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宛畢竟還是比較爲男人爭氣的。在起初的緊張過後,他漸漸平復了情緒,開始頗爲正常地和摘星聊起天來,內容從當年定南書院中的諸般事一直到現在的戰事局勢,無所不包。
羅維聽着聽着,心中也逐漸開始對謝宛此人多了些瞭解和佩服,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懷着赤子之心的忠臣,也難怪會在州平城下怒而開門出戰,獨自衝入雁軍陣中。最難得的是,他對許多重要的決策都有自己清晰的認識,可謂是羅維目前最爲需要的人才。
但在注意完這方面之後,羅維也忍不住地注意到了另一方面,這兩人的聊天內容,除了家國大事就是家國大事,半點私事也沒有啊!
謝宛,你個呆子!羅維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很想撮合這兩個人,一個呆一個傻可謂絕配。
他想了想,叫過一個值夜兵士來,說道:“一會兒你送茶水進去,然後假裝不小心把茶灑在雲麾將軍衣服上。”
一轉念,又補充道:“別太燙,燙着她就打你板子!”
小兵哪接受過這麼無理的命令,一時之間愣住了:“王爺,這……”
“本王讓你去就快去。”羅維板起臉說,“事關重大,快點!”
小兵只得一路小跑着去了,羅維吁了一口氣,第一次感受到了用“本王”來壓人的快感。
很快,他就從窗紙上的小洞裡看見小兵慌慌張張地端着個托盤進了屋,然後笨手笨腳地把茶水灑了摘星一身。羅維的威脅還是有效果的,摘星雖然嚇了一跳,但並沒有被燙到的樣子,只是神情略微有些尷尬。
謝宛先是慌張地把頭轉到一邊去,隨後又像突然開了靈智似的,把外衣一把脫下來蓋在摘星單薄的衣服上。
羅維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已經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於是轉身離去。
次日,摘星見到羅維,只是冷着臉不說話。羅維也不以爲意,只是偷偷地找來謝宛問:“怎麼樣?”
謝宛只顧笑,溫和的眉眼舒展開來:“多謝王爺。”
羅維大吃一驚:“你怎麼高興成這樣,該不會是……”
“沒,沒沒有。”謝宛連忙說,“穆師妹不是那樣的人。”
羅維似笑非笑:“那你高興什麼?”
“王爺別嘲笑臣了。”謝宛抓抓頭髮。
羅維一笑,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討論起下一步的進攻計劃來。
秋天的第一片黃葉飄落下來了。
很快,枯萎的落葉就覆蓋了地面,樹枝逐漸開始變得光禿禿的,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更冷。
羅維原本就已經做好準備,這次會在邊境停留不少時間。但饒是這樣,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停留就是將近半年,廣袤大地已經被皚皚白雪覆蓋,到了隆冬時節。
這半年中,交戰的雙方各有勝負,但總體而言仍處於旗鼓相當之勢。也曾有好幾次,大家都以爲戰爭要結束了,明天就能把雁軍趕出慶國疆土,然而第二天雁軍
就會拿出什麼非同一般的手段,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許多慶軍將官在戰爭中或死或傷,其中不乏許多學院派將官,其中還有羅維所熟悉的同窗。羅維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他曾興起講和的念頭,但一想到雁軍在慶國疆土上的燒殺搶掠,便又把這個念頭打消。
這半年之中,援軍源源不斷地從天都城輸送而來,羅維終於在某一天,在其中的一批援軍中看見了自己的老爹羅仲。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直到羅仲上來拍了他肩膀,笑着喊他好小子,他才反應過來,父子兩個當晚又喝得大醉。
羅維沒有說出自己後來所瞭解到的關於衛蘅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世。
而穆摘星和謝宛的關係,開始逐漸往一種很奇怪的方向發展。羅維曾經多次在門外聽見他們激烈地爭論,爲戰術和戰略上的分歧而各執己見,本來只是溫和善良的兩個人,卻每每都要吵得臉紅脖子粗。吵到最後,謝宛基本上就會憤憤地推門而去,在第二天跑到雁軍營前叫陣,衝進雁軍陣中一頓天翻地覆,然後被雁軍抓起來,最後摘星淡定地提着劍進去把他救出來。謝宛回來之後就會覺得失了面子,繃着臉不說話,幾天之後才恢復正常。
這個劇本幾乎每半個月就要上演一次,樂此不疲。
羅維不想承認其實自己是有些羨慕他們的,雖然摘星口頭上還是不置可否,但至少他們在此刻,是在一起並肩作戰的。羅維會忍不住想起林少艾,那張漂亮的臉龐在他心中已經越來越模糊,他會回味兩人曾經共同經歷過的一切,但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
他慢慢地陷入了一種心靜如水的狀態。許多人會爲了升官進爵而討好他,給他送來各式的美女,甚至把女人脫光了送到他牀上,讓他晚上一回到自己的住處就能發現。然而他卻提不起什麼興趣,覺得索然無味。
在新年的前夕,一個雪夜,從天都城又來了一批援軍。
羅維照例去接見他們,說一些鼓勵的話。這次領隊的人也是一名新晉的學院派將官,姓安,帶着一頭的雪花,風塵僕僕。羅維和他簡單交談了幾句,讓衆人先下去休息。
那安將軍卻不肯走,在帳中磨蹭了一會兒,笑着看了羅維一眼,然後離去。
羅維莫名其妙,四處環顧一圈,發現一名瘦小的傳令兵還呆呆地站在屋裡,背對着自己,肩頭上落着幾片由屋外帶進來的雪花。
羅維心道可能又是新兵,剛剛進入軍隊,笨手笨腳的,反應也慢。於是他喚道:“喂,安將軍已經走了,你也跟着一塊兒去。”
小傳令兵卻不動,直到羅維又喊了幾遍,他才轉過身來,摘下頭盔。
羅維眼前一花,慶昭帝雪白晶瑩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一瞬間他幾乎以爲自己在做夢。是的,在心緒不能安寧的時候,他時常夢見自己的妹妹趙扶風,她有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即使是在夢中也依然如此。
慶昭帝烏黑的長髮挽成髮髻塞在頭盔裡,此時她歪着頭
去拆髮髻,但似乎遇到了困難,皺起眉頭,一雙眼睛卻望着羅維,眨了眨。
羅維反應過來,上前去幫她把糾纏在一起的長髮理順。然後他把手放在了女孩瘦弱的雙肩上。
她一個激靈,羅維已經對她劈頭蓋臉地吼了起來:“胡鬧什麼!很好玩嗎!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前線!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跟所有人交代!”
女孩被吼得一愣一愣,下意識地在胸前攥着雙拳,睜大眼睛,幽深的眼瞳裡泛出一點水光。
羅維泄了氣,自己坐回椅子裡去。
慶昭帝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羅維看看她身上的傳令兵軟甲,沒好氣地說:“換衣服去。”
如果有朝中的老臣在,必定會大驚失色,指責羅維目無君上。但慶昭帝只是乖乖地點了一下頭,去了裡屋,把自己藏在厚厚的牀幃後面。
過了一會兒,她才穿着普通而輕便的衣物走了出來。
“都有誰知道?”羅維問道。
慶昭帝擡起眼眸望了望他,說道:“只有安將軍知道,我和他們說,前線將士久未歸來,戰事膠着,所以我出發往皇陵去祭拜祈福了,需得半個月纔回宮。”
羅維聽罷,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高興,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慶昭帝笑了笑。她從來都不是怯怯的小女孩,而是能掌控一切的女王,即使是現在依然如此。所以她沒有露出做錯事的神情等着羅維訓斥她,而是拉了拉他的袖子:“別生氣了,我是擔心你們。”
“嗯。”羅維籲出一口氣,果然沒怎麼生氣了,“這些天你就住我這裡,別到處亂跑,想見什麼人我幫你叫來。”
慶昭帝望着他,突然說:“新年快樂。”
羅維一怔,纔想起明天就是除夕了。他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我把摘星給你叫來。”
她點頭嗯了一聲,把整個身子往寬大的椅子裡陷了陷,抱緊了胳膊。
羅維這纔想起來,說道:“這裡條件艱苦,不比皇宮,你冷的話,我叫人來生火,不過你得先藏起來。”
慶昭帝搖了搖頭:“不冷。”
話雖這麼說,然而她整個人都在椅子裡微微顫抖,顯然是明明就很冷。
羅維微哂一聲,從裡屋櫃子裡拿來一牀薄被扔在她懷裡,她隨即展開,把自己整個人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張瑩潤的臉,衝羅維笑了笑。
羅維關上門出去。
不知爲何,即使是走在屋外凜冽的風雪中,他也莫名地感到一股暖意,很安心,很踏實。他知道這感覺,來源於屋裡那個裹着被子的女孩,雖然他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
他去了摘星的住處,什麼也沒說,只是叫她過來一趟。摘星一頭霧水地跟着他出來,到了羅維的屋子,羅維讓摘星先進屋,然後他就聽到了摘星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兩個女孩很快就低聲絮絮地交談起來,羅維關上門,去了謝宛屋子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