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一直不說話,微微笑着一副婦唱夫隨的樣子。他心裡實際上覺得這事兒有趣得很,明明對方有兩個人都見過自己,但卻又不認識自己,所以他一直在心裡偷笑。
在施小煙身邊坐着的金陵侯同樣不說話,漫不經心地吃着菜,一雙狹長的綠眼睛流光溢彩。
飯吃到一半,慶昭帝說這頓飯只是私人宴席,明日會安排在百官面前正式會見,施小煙點頭同意。
羅維又在桌子下猛捏慶昭帝的手,這次她狠狠捏了回來,並瞪了羅維一眼,羅維只得收手。
宴席結束後兩人出來,羅維就問她:“怎麼不問他們聯姻的事情?”
慶昭帝若有所思:“不急,我總覺得他們鬼鬼祟祟,不懷好意。等明日左相在的時候再說。”
與此同時,在桐花殿內,施小煙似笑非笑地問金陵侯:“怎麼樣?”
金陵侯嘴角微微一勾,狹長的綠眼睛閃着異樣的光彩。
“不錯啊。”
君洛把窗邊的燭火吹滅了。
他回頭去看躺在牀上的襄音,後者仍然緊閉着雙眼睡着,於是他推門準備出去。
身後突然傳來一點聲音,君洛回頭,發現襄音開始慢慢地擡起手揉自己的眼睛。
於是他停了下來,回到牀邊看她。
襄音揉了兩下眼睛,睜開了眼。明亮的綠色之上蒙着一層迷茫的霧氣,隨着她眼睫一次一次的眨動,霧氣漸漸消散,眼神清明起來。
她猛地坐了起來看着君洛,君洛好整以暇地給她理理被子:“你剛醒,不要動作那麼大,容易頭暈。”
他笑得很溫和,但襄音猶如看到了洪水猛獸一般睜大了眼睛,往後避了避:“別碰我。”
君洛眨了眨璀璨的琥珀色雙目,很不解的樣子。
“你是誰?”襄音皺起眉頭,明亮的綠眼睛裡有小小的火花。
君洛聞言,眼裡流過一絲冰冷,但很快就消失了。
“阿音,你失憶了嗎?”君洛說。
“正好相反。”襄音緊緊地盯着君洛。
君洛聞言,不在意地笑了笑:“果然是這樣。我就說那小子除了會壞我的事還會做什麼?”
襄音把被子裹在身上:“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君洛,不過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不重要。”
“我不是問你這個!你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本來好端端的,你爲什麼要讓我變成另外一個人?”
“阿音,你生氣了麼?”君洛嘆息般地說道。
“爲什麼偏偏是我?”襄音明亮的綠眼睛蒙上了一層溼潤的霧氣。
“自然是因爲……你是你。”
“這算什麼回答?”襄音心中的怒火又冒了起來。
“阿音,等到合適的時候,你自然知道,我現在……”
“好吧,那回答我一個問題。”襄音打斷了他的話。
君洛懶洋洋地笑了笑:“嗯?”
“你是誰?”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你很多次了。”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你來自何方,你在這世上,究竟有什麼使命!”
君洛靜靜地盯了襄音半晌
。
“對不起,阿音,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他說。
襄音明亮的綠眼睛晃了晃,像一潭湖水被投進了一粒小石子。
“是啊,我算什麼呢,你告訴我做什麼?”她低頭說道。
君洛聞言眼皮一跳:“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但襄音已經不想聽了,她此刻其實只是想要個理由,能讓自己光明正大地發脾氣。
再怎麼僞裝堅強,再怎麼不在意臉上那張猙獰鐵面,再怎麼被世人稱爲妖女,她實則也只是個十九歲的小女孩,也想毫無顧忌地像所有女孩子一樣,任性。
更何況,被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剝奪了記憶,毀了容,她應該是這世界上最有資格發脾氣的人吧。
襄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身影倏地在原地消失了,下一秒已經出現在窗外,棕色的捲髮在風中飄揚,跑得很快。
君洛愣了愣,嘆了口氣,身影一晃,也消失了。
慶昭帝沒有睡好,羅維在地板上躺着,能聽見她在牀上輾轉反側的聲音。
他知道她是在爲雁國的來訪而憂心,她本就心思細膩得有些過,又是初登基,難免會害怕自己處理不好。說到底她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與平日衆人見到的那個淡定的少女皇帝是很不一樣的。
羅維坐了起來喊道:“扶風?”
牀上立刻沒有聲音了。
羅維有點想笑,說道:“起來,在我跟前還要面子啊?”
女孩悻悻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她穿着月白的中衣,如瀑的黑色長髮全部放了下來披散在胸前,小小的臉龐在月光下反射着瑩潤的光澤。
羅維覺得她此刻怎麼看也不像一個皇帝,但是世事就是這麼讓人驚訝。他走了過去,坐在牀沿上。
“有心事?”他問。
“嗯。”慶昭帝悶悶地說。
“怎麼了?”
“說不清楚……就是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女孩擡頭看他,月光溫柔地雕刻她精緻得臻於完美的五官。
羅維拍了拍她清瘦的肩膀:“是你的錯覺,放輕鬆點。”
“嗯。”她喃喃地說,手指無意識地在錦被上划着圈圈。
“我能當好皇帝嗎?”她突然擡起頭來問羅維。
“你當得夠好了。”羅維說。
“我很擔心啊。”她輕輕地說,“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我知道應該怎麼做,我以前也是這麼覺得的,但現在……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也沒有人告訴我,我做的到底對不對。”
羅維瞭然,知道她也總算是體驗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這也許是每一個當皇帝的人必須經歷的過程,但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子,這種感覺就分外明顯。
他輕輕擁抱了一下眼前嬌小的少女,說道:“沒關係,有我在。”
“你會一直在嗎?”她用清冷的雙眼望着羅維。
“會……”
“騙人。”
羅維微微苦笑起來:“那你要怎樣?”
慶昭帝拉着他的袖子:“你說一遍,你會一直在。”
“喂,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啊。”
“說啊……”
“好好好,我
一直在。”羅維妥協。
慶昭帝把臉轉向一邊,輕哼一聲。
羅維不以爲意地笑笑,說:“你聽着。”
“嗯?”她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我的妹妹,我拼了命也會保護你,你將來一定會長命百歲,福澤延綿。”羅維輕聲彷彿承諾一般說道。
第二天,慶昭帝在上朝的正殿中正式接待來自雁國的使臣。
羣臣皆按時到列,以左相爲首,齊齊排成一列坐在左首,各個都是神情嚴肅,大殿中瀰漫着一股肅殺之氣。
羅維看着不禁彎了彎嘴角,雖說先帝已經去世了,但在座的還是有許多當年經歷過戰爭的老臣,對雁國的仇恨不是這麼輕易就能抹去的。
左相倒還是很鎮定,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看他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羅維和慶昭帝都是一陣安心。
施小煙帶着金陵侯和司空博兩人準時來到,乍一進殿門,就接受了一道道目光的洗禮。
前兩人尚還算鎮靜,司空早被嚇得一愣一愣,差點腳下一個不穩絆倒在地,雖然勉強維持住了平衡,但臉上已經露出一點驚慌之色。
慶國羣臣一見,一個個都是心領神會地輕笑了起來,笑容裡帶着嘲諷之意,心中皆道:原來雁國的使臣就是這樣的小崽子,可比咱們的陛下和攝政王差遠了。
金陵侯微皺眉頭,回頭看了司空博一眼,司空博頓時一凜,神色莊重起來,手也不再抖了。
金陵侯漫不經心地瞟了方纔發出笑聲的慶國羣臣一眼,綠色的眼睛裡彷彿什麼情緒也不帶,只流過一絲凜冽的寒光,看得他們齊齊一怔,連後背寒毛也豎了起來。
不過倏忽之間,金陵侯又恢復了慣常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情。
“剛纔怎麼回事?”有人驚魂未定地問身邊人。
“不知道!”身邊的人也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那棕毛龜邪門,別看他了……都說他們是南蠻子,果然如此,皇族竟然會長成這樣!”
走在大殿正中的金陵侯像是沒有聽見,但下一秒,這人發現自己的頭髮莫名其妙地被割了一縷下來,正掉在面前的茶杯裡。
他倒吸一口涼氣,再不敢說話。
施小煙從頭到尾像是沒看到似的,只是施施然地從衆人面前走了過去。她仍舊帶着面紗,一舉一動之間,透着與御座上的慶昭帝截然不同的風情。
慶國羣臣,有人看得出神,也有人不屑地嘀咕說,這算什麼,比不上陛下一根手指頭云云,不足而論。
施小煙領着兩人在右首坐了下來,慶昭帝便拍了拍手,一長列的舞姬身姿曼妙地從後殿轉了出來,給賓客獻上葡萄美酒。
金陵侯和司空兩個男人,不論心裡是怎麼想的,但表面上都做出一副對舞姬們很有興趣的樣子,接過酒杯很痛快地喝下。只有施小煙,用三根手指拈着舞姬遞來的酒杯,不放下,但也不喝,興趣缺缺的樣子。
羅維眼睛尖,看見了,便道:“可是酒質粗劣不入娘娘的眼?來人,再去拿好酒。”
施小煙口中笑道:“哪裡須得如此麻煩。”但手裡卻把酒杯放下了。
羅維就把小太監叫到身邊,壓低聲音吩咐了幾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