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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國詔?危如累卵 (4)

營盤駐紮後,尚仙連忙來看國君傷勢,畢環這時候躺在中軍帳中新設的藤椅上,面色青白。

兩日前,趙無恤所傷的後肩與前胸雖然不算什麼致命之傷,卻也讓他吃到了苦頭。

畢環道:"吾非以爲這傷勢,才叫仙迴轉的。你我所約之事,你不曾忘記?"

畢環低首道:"是畢環見越人城池不固,想猛攻一回,探探虛實。"

"越人佔據此關,是想固守了,乘其不備,明日就用那一條計策罷?"畢環微笑道。

尚仙思量片刻:"也好,正逢驟雨,水堤也建得差不多了。"

畢環放下身子,突然問道:"這一戰再掠一城,越人便無險可守,到這地步,竟不求合,尚仙以爲到底是爲了什麼?"

尚仙忙近前,替國君整好枕墊,口中道:"……國有內亂,顧不得邊疆。如此正好,大王就一路攻入首都奉邑如何?"

畢環擡手:"尚仙,時機緊迫,我等孤軍奇襲,已經離國太遠,不從速回兵,恐怕……"

尚仙躬身:"是,謹尊大王之令。"

是日,那萊溪之上游高高的堤壘已經完工,河水暴漲,彷彿要衝垮這屏障。

"果真……"接了探子回報,更證實了鳳琅的猜測,他面色yin沉下來。知道將發生的是不尋常的兇險。

萊溪水不寬闊,卻是荇水的支流,這時候原本就容易造成災變,若雲楚使出水攻之策,開掘堤防,這小小的聿城根本抵擋不住洪水,除了撤離外,越軍什麼辦法都沒有。

可是,若要撤離,又撤到哪裡去?他自己的樊城遠在南邊。只是小小一座城寨,圍牆比聿城更陋,而此去之下六百里,乃是平川,城關皆歸朝廷直派,卻不知道如今又是敵是友。

千頭萬緒中,那公子贏卻叫他做另一樁事,更加的匪夷所思。

公子贏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來穿戎裝。鳳琅正好也有套舊甲,給他送了過去,誰知那人醒來,硬是嫌這東西太重太緊,不肯穿上。

鳳琅想起他之前的交代,就不客氣的強叫人給他穿上了。

衆人一看,有三分意外。

呂贏這樣的身材雖然瘦,卻是衣服架子,他套上鳳琅舊時所穿的銅釘鱗甲,披一幅紅披風,高挽髮髻,戴上頭盔,挎上劍,不顯臃腫笨拙,還頗多了幾分英武,擺在那裡一看,活脫一位少年將軍。

不過凡事都不可只看外表,在場衆人上到高官下到軍卒,都知道這位公子其實乃是個連馬都騎不好,劍也提不起的大草包——這模樣正應了那"外強中乾"四字。

"這是什麼蠢玩意?要逃時,我穿這一身,可跑不動啊。"呂贏調整一下胸甲的位置,不舒服地坐在一邊,"這幾位大人怎麼都不給穿?"

文官們互相看看,他們心中清楚,若無訓練要他們穿甲去打仗,那是連個農夫都不如的,不如輕裝便服的好。

"是公子自己交代,要一套甲冑的,怎麼竟忘了?"鳳琅道,"另有一樁事,公子叫我找的井,我都找到了,卻不知公子從哪裡得知,這城中有這樣的東西?要哪旁使用?"

"我?"呂贏指自己,然後搔頭,"我可不記得和你說過些什麼,不過……"他想起趙無恤的關照,便道,"既然我說了什麼,你照做不就好了?何必又跑來追問我這些沒用的?"

鳳琅一想,這倒可也是,公子贏這人瘋瘋癲癲的,要叫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可就難了。

只是那所找的井眼確實非常古怪,鳳琅自己去查看之時,也覺得詫異,這是三眼簡陋無比的古井分別在城中不同位置。若不是呂贏事先畫起一張圖來,根本找不到所在。這井裡深得很,早就沒了水,平日廢棄着,恐怕連淤泥都乾涸了,只是井中風聲不斷,彷彿與什麼地方通達。他下令挖開井口,竟有工匠嚇得不敢挖掘,徑自逃走的。鳳琅以爲這定是密道,而呂贏卻在地圖下寫上了:"不可入其探察。"

鳳琅真不知道這位公子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另有所圖。可是既然如今情勢危如累卵,他也只好冒險聽從自己的直覺了,鳳琅心中一直有一些感覺,告訴他這公子贏身上,絕對有着什麼秘密。

這時候的有人來報,說公子贏吵累了,睡去不多時,醒轉來,就要見他。

鳳琅急忙趕去。見呂贏神色古怪。心頭一凜,問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呂贏神色疲憊,道:"我的圖你看了,你找到井了?挖開了麼?"

"挖開了,堵得並不深。"

"好。你把井邊的民居都拆去,不要留一磚一瓦,在夜前必須做好。井口稍微加大便可,其他啊,就是將南門拆了……另外,鳳城司,請你集合軍士,今日三更,整束待命。"

"公子,你家到底想幹什麼?"鳳琅問。

呂贏煩躁地道:"你若想活,就給我聽從,事情還沒有交代完呢……到那時候,我會在南門前站立,到箭閣處埋伏,就是那個已經殘破的。帶上穿雲箭。"

"您的意思,難道今夜楚軍將要偷襲?"

呂贏冷笑:"你問我?你難道心裡不清楚,雨已經下得到火候了,不是今晚,難道他們還等我們撤了纔來淹城?"

"這,這不對,公子,若如此,我家從南門去,也逃不過楚軍追擊啊。"鳳琅急道。

呂贏嘆息一聲,彷彿是懶得說下去,只道:"信不信由你。做不做在我。去吧!"

鳳琅只得行禮告退。

呂贏從桌上拿起一隻朱翎箭,折斷了箭頭,而後就着燈上的火燙熱了,他對着手臂比了比,找到了一塊地方,猛地將箭頭囧囧肉中,頓時,鮮血涌出,卻被堵住傷口,呂贏痛極,臉上卻沒有改變神色,只是面色更加yin沉蒼白了,他扯過一邊的布條,緊繞住那新添的傷口。

疼得叫人冷汗之流,這呂贏從來也沒遭過這樣的罪,他非常怕疼。

越是累,越是疼,越是恐懼,呂贏越是逃避。

沒用的東西,最好永遠也別出來!

翕也覺得疼痛,可是他並不在乎,這本就不是他的身體。他的身體已經成了肉糜血污,他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布條是鮮紅色的,他將護甲套上,半點也看不出端倪,原來如同毒藥的這種血腥氣息,他現在不但嗅聞不出,也沒有任何感覺。而他原本的靈xing,隨他獲得的血肉而重新帶給他力量,只是和從前不一樣,混雜了仇恨憤怒。掛起長劍,他走出門去。

雨還在落,趙無恤飛馬而回的時候,半路卻碰到了一羣流民,那正是被戰火牽連,出來逃難的越地百姓。無恤早已換了平民裝束,裝做無意,向一個老漢打探消息。

老漢滿臉愁容:"盈川離萊溪也不過十幾裡地,早已經給軍隊佔了,我們這是到六代原去,聽說那裡一時還打不過來。"

趙無恤知道六代原的平關是州守公孫齊駐守之處,他本是宗室,與越西君素有往來,交情甚厚,他不知道有沒有接到那份詔書,不過如今這時候,恐怕也沒時間先聯絡此人,還是趕去聿城更緊急。

他跨馬奔馳,便見前面有一個哨卡,正在檢視來往流民,只要見到青壯漢子,就拉到一邊。趙無恤見慣這拉役夫的陋習,策馬前行。

軍士見這人大刺刺的走來,倒也不敢造次,趙無恤手擎令牌道:"軍情緊急,得罪了。"也不下馬,徑自闖了過去。軍士要攔阻,奈何煙雲驄神俊,閃電一樣去了。

跑不多時,又見一道關卡,這卻有了籬笆,軍士也多了幾倍,萊溪已近,只在咫尺了,趙無恤心裡也不禁着急,他擎令牌欲過,軍士左右用長矛攔住,大喝:"此地戒嚴,任何人不得打此過!"

趙無恤一皺眉,問道:"你們是何人的麾下?"

"你,你又是打哪裡來的?在這裡呼喝?"一名小吏趾高氣揚問道。

"吾桑丘趙氏,奉大司馬令,要事在身,快快放行!"他的令牌是大司馬令,軍士一望可知,但是那小吏嘿嘿冷笑一聲,道:"給我拿下了!"

趙無恤一驚,帶馬回步,喝道:"大膽,大司馬令在此,你等還敢放肆!"

小吏又是一聲冷笑,道:"當今大司馬乃是慶舉大人,他的令牌,可不是這樣的!左右還不快給我上!將這奸細拿下!"

趙無恤心道一聲不好,知道此處的軍士,原來都是奸臣一dang,聽他們的口氣,那作亂的慶舉已自封大司馬,實在大膽妄爲,而見這裡的情勢,難道那賊人竟已經控制了一部分軍隊,正對邊關守軍戒備?這樣的危局卻是他事先想不到的。

慶舉這樣飛鷹走狗的弄臣,擾亂了奉邑,但是量他的本領,根本安撫不了朝廷。只會叫時局一片混亂而已。沒想到他能將軍隊派到這裡。而越國各關守軍中,又有多少已經歸順了那賊子?又有多少是欲勤王救駕?更有誰人,會想起擁戴那個廢黜的呂贏呢?

趙無恤不及細思,軍士已經擁上前來。矛戈耀目,呼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