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公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在蒼山戰場,北帝國與東帝國慘烈廝殺的地方。
他千里迢迢趕赴這裡,並不是爲了公事或者勝利,而是爲了手下死去將軍的遺願,照拂他的兒子,姓姬名爲天狼的小傢伙。
“你是誰?”,剛剛收兵歸來的少年這樣問道。
“你怎麼敢?這可是當今天下的……”,手下嚴厲的斥責出口一半,被他瞪了回去。
“我是你父親的長官,一個僥倖活着回來的人。”他輕聲說:“你父親拜託我來照顧你。”
“他自己爲什麼不來?”
“他有神州軍部的特殊任務,要去幾年,接下來由我來照顧你。”
少年突然愣住了,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淚水無聲的劃過臉頰。
“他死了,對嗎?”他輕聲說道,淚水滴落在血染的土地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想到孩子突然說出了真相。
正陽公直到如今也沒能想清楚這個少年是如何知道的,至於那時,他所餘下的只有震驚……還有對這孩子的痛惜。
正陽公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不知道怎樣說話才能安慰這個孩子,少年滿臉淚水,但卻強忍着不發出一點聲音,像一匹孤單的幼狼,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嚎,但卻比哭嚎更加令人感到慘痛。
“你走,我不用你照顧我。”
他說道,語氣平靜到好像臉上的淚水並不存在。正陽公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
“我覺得……”
“滾!”
少年咆哮,像是狼亮出獠牙。正陽公沒來由的感到一絲畏懼,他退了一步,然後轉過身。
“走吧”,他對屬下說,沒有理會屬下的疑慮,徑自走出了營帳。
“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吧。”
兩人消失在了少年模糊視野裡。
少年頹然坐倒在地上,剛剛止住的淚水不爭氣的再次跌落下來,無聲的融入到土中。
……
之後少年就拋棄了一切。
他醉心於殺戮之中,經歷了這一切的少年變得更加冷酷。
也更加瘋狂!
正陽公看着這一切,直到一月以後。
“去把那個少年找回來”,他對手下說,"發泄應該也發泄的差不多了。"
手下應聲告退。
片刻之後,少年來了。
正陽公看了看手下手上流血的傷痕,心中一驚,堂堂帝國軍部的四品武丞居然傷在一個小子手上,這放到軍部必然驚掉無數人的下巴。
至於少年,雖然是被武丞帶來,卻沒有絲毫被脅迫的痕跡。
也就是說,竟然佔了上風嗎?這怎麼可能?軍部的武丞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要制服一個十來歲的小子簡直輕而易舉。
正當正陽公內心震動不已的時候,一身殺氣的少年開口了。
“軍部的大人,你尋我何事?”語氣裡好像顯出淋漓的鮮血。
“你知道嗎?這樣下去你遲早變成瘋子。”
“何以見得?”
“殺戮在某些時候與毒藥無異,你沉溺其中,固然會帶給你力量,但同時也會侵蝕你的意志,把你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
“……”少年沒有說話。
“所以,我給你找了個師傅,他會教導你控制殺意的方法,也會教你如何使用你與身俱來的元氣,天賦固然是天賦,但沒有合適的引導也就止於此了。”
正陽公看了一眼手下手上的傷口,道:“如果你想要報仇的話,我想你不會拒絕。”
少年點了點頭,道:“我需要去哪裡?”
“你哪裡都不用去,呆在蒼山,你的師傅自然會來這找你。”
“你要走了,是嗎?”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留在這裡這些日子已經很長了”
……
少年猶豫了一下,然後他小聲開口:“謝謝。”
正陽公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別謝我,這是你父親用命換來的。”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殺了我父親的人。”
”待到該告訴你的時候,你師父自然會代我告訴你。“
之後,兩人就再沒見過。
直到現在。
正陽公看着眼前一身袍服的天狼,嘆了口氣,時間不等人吶!
六年功夫轉眼而過,當初的孩子,現在卻成了帝國最年輕的君侯。
“你的殺心不是我綁住的,我也沒能爲你做些什麼,謝我也還不如謝謝你師父,他纔是傳你道授你業的人,至於我,到現在不過一個將死之人罷了。”
正陽公頓了頓,道:“好了,不說這些了。”
天狼作了一個洗耳恭聽的手勢。
正陽公正色道:“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封侯,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陛下的用意,你受了這個侯爵,星淵之會你怕是不得不去。”
天狼笑了笑,“就算我不受這個侯爵,聖上一紙令下,我還不是得乖乖聽命,星淵一行,我這個天狼星註定了是躲不掉的,至於封侯,不過是聖上怕我心裡頭不痛快,給我的一點補償罷了。"
“嗯”,正陽公微微頷首,“如今全國上下的星命者多半已經召集的差不多,陛下對此事的重視超乎想象,幾乎調用了舉國上下的力量來促成這件事的順利進行,軍部也出了人,其中最大的一張牌……”
說着,正陽公指了指天狼。
“那就是你!你不僅僅是軍部最重要的一張牌,也是整個神州東帝國的王牌,所以全國上下的重臣都得向你示好!因爲你承載着的是整個神州的希望!”
天狼苦笑,“沒那麼嚴重吧,帝國所屬百來支隊伍,就算我個人能力強上一點,也影響不了什麼。”
正陽公搖了搖頭,“不是這麼算的,你強,帝國就自然而然會把好的資源給你,不僅僅是外物,還有最強的隊友。”
“最強的隊友?名單已經出來了?”
“不錯,但我也不好越權告訴你。”
越權?天狼感到有些驚訝,身爲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國三公都沒有資格告知自己麼?
那有資格告知只有……那位聖上!
“你得準備接受召見”,正陽公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想,皇上很快就要見你了,你也不用慌張,該提什麼要求,儘管提,現在帝國上下都有求於你。”
“甚至包括那位,是嗎?”天狼指了指頭頂。
“不錯,而且不只是那位,還有洛長玄。”
洛長玄,是星煌公的名字。
天狼皺了皺眉,問道:“爲什麼?“
“這就關係到名單了,不好告訴你。”
“好,我知道了。”
天狼清楚,自己隊伍名單裡多半有星煌公的所屬,應該還是對其重要的成員。
正陽公有點尷尬,你小子知道了說出來幹什麼,嫌我不知道你聰明一樣。
天狼道:“所以,星煌公既然有求於我,那他會怎麼做。”
身邊有正陽公這位老大人在,對於這些事情混跡朝野數十年的他自然比起天狼清楚的多。
“照洛長玄的性子,多半會在聖上召見你之後單獨請你一敘,你跟着去便是,星煌公爲人不像玄月公那小人,至於若是玄月公找你,你大可拒絕不去,那兩面三刀的東西,大可以不用理會,有我和洛長玄站在你這邊,他也奈何不了你。”老人冷笑着道,話裡露出濃濃的不屑。
“對了,你現在實力如何?”老人似是想起了什麼,“沒有足夠的實力,你可鎮不住配給你的那些隊員。”
天狼有些無奈:“我的資料不是早到您手上了嗎,您早就心裡有數,還問我?”
“從你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東西,總比紙上寫的要可信些”
正陽公道:”況且,以你紙面上的實力,還真不一定比那些人強,特別是洛長玄的那一個,她的過往說不定比封侯前的你都要輝煌一些。“
“……”,天狼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道:“我也不清楚我的實力到了什麼級別,如果說我是一品武丞,那我比起一品強得多。說是武仙人,又差得遠,接下來元氣修爲上的道路基本上已經是死路了,怎麼走不知道,走到哪裡也不知道。”
在那個夢境裡面,最後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是達到了武道仙的地步。
但那隻不過是夢境罷了。
“你師父怎麼說?”
“他也沒能邁出這一步,他說他教不了我,能教的都教完了,所以昨天他走了。”
正陽公哈哈一笑:“這確實是他的風格,在武道一途上被徒弟趕超,看來你讓他很是沒有面子啊!”
天狼憤憤道:“他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要什麼面子!”
“別這麼說,他不看完你的封侯典禮,也自有他的道理”
正陽公悠悠開口,“這老傢伙若是看了這場典禮,怕是也難走掉嘍。”
“什麼意思?”
“這老傢伙沒告訴你嗎?他也是星命者,哪顆星連我也不清楚,但上一屆星淵之會,他是少有的活着回來的人。”
“老傢伙不是東帝國人,那麼……”
“他不早點溜,怕是要被留在這東帝國喝上兩年茶嘍。”
天狼喉嚨裡像是堵了石頭,說不出話來。
那大陸上最殘酷的盛會只能有一位勝者,除卻勝者的隊伍之外,能活下來的往往所剩無幾,說是九死一生還算是四捨五入的結果,而老頭子明知他是星命者還……
“但願你們不要在戰場上見面吧”,正陽公拍了拍天狼的肩膀。
天狼搖了搖頭。
“師父的實力我是知道的,即便失去了元氣,一樣足以在星淵之中佔有一席之地,那樣的話……見面怕是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