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艾走之後,羅維的生活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進入了某種物我兩忘的狀態,不再那麼專注地關注着自己的利益和感受,而是全身心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
攝政王最終還是一個侍妾都沒有收,這讓堅持遵循祖制的老臣們很不滿,但羅維堅持說再過兩年,於是此事也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矇混過去了。
羅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左相穆延章就帶着鴻臚寺卿穆摘星進宮來找他了。
羅維看到左相不由大吃一驚:“相爺該不會也是來面斥我的吧?”
他這幾天實在是被衆臣的羣起而攻之嚇怕了,唯一可慶幸的就是左相一直沒發話,如今左相如果也要指責他,他就有點受不了了。
左相面無表情:“老臣對那檔子事沒有什麼興趣,此事前來是有一件更爲重要的事情要和王爺商議。”
羅維坐直了身子:“什麼事?”
摘星拿出一樣東西遞給羅維,羅維接來一看,卻原來是大內密探潛伏在雁國出雲城的分部發來的飛鴿傳書。
其上只有寥寥數語:“數日之前,探知雁皇室將遣使前往天都城,不知所爲何事,望及作準備。”
羅維合上書信,看着左相。
左相道:“王爺怎麼看?”
羅維說:“我年輕,不曉得其中利害,還望相爺告知一二。”
左相就笑:“難怪都說王爺是隻小狐狸,人都沒到,老臣有什麼可以告知您的?”
羅維也笑:“相爺不要藏私了,既然來了,必定是有情報纔是。”
左相正色說道:“藏私不敢當,但老臣確實探知了一些消息,他們一行人已經進入慶國邊境,也許馬上就會來了。人並不多,沒有帶兵馬,具體身份還不得而知。”
羅維皺了皺眉:“自從二十多年前與他們打了一場大戰之後,雙方都再也沒有遣過使者,雖然不能說處在敵對狀態,但也絕不能說是友邦。如今這新舊交替的重要時刻,他們想來幹什麼?”
左相笑道:“王爺也不必太憂心,說不定他們只是見先帝薨逝,上一代的恩怨幾乎要散去了,因此有意前來示好。”
“但願是這樣。”羅維又開始不自覺地用指節輕輕敲着桌面,“不過,反正是他們來,不是我們去,只需以不變應萬變便可。”
左相點頭同意。
兩天之後,果然有天都城城門守軍來報,說是由雁國來了一行人,持雁皇帝手書的信件求見新的慶主和攝政王,但被城門守軍攔下了,眼下正待在城外歇息。
羅維接到稟報後,與慶昭帝商議了幾句,遣主管外交賓客的鴻臚寺卿穆摘星前去迎接,以示風度與架勢並重之意。
摘星領了命,轉頭就要走,羅維腦海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他叫住摘星:“等等。”
摘星疑惑地頓住腳步:“還有什麼事?”
羅維問摘星:“你打算帶多少人去?”
摘星睜着清澈的雙眼:“帶兩個隨從便是了……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羅維搖頭說道,順手把頭
上帽子摘了,揉亂頭髮,“你看我這樣像不像隨從?”
“你要幹什麼?”一旁慶昭帝哭笑不得地說。
“我就是有些好奇,來的會是什麼樣的人。”羅維摸了摸鼻子,“人在不同身份的對手面前,有可能顯露的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不許胡鬧。”慶昭帝警告羅維。
“我哪有胡鬧啊。”羅維不滿地嘀咕,“這可都是攸關國政。”
“可你……”慶昭帝猶豫地打量羅維。
羅維說:“沒關係,以我現在的星力水準,他們不會注意我的,最多也只認爲我是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
“好吧。”慶昭帝妥協了,“別讓他們發現……還有,你這身衣服也太容易暴露身份了吧。”
她指了指羅維身上穿着的紋路精緻的錦袍。
羅維做了一個“明白”的表情,倏地閃進內殿去換衣服了。
摘星無可奈何地看着慶昭帝:“要是捅了什麼簍子,臣不管。”
“你就帶他去玩玩吧,整日憋在皇宮裡也悶壞了。”慶昭帝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低下頭去,從右手邊拿起一本奏摺,翻看起來。
羅維換了一身樣式顏色都不顯眼,但做工精緻的下人衣服,戴起青色的帽子,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便跟着摘星和另一名隨從前往天都城南城門之外。
馬車停在城門旁,摘星下了車,城門守衛齊聲高呼:“見過鴻臚寺卿大人!”
摘星對他們點了點頭,問道:“雁國來使在哪裡。”
守軍們指向城門外不遠處停着的一列車隊,馬車不大,樣式簡潔,但卻透着絲絲大氣。車隊邊坐着一羣正在休憩的車伕和僕從,雖是隨意地坐在地上歇息,但也是挺直了腰背,絲毫不在他們這羣慶國土著面前露怯。
羅維在心中暗讚一句,剛想說句話,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假扮僕從,連忙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又假裝不經意地拉了拉帽檐,不讓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也確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反而是摘星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裡透着問詢,羅維微不可見地點頭,示意沒有什麼問題。
摘星便帶着羅維和另一名隨從,向那馬車隊走了過去。
坐在地上的車伕和僕役們見有人朝這邊走過來了,都是精神一振,從地上站了起來,有人掀開其中一輛馬車的簾子,對馬車中人說話。
馬車簾子被擡了起來,從車廂裡下來一名年輕人,穿着使者的衣服,擡頭看向這邊。
羅維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是他?
這吸氣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有點刺耳,摘星不禁又回頭看他,目光裡帶着責備。羅維連忙低頭輕聲說:“屬下知錯,請大人責罰。”
摘星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樣子,繃着臉說:“下次注意了。”
“是。”
摘星轉回了頭,這個小插曲就這麼結束了。
羅維重新在帽檐之下打量那個年輕人,他並不是咋咋呼呼的人,自己也覺得方纔自己的反應確實有些過頭了。然而,已經很久沒有見
到這個人了,竟然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場合遇見,就是讓人有些驚訝啊。
那年輕人走了過來,步伐很平穩,繃着的臉上露出一絲得體的笑容,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其實很緊張。
羅維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地想,無論身份、場合如何變遷,人總還是同樣的那個人。
相比之下,摘星就顯得氣定神閒多了。她向對方行了個平級禮,說道:“在下鴻臚寺卿穆摘星,代陛下和攝政王爺向您問好。敢問您尊姓大名,爲何事而來?”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緊張的情緒有所平復。
“雁國來使司空博,謝過穆大人、陛下與王爺。”他說,“此次前來,是帶着吾皇的手書,欲求與貴國締結秦晉之好,望貴國成全。”
摘星聞言,吃了一驚。她的雙目不自覺地要向後瞟去,看向羅維,但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所幸司空博並沒看出什麼端倪來。
羅維也吃了一驚,他與慶昭帝、左相所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情況,也不過是雁國想趁這新帝登基之時來主動遞上橄欖枝,以求得邊境和平,甚至締結同盟。但對方一上來竟然就是要求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的。
摘星很快就恢復平靜,問道:“貴國來意在下已知曉,但不知貴國想求的是哪一門親,可有屬意的人選?”
司空博再次行禮說道:“茲事體大,在下也不敢妄言,所幸有兩位貴人和在下一同前來,在下這便去請他們。”
敢情還有地位更高的人在車裡等着,羅維不禁在摘星身後輕輕挑了挑眉毛,來的會是誰?
摘星聞言,也不敢輕慢,立刻說道:“請。”
司空博一溜小跑着回去,態度很恭謹地掀開了其中兩輛馬車的簾子,對裡面說着什麼。
片刻後,兩個人分別下了馬車,向這邊走了過來。
羅維又是倒吸一口涼氣,幸好他這次吸取教訓,及時把這聲音變成了輕咳,因此並沒有引起注意。
在這兩人之中,竟然有一個是宣華夫人施小煙……不,她現在已經不是宣華夫人了,而是雁國的皇后。
對,就是她,雖然帶着面紗,但絕對不會錯!
羅維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想再把帽檐拉低點,但硬生生地忍住了,不想讓人看出不對勁。他隨即想起自己在她面前用的一直是牧仲的面容,這才鬆了口氣。
與此同時,他心中開始浮着另一個疑惑:雁國竟然把皇后也遣過來了,他們所求的這門親事,到底有多重要?
而其他人,雖然尚不知施小煙的身份,但看到她身上所穿的繡着鳳紋的華麗衣服,也都是齊齊一驚,就連摘星也情不自禁地攥緊了衣袖下的雙拳。
走在施小煙身後的另一個人,是個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的男子,棕色微卷的頭髮,寶石綠的眼睛。
羅維看見他之後,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驚訝了,因爲他的棕發綠眼,實在和羅維認識的另一個人太過相似。
司空博引着兩人來到摘星面前。
“這兩位,是敝國皇后娘娘,與皇弟金陵侯。”司空博小心地介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