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看着瑞公公,忽然覺得他這樣的人,就像是在一本會說話的書,在宮中數十年,浮沉已久,見慣了你爭我鬥,血色瀰漫,許多深沉的往事都裝在心中腦子裡,只是不知道願意不願意開啓。
良久,瑞公公微嘆了一口氣道:“說起雲貴人,那還是兩年之前的事情了,當時柔妃有孕,不能伺候皇上,”他說到這裡,似乎笑了笑,“柔妃聰慧,又極是體貼,便把身邊的侍女韋兒獻給了皇上,纔有了現在的雲貴人。”
“關於這些,我敢聽說了,”洛九卿點了點頭,“我想知道的,是雲貴人入宮之前的事,她的身世。”
瑞公公的眼皮掀了掀,“這個……老奴便不知道了。”
“怎麼會?”洛九卿笑了笑,“入宮的女子都是要記檔的,無論是宮女還是妃嬪,都逃不過那一張記錄,瑞公公在宮中多年,見過無數的面孔,又怎麼會不知道?”
瑞公公扯出一絲笑紋,嘴角的皺紋輕輕抖了抖,“洛姑娘真是有心了,老奴伺候皇上,盡心盡力,皇上的一切事務老奴都心中有數,只是不知道……你問這些,又有何用意?”
洛九卿的笑容蕩在燭光裡,似一朵柔美的花,“公公放心,我既然救了皇上,自然就是表明了我的態度,既然我對皇上無害,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瑞公公的眉梢挑了挑,他的目光往永輝帝所在的方向掠了掠,隔着層層的帷帳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的目光沉靜而深遠,又似乎什麼都看得到。
他看着那個方向,低聲說道:“當初她擺脫了婢女的身份時,老奴就曾去查過關於她的記檔,上面寫着她是自幼跟在柔妃的身邊的,柔妃娘娘性子剛烈,家中的家生子女子本就不多,有一個在她入宮之前不知道爲什麼被打死了,所以就換了韋兒來。”
“韋兒身世也很可憐,不過……”瑞公公似笑了笑,“入宮爲奴的,有幾個不可憐的?她家中似乎還有老母幼弟,入了司馬府之後倒也算生活有了着落。”
他說罷,轉頭看了看洛九卿說道:“老奴所知,也就這麼多了。”
“有勞公公了。”洛九卿淡淡說道。
這麼多,便也夠了。
瑞公公出了大殿,洛九卿對墨白說道:“這個雲貴人先不要去管她,只要盯住了不讓她靠近大殿便好。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趟。”
墨白點了頭說道:“屬下明白,主子,您要去哪兒?”
洛九卿的眸光一閃,“大理寺。”
天已近黎明,洛九卿帶着墨白快速出了皇宮,直奔大理寺而去,大理寺少卿此時正在屋中酣睡,往常這個時候正是上朝的時辰,如今皇上病着,已經有段日子不上朝了,正巧他又新娶了妾室,正樂得不起早。
洛九卿對長慶帝都的道路並不熟悉,但是,她從永輝帝的殿中來,要想找張地圖還不件容易的事?
她與墨白兩個人一前一後,快如閃電一般,很快便找到了大理寺,院中一片黑暗,一盞燈火也無,只有偶爾巡視的士兵路過,手中提着幾盞燈火。
大理寺並不是天牢,戒備談不上森嚴,洛九卿和墨白打暈了兩個士兵,換了衣服悄悄進了牢房之中。
牢房中的光線更加黑暗,洛九卿攏了目光,仔細的看着,牢房中寂靜無聲,只在拐角處有昏黃如豆的油燈,牢房都被鐵鏈鎖住,外面掛着牛鼻大鎖,在光線中發出幽冷的光。
不遠處的桌子上趴着兩個人,上面擺放着幾碟子剩菜,倒着兩隻酒杯,顯然是已經睡熟,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前來。
洛九卿看了看墨白,他立即上前,伸手在兩個人的頸部撫了撫。
洛九卿發現牢房上都有一個小木牌,上面寫着一個個的人名,想來就是那些犯人的姓名了,她一間一間的找着,很快便找到了柔妃司徒悅所在的那一間。
牢房中鋪着稻草,有一股潮溼悶熱的味道,一人坐在稻草團邊,縮着身子垂着頭,身上的華裳已經退去,換了罪囚的衣服,她發間的首飾也早已經除去,一頭烏髮垂在臉邊,看不到容顏。
洛九卿微眯了眼睛,低聲道:“柔妃娘娘?”
她剛喚了兩聲,裡面的人便擡起頭來,目光迷茫而空洞,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忽然眼睛一亮,看清了眼前果然有人,立即搖晃着身子站起來,撲到牢房邊,手指扶住了木欄。
“你……”她興奮的話只說了一個字,看清來人之後,便神色一冷,“怎麼是你?”
洛九卿的臉上依舊戴着面紗,她的身份還未公開,還不到除下的時候,她低聲說道:“柔妃娘娘,淪落至此,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休要得意!”柔妃怒道:“你別以爲本宮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說!是誰派人來暗害本宮的?”
“暗害?”洛九卿一笑,聲音中帶着諷刺,“說到這個詞,我也不敢當,若說暗害,柔妃娘娘應該更知其的妙用吧?”
“哼,你是來看本宮笑話的,”柔妃頭一昂,收回了扶在木欄上的手指,理了理耳邊的發,“本宮告訴你,你不會得意太久了,本宮清白,不會陷在這裡太久的!”
“柔妃娘娘聰慧,”洛九卿點了點頭,“身後的母家勢力又非同一般,想必很快便可以找到脫身之法,只是……皇上中毒是事實,有毒的東西也是經你手準備,你要如何解釋?還是說……你想着脫身之後,遠走他鄉,隱姓埋名?”
柔妃的眉梢一挑,未施粉黛的臉更顯蒼白,“本宮的事情不用操心,關於如何解釋,也不是你該問的事,本宮伺候皇上多年,他一定會相信本宮。”
“那好吧,”洛九卿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操心了,想來柔妃娘娘也想好如何解釋沙漏之中的沙的毒是怎麼回事,到時候只看您是如何巧舌如花,是如何說服皇上的了。”
“你說什麼?”柔妃猛然睜大了眼睛,伸手抓住木欄,眼中冒出森冷之氣,“沙漏中的沙也有毒?”
看着她的震驚之色,洛九卿的眸子微微一眯,“柔妃娘娘不知?”
“本宮怎麼會知道?”柔妃咬牙切齒道:“那沙漏中的沙是雲貴人那賤人經手的,本宮怎麼會知道她做了什麼?”
“可是,雲貴人是柔妃娘娘的人,曾經是您的貼身侍女,她與您……應該是同氣連枝的吧?”洛九卿輕笑了一聲問道。
“同氣連枝?”柔妃冷笑了一聲,眼角的光芒狠辣,“她不過是個婢子,身份卑賤,若不是本宮有孕擔心別的女人爭寵,怎麼會輪到她去討好皇上?”
“您既然有孕,那……您的皇子呢?”洛九卿的話像是尖銳的針,讓柔妃的臉上頓時浮現痛色。
“還不是皇后!”柔妃的聲音陡然一尖,“都是她!是她害了本宮的孩子,還未成形便已夭折,她嫁給皇上多年而未所出,聽聞本宮有孕,一定是擔心本宮生下皇長子來,讓她地位不保,這才害了本宮的孩子!”
“只可恨……”柔妃的手指用力的抓着木欄,指甲都泛起青白之色,“她做得周密,地位又尊貴,本宮一直也沒有找到證據,讓她逍遙了這麼久!”
“所以,你就心存恨意,想要殺了皇上?”洛九卿語速飛快的追問道。
“本宮沒有!”柔妃瞪大了眼睛,“本宮在這後宮之中已經是一人之下,除了皇后,本宮誰都不放在眼中,又爲何害皇上?皇上死了,本宮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可以推翻皇后的後位,沒有了皇上,她也不再是什麼皇后了。”洛九卿回答道。
“哼,”柔妃冷哼了一聲,擡手抹去眼角的淚光,“那有什麼好的?要想折磨她,慢慢來就是了,本宮等得起,難道本宮爲了扳倒她,去賠上自己的地位尊榮,幹那些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嗎?”
洛九卿微微舒了一口氣,她所料果然不假,柔妃所說的話,也正如她心中所疑惑的一樣,柔妃費這麼大的力氣,冒這麼大的風險,總要有所圖。
可是,現在,明顯所得不如所付出的多,這不符合常理。
洛九卿思慮了片刻,不再與她多說什麼,轉身就走。
柔妃沒有想到她居然說走就走,不禁上前一步,“你幹什麼?今天是誰讓你來的?你來問本宮這些究竟有何用意?”
她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洛九卿都沒有回答,連頭都沒有回,帶了墨白快速的出了牢房,她現在已經知道,或許柔妃真的不是兇手,沙漏之中的毒柔妃明顯不知情,而那香料中的毒似乎也另有隱情,只是柔妃不肯多說。
洛九卿快步離開天牢,把柔妃的問題扔在身後,天邊已經放亮。
她回到皇宮的時候永輝帝還沒有醒,白墨看到她回來,起身行了禮道:“主子,今天的藥該換了。”
洛九卿點了點頭說道:“就按昨天商量好的方子去準備吧,記住,從拿到到熬藥,不能假手給任何人。”
“是,屬下明白。”白墨點頭答應,轉身退下去準備了。
冬靈臉上雖然有疲倦之色,但眼睛卻是很亮,走到她的身邊道:“小姐,真是奇了,奴婢看着皇上的氣色一點一點的好起來了。”
“看病解毒也都是講究對症下藥罷了,只要對了路,自然就會好,”洛九卿看着她眼下的兩片烏青,“這兩日你也辛苦了,回房間去睡兩個時辰吧。”
“那怎麼行?”冬靈搖頭說道:“奴婢還是盯着這裡呢。”
“行了,你去吧,”洛九卿說道:“我這不是回來了,有我在,你快去睡一會兒,稍後過來再換我便是。”
冬靈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身去了。
洛九卿走到永輝帝的牀前,他依舊睡着,只是眉目不再緊皺着,看上去氣色果然好了許多。
正在此時,永輝帝的眼珠動了動,慢慢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