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畢業大試的前夕,宗政趕回了書院。
見到羅維,宗政先是欣喜若狂,拉着他說了一大通的話,隨後聽說他失聰了,立刻臉色一變,哭嚎起來。
羅維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但看他臉上肌肉用力程度,就知道他嚎得有多麼大聲,忙不迭地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夠了!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嗎?”
宗政可憐巴巴地在羅維鉗制下露出兩隻眼睛,眨了眨。
羅維放開手,吸了吸鼻子說:“你這兒有沒有感冒藥?”
宗政瞪起眼,張嘴剛想說話,又撲到桌邊,在紙上寫了一行字,舉起。
“怎麼可能有?別告訴我說你感冒了。”羅維念道,隨即像自問自答一般地說,“可我就是感冒了啊。”
宗政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寫道:“修星者體質早就比普通人強得多了,你怎麼可能感冒?”
“可能是我吃錯藥了。”羅維摸了摸鼻子,想起被鍾靈強迫灌下的一堆藥。
宗政聽到吃藥二字,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扔下筆,奔進裡屋。
羅維一屁股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軟的椅子裡,在火爐邊打了個噴嚏,通氣不暢的鼻子裡,隱約還能聞到一絲青木香氣。
片刻,宗政衝了出來,懷裡抱着一大堆藥。
“喂!”羅維嚷道,臉上出現警惕神色。
宗政匆忙寫道:“快吃,這是爲了你好,指不定哪個藥就是治耳朵的呢。”
“你的意思是,這些藥不全是治耳朵的?”羅維瞪眼。
“不,你聽錯了……”
“我不吃。”
“很好吃的哦!”
事後,羅維覺得感冒愈發加重了。
三日之後,畢業大試在書院之中舉行。
早在很久之前,七年級學生間就開始有傳言,說本次畢業大試第一名的獎品,是極爲名貴的“六壬石”。
雖不知是真是假,但這一消息令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摩拳擦掌。
六壬石,是一件星器。
星器並不蘊含星力。相反,它是一種能吸收星力的東西。
得到一件星器,對自己的星力境界並不能有絲毫提升,但並不妨礙它成爲衆修星者趨之若鶩的東西。
原因,就在於星器能隨意地吸收和放出星力。
星器乃是以極爲珍稀的千年礦脈製成,千金難求,一般人絕無機會擁有。
而它的好處,就在於修星者平時可將多餘的星力注入其中,它有極好的儲存功能,能將星力完整地保存。
待危急情況時,便可將其中星力一下全部提取出來,使修星者驀地爆發出強大的星力。在很多時候,這一次爆發,便是決定勝局的關鍵。
一件小小的星器,對其擁有者帶來的意義,是變革性的。
六壬石是一向在書院倉庫中鎖着的寶貝,此番不知爲何,竟被書院拿了出來,作爲畢業大試第一名的獎勵,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因此,整個七年級陷入了一種略帶病態的狂熱,所有人都默默無語,神經質地埋頭苦修,幻想那個獲得六壬石的幸運兒,就是自己。
羅維也想要這件寶貝,不過和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他卻不是爲了提升自己的實力。
他記得,許久之前
,在一次聊天中,昌若曾經提過星器之事。當時,她祖母綠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裡,全是嚮往。
羅維不知爲何,便記住了。直到今日,昌若已然不知去向,他卻仍然記得她想要一件星器。
想到自己已經佈置月神殿人手去尋昌若,羅維心想,也許很快就能見到她了。到時候,就用這顆六壬石,爲她接風洗塵吧。
帶着這樣的想法,羅維揉了揉開始有些疼的腦袋,背後也開始漸漸冒虛汗。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不是感冒,而是發燒了。
他用薄荷葉揉了揉太陽穴,便登上了演武場,已經有對手在等着他。
羅維擡眼一看,卻見到鍾玉略帶蒼白的臉。
羅維不禁一笑,心中想道,在第一場就碰見鍾玉,這還是第一次。
鍾玉這一年來愈發沉靜,見到羅維,也不像往常那樣開口就嘲諷他,只是握緊了手中長劍,眼中露出掩飾不住的厭憎之色。
羅維取出桃木劍,不去管後背的汗,雙手握劍,蓄勢待發。
兩人身後,砰地爆起黃色星氣,迅速覆蓋周身,形成一層蛋殼似的軟盾。
兩股星力,在空中相撞,隱隱對抗。
場外其餘學生,原本對這兩個跳級上來的乳臭未乾的小子存着輕視之意,而今看這陣勢,竟是絲毫不比他們差。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神情嚴肅起來。
鍾玉率先動了,長劍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度,劍招陡然間激烈如暴風驟雨,鋪天蓋地地逼近了羅維。
同時,鍾玉左手一動,在空中快速比劃,手中竟然凝結出一閃若有若無的淡黃色屏障,籠在自己面前。
羅維凝神,心道無怪乎鍾玉這一年來進境飛速,原來也是在哪裡學了兩下子。
他一邊閃身躲着劍招,身形之奇巧,引得許多人大聲叫好。一邊驀地揚手,一連串月牙飛出,直衝鍾玉而去。
鍾玉嘴邊勾出一抹冷冷的笑容,舉起左手,淡黃色屏障猛地一閃,將銀色月牙全數吸入。
叫好聲驟然響起,鍾玉蒼白臉頰微露紅暈,十分得意,攻勢更加猛烈。
羅維吸了吸鼻子,頭猛地一暈,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一邊暗自詛咒着宗政那堆要命的藥,一邊忍着頭疼,拔起身形,離開鍾玉攻擊範圍。
手裡捏了一張疾火符,暗暗凝聚月力,血紅中帶着一絲幽藍的蓮花,破掌而出。
鍾玉一怔,不知這是什麼路數,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但緊接着,他就發現那蓮花飄得十分之慢,哪怕是沒修過星力的人,只要略微一挪,也能躲開。
鍾玉並未興奮,反而顯得十分惱怒,彷彿認爲羅維看不起他。
撇開那朵蓮花,鍾玉猛地欺身上前,奇險之招層出不窮,頻頻將羅維逼入險境,出招之快令人不及眨眼。
羅維左躲右閃,額上不斷冒汗,腦袋裡一陣一陣地發暈,十分難受。
鍾玉冷笑,並不停下攻勢。他認爲自己近來大有長進,羅維必拼不過自己,不由露出得意神色,加快攻勢,要一舉取勝。
血紅蓮花晃晃悠悠,不知何時,飛近了鍾玉。
“小看我的火蓮真訣,是要吃虧的。”羅維喘着氣笑道,眼裡閃過一絲狡黠。
鍾玉猛地感到一絲不對勁,陡然移開身形,卻
見那血紅色蓮花,不管自己怎樣左右挪動,始終在眼前不緊不慢地飄着,衝向自己而來!
鍾玉拔起身形,頃刻間來到演武場另一側,卻見那蓮花仍在眼前飄蕩!
場外之人,瞪大了眼全神貫注地看着,也只覺那蓮花詭異莫測,不知怎的,眼一眨,就到了另一側。
鍾玉暗驚,右手提劍,左手一揚,若有若無的淡黃色屏障光芒大作,倏地將蓮花吸了進去。
鍾玉心中一鬆,只覺左手傳來一陣灼痛,但並無大礙。
他暗籲一口氣,再看場上,卻沒看見羅維。
鍾玉心底驀地一涼,瞬間明白,假如羅維不是會隱身的話,那麼他只可能在一個地方。
鍾玉轉身,只來得及看見羅維淌着豆大汗珠的下頜,和他嘴角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
一隻手掌驀地遮住鍾玉視線,像黑暗星空般無限放大,其中星星點點地射出無數細小的月牙,以及一團越來越大的嫣紅之色。
“哎,聽說沒有,七年級畢業大試的第一場,打到現在還沒有打完!”
“什麼!可是都快天黑了啊。”
“快走,去看看!”
由於第一場持續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餘下的場次,只有在第二天完成。
第二天傍晚,羅維衣服被劃得七零八落,身上纏着大大小小的繃帶,不停地用薄荷葉揉着太陽穴,臉色微微潮紅,冒着細密的汗,從秦副院長手中接過了裝着六壬石的小盒子。
四周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夾雜着尖銳的口哨,和一部分人失望的嘆息。
“戒驕戒躁,繼續努力。”秦副院長以爲羅維是激動得過分了,不由得出言道。
有人伸指向天,一抹星氣直衝而出,炸開了燦爛的煙花,慶祝着畢業。
爆裂聲開始此起彼伏,黃昏的天空被映得恍如白晝,夾雜着興奮的說笑。
除了三名未達到畢業要求的學生之外,這些慶國年輕一代的天之驕子們,開始展望未來如錦似繡的前程。
在一片喧鬧中,羅維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走出場外,看見了等待着他的宗政和鍾靈。
羅維驀地一陣頭疼,刺痛從後腦一直蔓延到耳根,渾身發熱,後背不停地冒着虛汗。
兩人迎了上來,羅維虛弱無力地說:“給我冰敷。”
隨後,他腳下一歪,被鋪天蓋地的黑暗淹沒。
他足足發燒了兩天,做着各式各樣離奇的夢。
這一次,他又夢見了一個沒有白天的地方,以及從畫像上走下來的母親。
“我到底是誰?”他忍不住問這個和自己長得異常相像的女子。
但她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三天,羅維醒了過來,額頭上蓋着冰涼的毛巾,茫然地眨了眨眼。
“醒了!”
清脆而興奮的叫嚷聲,驀地響了起來。
羅維轉動眼睛,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唉,是嗎?我看看?”
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徐徐地灌進左耳。
羅維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忍不住舒舒服服地嘆了一口氣,重新閉上眼睛,只想在腦中多回味一會兒,在整整一年的無聲世界後,這兩句仿若天籟之音的話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