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音再睜開眼睛時,天都城熙來攘往的街道已經出現在眼前。她重重地摔在一個賣水果的小攤邊,把攤位砸得七零八落,蘋果橘子滾了一地,偌大的西瓜摔得粉碎。
賣水果的小販先是眼前一亮,然而看清楚這次是一個帶着面紗的綠眼睛少女之後,頓時滿臉的失望,嘟噥着:“唉,怎麼回事啊,我這裡是風水寶地嗎?怎麼老有人從天上掉下來。”
襄音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清脆地笑道:“大叔,對不起啊!”
小販一聽小姑娘叫得甜,氣消了一半,但還是不甘願地咕噥着:“對不起也沒用,這樣吧,你賠錢還是要賠的,不過我可以給你打個八折。”
襄音摸了摸口袋,眨眨綠眼睛:“可是,我沒錢啊。”
“沒錢就給我打工還債!”小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於是襄音乖乖地在水果攤賣了三天的水果,幸虧她一雙明亮的綠眼睛很是醒目,招呼起人來也是清脆得很,因此水果攤的生意突然格外地好,小販笑得嘴都快裂了,在第三天就和她說,今晚收了攤她就可以走了。
襄音三天來打聽了不少事,首先她得知慶國正值新舊交替之時,新帝登基了,眼下是陛下和攝政王共同執政。襄音便問怎麼會有攝政王的?人家看她眼睛一眨一眨很好學的樣子,便告訴她是因爲陛下是女的,所以需要她的丈夫來輔政。
襄音聞言大吃一驚,連忙問攝政王叫什麼名字,人家告訴她之後,她睜着雙眼半天回不過神來,回神之後就把自己藏在一堆水果之後,一直笑,止都止不住。
她是實在覺得太荒謬了,有誰能想到自己的同窗有朝一日會變成攝政王?尤其是襄音在定南書院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誰也瞧不起的小破插班生。
襄音和旁人說自己認識攝政王,不過誰也不相信她,還嘲笑她說:“如果你認識攝政王,那我和陛下就是好朋友!”不過襄音並不生氣。
在第三天晚上收攤之後,她和攤主告了別,問清楚皇宮的方向,打算去給羅維來個突然襲擊,順便看看身爲攝政王的他整天都在幹些什麼。
正在大街上哼着歌很愉快地走,突然一個身影從襄音眼前的屋頂上掠過去了,一頭柔軟的長髮在夜風中翻卷,看起來有些熟悉。
襄音明亮的綠眼睛閃了閃,立刻進入注意力集中的狀態。她伸手攏了攏頭髮,身形一閃,跟了上去。
眼前那身影晃了幾晃就不見了,襄音眯起眼睛,發現她正在一堵矮牆之後,於是又悄悄地跟上去。
那身影看起來很是纖弱,比襄音要高一點,但也沒高出多少。她突然警覺地回頭,襄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躲進月色下的陰影裡,幸虧穿的是黑色衣服,沒被發現。
這一瞥,襄音看清楚了她的臉,小小的瑩白透亮,清澈潤澤的黑色眼瞳,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只是少了些許天真明澈,多了一絲溫柔動人。
“靈兒?”襄音皺起眉頭自語道。她想上去與鍾靈打
招呼,但見她警覺的樣子,又有些茫然起來,不敢相認。
她感到奇怪的是,既然羅維現在是攝政王,應該會厚待鍾靈纔是,那鍾靈爲什麼會在晚上躲躲閃閃的出門?她並不知道以往的皇位鬥爭之事,只是單純地感到奇怪。
左思右想了半天,襄音還是從陰影中閃身出來,猶豫地喊道:“靈兒?”
鍾靈頓住了,被這記憶裡的聲音擾亂了心神,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襄音。看到襄音明亮的綠色眼睛,鍾靈大吃一驚,雙眼瞪得更大,手微微顫抖,露出極端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認得我了?”襄音往前走了一步,綠色眼睛像月牙般彎了起來,笑嘻嘻的。
鍾靈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又是一顫,雙眼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光。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哽咽着笑道:“怎麼會?就算誰也不認得了,也不會認不出你。”
襄音撲上去抱住她,昔日無話不說的兩個好姐妹,在時隔四年之後,帶着各自的悲苦與歡喜,終於無所顧忌地再度擁抱了彼此。
鍾靈把襄音領到客棧,給她開了房間,兩人隨即進了屋,鍾靈謹慎地關緊門窗。
她回頭道歉說:“對不住,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不能帶你去我住的地方,不然二哥會說我的。”
襄音盤腿坐在牀上:“沒事,不過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家呢?”
鍾靈垂着腦袋說:“我家被抄了。”
她簡單和襄音解釋了一下,襄音聽得直咋舌:“我從前都不知道。”
“這些事啊,我也寧願永遠不要知道的好。”鍾靈勉強笑笑。
襄音輕聲嘆息:“在我的記憶裡,你們兩個一直都是最要好的,又有婚約,將來一定會在一起。我以爲事情就一直會這樣下去了,沒想到,只是幾年而已,竟然已經是這個樣子。”
“別說我了。”鍾靈說,“你還沒有告訴我呢,你爲什麼一直帶着面紗?”
襄音僵了一下,把面紗摘了下來,鍾靈看着她臉上猙獰的鐵面,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回事?”鍾靈顫抖着聲音說,伸手去觸摸那冰冷的金屬,想把面具摘下來。
“別……”襄音不禁抖了一下,“長死了,拿不下來的。”
“是帶走你的那些人乾的!他們怎麼能這樣!”鍾靈一下子哭了出來,險些把手裡的茶杯捏碎。作爲一個女人,她更能深刻地體會這樣一張面具對於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而言,是多麼沉重的痛苦。
“很久了,我已經不在乎了。”襄音搖頭說,“我現在不是昌若了,而是襄音……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把自己和君洛之間的林林總總說給鍾靈聽,鍾靈聽得出神,又驚又奇,到最後竟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作爲一個女人,她對君洛和襄音之間割捨不斷的牽絆,也有着和羅維完全不同的理解。她定定地看着襄音:“你不是真想離開他,對不對?”
襄音把臉轉到一邊
:“怎麼不是……我都跑到這裡來了,他肯定找不到我。”
“你就是想發脾氣而已,氣消了一定會回去了,沒事,我不嘲笑你的。”鍾靈一針見血地說。
襄音輕哼一聲,卻沒有再辯解,只是自顧自地用手指繞着棕色的捲髮。
“你說你在西極遇到羅維哥哥?那時他怎麼樣?”鍾靈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是完全出自關心還是另有目的。
她沒有告訴襄音自己是驅魔人的後代,並且鍾玉正在積極策劃着一件事情,一旦成功足以給予羅維毀滅性的打擊。
“喔。”襄音心不在焉地說,臉上流露出一點捉摸不定的神情,“他不太好。應該說是很不好,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鍾靈吃了一驚:“出什麼問題了?可我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很好啊,而且大家都傳言說他和陛下感情很好……”
“他和陛下感情很好?”這回輪到襄音吃了一驚,“不可能!”
她想到羅維在西極時沒精打采的樣子。剛從林少艾那裡受到的打擊,不可能這麼快就復原吧?
“怎,怎麼了?”鍾靈看到襄音篤定的樣子,不由得猶豫起來,結巴着問道。
襄音心虛地笑着說:“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願意聽這個。”
鍾靈閃了閃眼睛:“說吧,我如今還能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我那次遇到他的時候,他狀態很不好,被一個人抓起來吸光了星力……我救出他來,他一醒來就說要去一個地方,要找一個人。”襄音說,“我和他一起去了,沒有找到,他就瘋了,把自己關在屋裡半個月,出來之後給我講了個故事。”
“什麼故事?”鍾靈長長的睫毛翕合,內心略微有些波動。
“和一個姑娘的故事。”襄音說,“嗯,其實我有些忘了細節……但大體還是記得的。”
她慢慢地說給鍾靈聽。
鍾靈安靜聆聽,眼神平靜。聽完之後,她半晌沒有說話,只是輕聲嘆氣。
“我覺得和你們比起來,我好像過得太平淡了,錯過了生命裡許多驚心動魄的事。”鍾靈最後說。
“我倒希望平淡一點呢。”襄音說。她帶着由衷的羨慕,望着鍾靈那張在歲月的沉澱下逐漸安靜溫柔起來的臉龐。
“那個……她,她是怎樣的人?你見過嗎?”鍾靈忍不住問道。
襄音做思考狀:“見的好像是失憶之後的她,很漂亮,劍法很厲害。不過,好像失憶之前,很兇呢……對了,你應該見過的,就是那年天啓學院來的時候,那個把我們書院打得落花流水的人!”
鍾靈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原來是她。”
“唔,那他和陛下又是怎麼回事?”襄音用手繞着頭髮,心不在焉。
鍾靈剛要說話,砰地一聲響,房門被踢開了。
兩人齊齊嚇了一大跳,鍾靈更是慌得跳了起來,瞬間將箭搭在弓弦上,這纔看向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