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跪罷,淚光盈盈的擡起眼來,眼睛竟自盯着軒轅耀辰和軒轅閔浩,目光來回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流轉。
“奴家名喚翠姑,”不等人問起,她便自顧說了起來,“只因爲家中疾苦,相依爲命的父親被惡人欺凌而亡,奴家實在無法,這纔在鄰里的幫助之下安葬了父親,趁着惡人不備逃了出來,不想……”
她抽泣了一聲,淚珠滾滾兩行好不悲哀,“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奴家拼死一路奔逃,逃到此地……遇到貴人相救,翠姑身無長物,不能致謝,以後願意以這卑賤之身,爲奴爲婢,嘗還救命大恩。”
洛九卿微微挑脣,面紗下的笑意無人看見,得……聽這女子的意思,這是不想走了。
軒轅耀辰面無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聽着女子說話,他一言不發,甚至都未看女子一眼,這下可苦了軒轅閔浩,他聽到女子的話,臉上一貫的笑意微微僵了僵,隨即飛快看了洛九卿一眼。
洛九卿眼神明確,送衣可以,收人,不行。
軒轅閔浩自嘲的笑了笑,問道:“姑娘,你不是要投奔親戚嗎?實不相瞞,我等也不是這本地人,想必你也已經聽出來了,我等是來辦事的,不過是路過而已,不如這樣,姑娘你的親戚在何處?我等定當把你安全送到,如何?”
女子一聽這話,淚珠兩行如珠子般滾落,竟比剛纔更加洶涌,“回公子的話,奴家在路上已經聽說,親戚所在的地方已經遭了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是活下來,恐怕也是無力顧及奴家了……”
得……
這下想送走都送不走了。
洛九卿並不答言,這裡面本就沒有她什麼事兒,沒聽人家翠姑字字謝,句句恩,都聽說“公子,公子”,從未提過她一句嗎?
軒轅閔浩看了一眼軒轅耀辰,略帶抱歉的笑了笑,“五哥以爲如何?”
“我都說了,你自己拿主意。”軒轅耀辰的態度沉冷,軒轅閔浩也不好再問,看着那女子跪在那裡不肯起來,只好點了頭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先隨我們一起走,若是路上有什麼好去處,到時候再說,你先起來罷。”
“多謝公子。”那女子臉上露出喜悅之色,雙手扶地站了起來。
洛九卿微笑問道:“姑娘原來家中是做什麼的?”
女子垂首,語氣中帶了幾分悲傷道:“翠姑是窮苦人出身,自然是做貫了粗活的,父親爲年紀大了,做不了力氣活,不過是做些小本生意,翠姑便做些針線洗衣的活計。”
“噢……原來如此,”洛九卿點了點頭,她看了看天邊升起的彎月,對着軒轅耀辰和軒轅閔浩點了點頭說道:“天色不早,先告退了。”
說罷,轉身帶了冬靈離去。
軒轅耀辰和軒轅閔浩看着她遠走向自己的帳篷處,各自眼神複雜,只是沒有再多言。
冬靈忽閃着一雙眼睛,就着火堆伺候着洛九卿吃了些乾糧,語氣中帶了興奮說道:“小姐,奴婢真沒有想到還能遇到拔刀相助的事情,以前這些可都是戲本子和唱詞裡纔有的。”
洛九卿微笑着,看着火光映紅了冬靈的臉,低聲說道:“世道艱辛,那些戲本子裡的許多事也並不是空穴來風,憑空捏造。”
“說的是,”冬靈贊同的點了點頭,“看那女子真是可憐,若不是遇到我們這一隊人,說不定早就被害慘了。”
洛九卿輕笑一聲,並未答言,冬靈這丫頭倒是熱心腸,可是她好像忘記了,人家翠姑從頭至尾都沒有謝過她一句,哪怕是穿了她的衣裳。
墨白往火堆裡扔了一根柴禾,面無表情的說道:“還是小心些,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哪裡知道半路上遇到的人懷裡揣着的是不是人心。”
冬靈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扭頭瞪了他一眼,墨白和白墨不同,平時爲人冷淡些,話也說得少些,但是也更細心和冷靜些。
冬靈撅了嘴,有些不服氣的說道:“她不過是個女子,都被人追成那樣,還能有什麼壞心?”
“所謂蛇蠍美人,說得不就是女子?”墨白“啪”的扔了一根柴,火堆裡的火苗跳了跳,映着冬靈圓潤的臉和瞪圓的眼睛。
冬靈正想發怒反駁,墨白已經說道:“屬下再去尋些柴來。”
說罷,竟頭也不回的走了。
冬靈氣得扭過頭去,對洛九卿說道:“小姐!您看他……”
洛九卿看着冬靈氣呼呼的模樣,安慰道:“好了,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不知根知底,盡了自己的一份心也就罷了。”
“可是……”冬靈想着那女子可憐的樣子就覺得心中難過,不知道怎麼的,不知不覺想到自己小的時候孤苦艱難的日子,若不是遇上洛九卿……
“冬靈,”洛九卿慢慢收了笑意,伸手拿過一根木棍,慢慢伸入火堆裡,聲音低沉似風吹過,“你要知道,所信者,聽也,而聽猶不可信。有時候我們更多願意相信我們的眼睛,便是我們的眼睛很多時候也會被一些假象所矇住。”
她頓了頓,迎上冬靈瞪大的眼睛,慢慢說道:“所以,我們要用心。”
冬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覺得小姐的話中有話,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很明白。
洛九卿卻已經不再打算多說,她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軒轅耀辰和軒轅閔浩的隊伍,對冬靈說道:“我乏了,收拾一下睡吧,明天還要啓程。”
“是。”冬靈急忙去打水伺候她洗漱。
洛九卿聽着夜風拂過,看着滿天星辰,她轉頭對站在不遠處暗影中的墨白說道:“今天晚上要警醒些,多加留神。”
“是,屬下明白。”墨白低聲說道。
洛九卿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她做着一些奇怪的夢,依稀是母親含淚低訴,依稀是兄長喜極而泣,每個人似乎都在哭,淚水不斷,讓她心中不安。
她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只隱約東方有一線白色,似從黑暗中慢慢剝離出來的一道光,用刀輕而鋒利的割開,只等霞光萬就丈,從縫隙中穿透而來。
她披上外衣,起身走出帳篷,墨白立即察覺,無聲垂首請了安,搖搖頭表示一切正常。
洛九卿點了點頭,邁步走到遠處的小溪邊,溪水清澈,能夠看到水底乾淨圓潤的小小石頭,她忍不住彎下腰,從河底撿了幾顆,河水微涼,在她的指尖飛快的流過。
“在找什麼?”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響,微帶了幾分喜悅。
洛九卿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她從河中撈出一塊晶瑩圓潤的石頭,帶着水光,竟然是白玉一般,“你看,好不好看?”
軒轅耀辰看着她潔白掌心中的石頭,難得見到洛九卿如此孩子氣的時候,禁不住心情也明朗了些,點頭說道:“好看。”
洛九卿滿意的又摸了幾塊,用帕子輕輕包了,頭也沒有擡的問道:“如何?”
“什麼?”軒轅耀辰微微一怔,她的話跳躍的太快,他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剛一出口,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隨即,低聲說道:“沒有什麼異樣,老六給她安排了單獨的帳篷,現在似乎還沒有起。”
洛九卿點頭說道:“或許是我們多心了,事情也許沒有那麼複雜。”
聽到她說“我們”,軒轅耀辰的心中莫名的一暖,他看着她,清晨的亮光已經開始浮現,天空的魚肚白越來越亮,黑暗之色慢慢退去,已經變成了深藍色,她面上帶着白紗,露出飽滿如月的額頭。
他轉開頭,壓住想要撫一撫那額頭的衝動,微微吐了口氣說道:“東宮的勢力不容小看,我的草籽兒們在長慶也不是沒有,想必他也一樣。”
“草籽兒?”洛九卿疑惑道。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軒轅耀辰說起“草籽兒”這個詞,上一次無意中看到他在樹下與黑衣人對話,就曾經提到過。
“草籽兒是我的暗衛勢力,”軒轅耀辰毫不隱瞞的說道:“落地即生,生命力極強,是爲草籽兒。”
洛九卿慢慢的笑了笑,眼角閃過潤而亮的光,“這名字很好,我喜歡。”
軒轅耀辰聽到她的話,也跟着笑了起來,他一貫在人前是沉冷的神色,容貌雖然俊朗,但卻像是用冰雕石刻的一般,此時微微的笑起來,眉毛飛揚,眼睛裡的光芒如眼前水中的黑色石子,黑沉沉的卻透出靈動之色。
洛九卿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您經常冷着一張你,是怕有女子看到你的笑容而爲之傾倒嗎?”
軒轅耀辰愣了愣,隨即心頭猛烈的一跳,他正欲上前,忽然聽到有清脆的聲音傳來,“公子,奴家準備打水做早飯,您想吃什麼?”
洛九卿背對着來人,聽到她的話,對着軒轅耀辰眨了眨眼睛,軒轅耀辰早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彷彿方纔的溫和笑意從未出現過。
他眉頭一皺說道:“我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不必麻煩。”
說罷,他轉頭對洛九卿說道:“洛小姐,你方纔不是說有好玩意兒讓我看的?”
“……”洛九卿挑了挑眉,本來想拒絕的,她纔不想平白的當什麼擋箭牌,但看到軒轅耀辰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卻又不想揭穿他,讓他太過尷尬,只好點頭說道:“正是。”
“那就走吧。”軒轅耀辰說罷,徑自繞過翠姑,邁步向着洛九卿帳篷的方向走去。
洛九卿握着幾顆小石子兒,無奈的在心裡翻了翻白眼,真是夠了……自從遇到這位五殿下,似乎就沒有什麼好事兒過,到底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的?
抱怨歸抱怨,幫忙還是要幫忙,洛九卿緊跟着軒轅耀辰的步子追了上去。
兩個人快速走遠,翠姑僵着一臉的笑意站在原地,她並未轉過頭,只看着方纔兩個人站立的地方,慢慢的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天邊的去慢慢浮現紅豔之色,霞光衝破雲層,天光就要大亮。
草尖兒上的露珠慢慢的滾動,如碎鑽般閃着光芒,一如此時,翠姑眼底的冷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