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何處皺着川字眉,忽然發出一聲疑惑:“咦,消失了?”

“溜得倒是挺快的。”陳烈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對着樹林喊了一句:“陳年,你去處理一下!”

樹林裡忽然傳來一陣窸窣,一個白色人影從裡面飛了出來,然後跪在陳烈面前。

“是,家主!”

然後他便又咻地一聲,消失在兩人面前。

“這身法,嗯,何仁,你也去處理一下吧。我們這邊不用看了。若碰到皇宮的人,你知道該怎麼做!我們稍後就來!”

“好,家主!”

樹林裡傳來另一聲回答,然後便沒有了聲響。但兩個老人都知道,自己最得意的人已經去替自己解決問題了。

“老荷花,來吧!繼續!”

這時候,何處卻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搖了搖頭,說:“不了,好久沒運動,老骨頭都快被你拆散咯。”

“你什麼意思?”陳烈鄙夷地說道。

“來來來,坐吧。難得出來一趟,咱哥倆好好聊聊吧。”

“難道你認輸了?”

“我可沒這麼說。”

“那就繼續!”

“不了,坐下聊聊吧。”

“聊?哼,我跟你個死人妖沒什麼好說的!”

“不要這麼說,我只是很好奇你怎麼會突然爲那個小色鬼找媳婦的。”

陳烈沉默,想了一會兒,然後有些得意地開口說道:“他沒醉!”

“沒醉?什麼意思?”

“沒醉就是沒醉,還來個屁意思啊!”說完,陳烈雙手交叉站着,把頭翹得老高。

“不對,這其中必有隱情。難道是三生酒?這怎麼可能?”

陳烈鄙夷地看了一眼這個驚詫的老頭子,“有什麼不可能的,他可是我老陳家出的崽子!”

“那又怎樣?我還就偏不給了!”說完,何處傲慢地轉過頭去了,任是陳烈這個老人精也沒發現他眼睛深處的異樣。

“你!”

笑聲截然而止,陳烈怒目圓瞪着眼前這個糟老頭。

“既然如此,那就再來吧,我就不信拆不了你這副老骨頭!”

“哦,難道你還有後招?你什麼時候自創技能?”

“呸,老子天才橫溢,自創技能又有何難?這最後一招必讓你嚐到失敗的滋味!”

“唉,那就來吧!所謂壓箱貨人人都有,我也不差這一招!”

陳烈聽着這句話,眼神一凜,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也還有後招。好,很好!”

墨行衝出書房,直奔母親的房間裡去。一路上跌跌撞撞了好多回,終於,披頭散髮地逃到了母親房間門前,用力地捶打着門。胸腔裡傳來陣陣地絞痛,使得他臉色驟然間煞白,捶了幾下便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過了好一會兒,母親居然沒有來開門!母親去哪裡了?墨行的心裡有些慌亂,越想越不對勁,終於忍不住,一腳踢開了門。

裡面傳來嘭嘭的好幾聲,好像什麼東西被踢飛了,然後撞上了其他東西。門開了,原來是張凳子堵在門口,它被踢飛之後撞上了房間裡的桌子,打翻了桌上的茶几,幾個不完整的杯子不均勻地分散落在地上。

墨行撲一進門,一個枕頭迎面撲來,恰好砸中墨行的臉。墨行來不及憤怒,一股熟悉的氣味悄然撲進心裡,他立刻向母親的臥室看去,只見母親正死死地抓着一個枕頭,神色有些瘋癲地躲在牀的一角里瑟瑟地發抖。忽然看見有人闖進來了,她趕緊大叫起來,“魔鬼,走開!走開啊!”

墨行的腳步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他快步向母親走去。

又是一個枕頭飛來,不過被墨行擋住了。他來到牀前,對着母親大喊了一聲:“母親,我是墨行,我不是魔鬼啊,我是您的兒子,行兒啊!你快醒醒,看看我。”

聽到“兒子”這兩個字,母親彷彿受到電擊般,看着眼前這個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她忽然頭腦清醒了起來,她注意到墨行的臉上有一道疤痕,上面還流着鮮血。她哆哆嗦嗦地爬了出去,快下牀的時候一把抱住了墨行,然後大哭了起來,“兒啊,我的兒啊!”

她顧不得自己現在淚流滿面的糟糕模樣,把墨行從懷裡鬆開,然後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兒子受傷的臉龐,忽然神色變得有些猙獰,盯着墨行的臉,說道:“行兒,是它弄的?”

這一瞬間,之前那個膽小害怕的弱女子彷彿不存在般,一股火熱的氣息在房間裡悄然蔓延。

墨行彷彿沒有感受到的樣子,他回想起剛纔從書房裡逃出來的一幕,想搖搖頭,沒想到不知這短短的沉默在母親的眼裡卻變成了默認。

母親的瘋癲在這一刻彷彿重現了,她死死地抓着墨行的手,擡頭一聲尖吼:“先是我的丈夫,然後是我的兒子,老孃不幹了!啊啊啊啊”

吼聲還在迴盪,一對巨大的紅色翅膀撐破了母親後背的衣服,出現在墨行的眼前,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母親的頭上長出了長長的兩條觸角,手的顏色快速地轉變,由原來的白皙向着黑色轉化。一股熾浪把墨行掀飛了出去,在墨行快要落地的時候,卻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抱住,然後輕輕地放在地上。

母親低頭,原本黑色的眼珠子早已不知何時變成了猩紅,恰好對上墨行那有些呆滯的黑色。

“你好好呆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嗯。”墨行下意識地回答,頭腦裡早已茫然一片,唯一在翻動的是關於過往母親那和藹而又嚴肅的記憶。他擡起頭,想要看清楚這突然的變化。

那個紅豔的背影在眼前晃了一下,下一刻卻不知到哪裡去了。

墨行趕緊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快速地衝到門前,抓着門板的手有些發白,墨行衝着這空曠的場地大喊了一聲:“母親,你要回來啊!”

沒有人回答。空蕩蕩的天空,忽然那抹金色的夕陽變得有些通紅,天邊的雲彩慢慢在捲動,帶着一層層的紅豔想整個天空蔓延。

院落裡的大樹在夕陽裡變得有些不一樣,越發的墨綠,彷彿天邊的紅色與它無關,又好像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它無關,它只是靜靜地生長着,然後看着周圍流雲的變幻。但是一朵小小的黑色的花卻悄然開在樹的某一個茂密的枝上,肉眼很難發現。墨行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的世界已然發生了鉅變。普通的生活只是現實黑暗的僞裝,從前的詩書愜意在這一刻破碎了,而他只能在這廢墟中尋找繼續走下去的路,或許有一天能夠找到解脫家族的黑暗。

世界的暗流在悄然翻滾,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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