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輝帝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是有話要說,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坐下說吧。”
洛九卿坐下,對永輝帝道:“皇兄,方纔的那位,是什麼人?”
永輝帝的臉色微微一暗,“李太妃是母后生前最好的姐妹,是父皇的妃子,因爲出身卑微,也不怎麼受寵,母后在時經常維護她,讓她在宮中的日子好過許多,所以,她對朕也是極好的。”
洛九卿聽聞,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她的孩子呢?”
“她?”永輝帝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她沒有子嗣,因爲之前在圍場的時候受過一次傷,因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她也並無子嗣。”
洛九卿不禁唏噓,永輝帝沉吟道:“不過,母后在時看她悽苦,准許她收了已故劉太妃的兒子爲養子,她這纔算有了一個人生慰藉。”
“養子?”洛九卿疑惑道:“那她的養子現在何處?”
“朕封他爲榮王,他常年不在京中,只偶爾年節回來探望李太妃。”永輝帝說着,微微頓了頓道:“柔妃的事,如何了?可有什麼發現?”
洛九卿把在大理寺遇到了司徒頌的事向永輝帝說了說,永輝帝不禁眉頭一皺,“司徒頌一貫驕橫,不想到了今日越發猖狂了。”
洛九卿輕輕哧笑,“他那幾分作派,倒更是擺樣子,一雙眼睛倒是哭得紅腫,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感情在。”
“多少總是有的,”永輝帝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就柔妃這麼一個妹妹,當年也是疼愛得緊,入宮之後更是時時向朕問起她是否安好,是否會受人欺凌,這番愛妹之心也算是難得了。”
洛九卿聽出永輝帝語中的譏諷之意,不禁微微挑眉道:“皇兄,這表面上的囂張與狂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張狂之鬼長在心裡,那才最是讓人之毒。柔妃此次身死,還恰在此時身亡,並非偶然啊。”
永輝帝的頭往大引枕上靠了靠,他的眼睛望着屋頂,一條盤踞的臣龍金光閃閃,正在偏俯身下望。
他看着那條龍的眼睛,似呢喃自語道:“身居在這高位,人人都道是最高權力在握,卻不知那權力也是雙刃劍,有時候也會讓傷及自身,讓自己站在懸崖邊啊。”
洛九卿知他心中難過,這後宮就如同他的家,被家中人如此算計,任誰也不好受,何況他還是九五之尊。
她的聲音也不由得沉了沉,“皇兄,柔妃之死,我定當助你查個水落石出,你先好好歇息,我去查一查相關的東西。”
永輝帝收回目光望着她,嘴邊泛起一絲笑意道:“卿妹,幸好有你。母后若知你如此,定當十分欣慰。”
洛九卿的心頭一熱,“皇兄,等你身子好了,帶我去母后的宮中轉一轉吧,我想看看。”
“好,”永輝帝看到她手上的鐲子,微笑道:“皇后做事果然細緻,這東西給了你,母后定然更加高興,你若想去看,不如讓皇后……”
“皇兄,”洛九卿輕聲說道:“我想讓你陪我去。”
永輝帝的心頭一痛,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好,朕答應你。”
洛九卿讓服侍着永輝帝睡下,又到殿門口喚了冬靈小心看護,她自己站在臺階的樹下等着皇后。
時間不大,皇后快步而來,看到她在臺階下,不禁笑道:“你這個丫頭真真是有口福的,剛剛燉好的雞湯,快來嘗一嘗吧。”
洛九卿點頭笑笑,走到樹下的石凳前坐下,宮女端過湯盅來,她聞了聞道:“果然是好湯,味道真香。”
“那是自然,”皇后笑道:“這可是用的後宮餵養的雲羅雞,肉質細嫩,平時喂的東西也金貴,燉的時候又用了十分的配料,味道自然是一般的雞湯無法相比的。”
“什麼叫雲羅雞?”洛九卿微微疑惑道。
“這是李太妃家鄉的雞種,我們這邊原來是沒有的,有一次她隨母后一同出宮去,馬車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小販,那小販就賣一些活雞活兔之類的度日,李太妃當即認出那是她的家鄉特有的雲羅雞,便把那些雞買了回來,又捨不得吃,就留下飼養,宮中也便有了。”
皇后說着,用湯匙攪了攪那湯說道:“你瞧,這雞湯的顏色都不同於一般的雞,李太妃養的極好,雞毛鮮亮如錦緞,各色都披上了身,甚是好看,所以才叫雲羅雞。”
“李太妃的家鄉是哪裡?”洛九卿用湯匙輕輕攪着碗裡的雞湯,眼睛低垂,碗中的湯汁乳白,果然香氣四溢。
“就是長慶的西疆邊垂,她是在父皇出征那邊的時候遇到帶回來的,”皇后微微低了聲音說道。
“西疆邊垂?莫不是西達山部吧?”洛九卿手中的勺子與碗壁一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正是。”皇后點了點頭說道:“妹妹聰慧,我竟然一時都忘記了。”
“這雞湯本爲是她熬給皇上補身子的,”皇后抿嘴一笑,“可是我記得你說過,暫時不能讓皇上吃這些東西,我又不好拂她的面子和好意,便端了回來,便宜了你這丫頭吧。”
洛九卿喝了一口湯,立即讚歎道:“嗯……果然是鮮美至極,我定要多喝兩碗才行。”
皇后見她說得認真,表情卻是甚爲誇張,不由得笑起來。
洛九卿喝了幾口湯,慢慢收斂了笑意,對皇后說道:“皇嫂,我有一件事,還需要你的幫忙。”
皇后見她的神色嚴肅,又知道她是從大理寺回來,便也正色說道:“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的。”
“宮中的女子入宮,一切都有檔案記錄在內,我需要的,就是這些檔案記錄,”洛九卿如實說道:“我之前也問過瑞公公關於雲貴人之事,但是這一次,我想知道更多的人,爲了不走漏消息,還希望皇嫂助我。”
“這有何難?”皇后點了點頭,“後宮之事,自然都是由我說了算,調這些東西不在話下。”
“皇嫂莫急,”洛九卿的目光微閃,她的聲音沉沉若水,“我是想,不留痕跡的調走,不能讓一人知道。”
“這……”皇后微微皺眉,這可有些難了,如何能夠讓人不知?那些記錄檔案都有人保管,只要自己過去拿,便會有人看到。
“皇嫂只要帶我在這宮中走一圈,告訴我檔案所在之地便好,我自有辦法拿得到。”洛九卿微微笑道。
她的笑意在樹木枝葉的暗影裡,一雙眼睛亮比空隙中流泄進來的日光還要亮,皇后瞧着,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隨即道:“好,都依你。”
洛九卿隨着皇后在宮裡逛了逛,長慶皇宮的佈置果然是疏朗大氣,雖然沒有極盡的奢華,但也在細節之處處處考究,更能體現出主人的品味不凡之處。
花園裡的花朵開得正好,花團簇簇,紅的粉的白的黃的相映在一起,顯得漂亮而熱鬧,洛九卿遠遠的望去,這園中的珍貴花草還真是不少,香氣陣陣,在空氣中飄來蕩去。
洛九卿提鼻子聞了聞,不禁讚歎道:“這花兒的香氣倒是清新,”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鼻尖處又有一絲特別的氣味兒,她不禁又仔細的聞了聞,側首對皇后道:“還有一絲淡淡的苦味,這是什麼味兒?”
皇后一笑,眼神中閃過讚賞之色,“就說你精明,這鼻子也是頂尖兒的,”她說着,擡手一指花園隔壁的宮牆,“看到了沒有?那裡是李太妃的宮中,她在宮院中養了一些草,那些雲羅雞就喜歡吃那些草。”
“帶苦味的草?”洛九卿詫異道:“怎麼會有如此口味獨特的雞?”
皇后忍不住樂了,“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李太妃是這樣說的,那些雞也經常在那些草裡鑽來鑽去,個個養得水潤光滑。”
“原來如此,”洛九卿點了點頭說道:“那也真是新鮮,改日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后用帕子擋了嘴道:“李太妃爲人愛清靜,不怎麼喜歡人去她的宮中走動,你去之前最好先派人通報一聲。”
“噢?”洛九卿挑眉,“也好,多謝皇嫂提醒。”
兩個人說說笑笑,在宮中逛了大半日,最後在花園子的東面,皇后特意指給了洛九卿放檔案的宮殿所在,洛九卿的目光往那裡落了落,做到了心中有數。
兩人逛罷便走回永輝帝所在的宮中,剛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聽一個小太監站在院中對瑞公公說道:“公公,司徒大人正在前面,要求面見皇上。”
瑞公公臉上的皺紋微動,“你沒有告訴他,皇上的身子剛見好,現在誰都不見嗎?”
“奴才說了,可是,司徒大人說,柔妃娘娘死得冤枉,他要請皇上爲柔妃娘娘伸冤,爲他做主。”小太監垂頭說道。
瑞公公的眉頭一皺,手中的拂塵也甩了甩,似乎正在猶豫。
洛九卿微微冷笑,轉頭在皇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皇后點了點頭,邁步走上前去。
瑞公公和那小太監急忙向皇后行了禮,皇后聲音清冷道:“去告訴司徒大人,皇上此刻誰都不見,做臣子的自當以皇上的龍體爲重。柔妃是被皇上下旨關入大理寺的牢中,至於是否冤死還尚不能定論,司徒大人若是懂得君臣之道,就應該對此事避嫌,好好的當好他自己的差事。”
皇后頓了頓,語氣更沉了三分,“他應該知道,雖然他是柔妃的兄長,但是柔妃入了皇家,首先是皇上的妃嬪,這件事情應該是由皇家來發話決定如何處理,且輪不到他司徒頌。”
皇后挺身而立,眉宇間的威嚴自生,發間的赤金鳳凰髮釵光芒閃耀,光線折入眼底,厲烈如刀劍之光。
洛九卿微眯了眼睛瞧着,這纔是大國長慶一國之母的氣魄,之前皇后在永輝帝面前是嬌柔,在自己面前是和善,可一旦當着外人的時候,那纔是真正的風華。
小太監摒住呼吸,仔細的聽着,皇后看了他一眼說道:“把本宮的話,一字不差的說給司徒大人聽。”
“是,奴才記下了,奴才告退。”小太監說罷,快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