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手裡的刀具,都插在一個小布袋上,一個個排列整齊,只露出刀柄,足有十刀之多。
洛九卿打量着那個人,他身材高大,略瘦,古銅色的皮膚,身上穿着仵作服,腰間扎着帶子,看上去十分挺拔,與其它的太監和仵作之類的相比,他更像一個禁軍侍衛。
她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那人微垂了眼睛,儘管如此,但洛九卿仍舊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那種與衆不同。
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傲氣。
洛九卿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拿他手裡的刀具,那人下意識的往後一退,另一隻手一擋。
一個簡單的動作,洛九卿的眉心卻隨着跳了跳。
那人隨後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不對,再次站好說道:“屬下失儀。”
洛九卿笑了笑,“我是一介草民,倒是我應該叫您一聲大人。”
那人一愣,拱手說道:“不敢。”
洛九卿的目光一閃,看着他手裡的刀具說道:“能否過來幫忙?”
那人點了點頭,洛九卿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人說道:“在下馬立早。”
“幸會。”洛九卿說道,“馬兄,請到這邊,幫我把屍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馬立早在屍首前蹲下,仔細看了看,從他的刀具布袋裡抽出一柄小刀來,在屍首上一劃,那小刀看着不起眼,卻鋒利的很,衣服也隨之開裂。
洛九卿心中微詫,眼中光芒飛快一閃,只聽馬立早說道:“屍首已經動過一次,不宜再動,這樣的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存一些東西的完整性,有時候有些細微的東西,反而是最大的關鍵。”
洛九卿點了點頭,看着他關注的模樣,讚道:“不錯,馬兄說得一點不假,看起來,馬兄對此事非常有經驗啊。”
馬立早僵硬的笑了笑,“哪裡,不過是……看的書多了一些,平時瞎琢磨罷了。”
洛九卿也不再追問,她仔細觀察着吳仁忠的屍首,他的皮膚白淨,並沒有什麼傷痕。
洛九卿正想着要不要割開看一看,馬立早忽然說道:“你是懷疑此人是中毒而亡嗎?”
“不錯,”洛九卿點頭說道:“你怎麼知道?”
馬立早垂着眼睛看屍首,並不看向洛九卿,“剛纔聽說了一些,大殿上死了一個人,沒有什麼徵兆,突然身亡,這種情況下,首先會懷疑是中毒吧。”
洛九卿微笑了一下,“不錯,但依我看,他並非中毒。”
“不錯,”馬立早點頭說道:“中毒者身體、指甲、七竅會發生一些變化,可此人並沒有,甚至連脣色都未變,七竅也乾淨沒有污血,面色如生,不會是死於毒。”
“那……依你之見呢?”洛九卿來了幾分興趣,索性問起他來。
他伸手扶住吳仁忠的兩腮,左右輕輕搬了搬仔細看了看脖頸,“這樣的突然猝死,除了是病症較急之外,只有一個可能。”
“是什麼?”洛九卿問道。
那人沒有立時說話,洛九卿微微側首,看了看軒轅閔浩。
軒轅閔浩正巧也看着她怎麼驗屍,看到她的目光,微怔了一下,隨後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轉頭對那個年老一些的仵作說道:“你去太醫院那邊拿一點縫傷口的針線來。”
“是。”
老仵作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他們四人。
洛九卿再次看向馬立早,他的神情認真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方纔的事,手指在屍身上一點一點的劃過,回答道:“暗器。”
軒轅耀辰的眸子一縮,和洛九卿飛快對視了一眼。
洛九卿問道:“你手中的刀具很是特別,是在哪裡打造的?”
馬立早的手指微僵了一下,“是……在下自己打造的,因爲閒來無事,之前那些配發的仵作用具有時候並不太應手,所以就自己做了這些。”
“都有不同的用處嗎?”洛九卿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可否借給我一看?”
馬立早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布袋遞給了洛九卿。
洛九卿接在手裡,一把把抽出來看了看,每把小刀都不相同,形狀、大小、刀刃的薄厚都有一些區別,可見,每一把都有不同的用處。
這樣精緻的刀具,對於一個仵作來說,的確會有很大的幫助,她問道:“馬兄,你做仵作……多久了?”
“……十五年。”馬立早低聲回答道。
洛九卿不動聲色的把刀具還給他,忽然見他眼睛微微一睜,從布袋裡出一柄刀身長而窄,刀刃特別鋒利的刀來,一指屍首的胸口說道:“死者的死因就在這裡。”
洛九卿順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軒轅耀辰也走了過來。
在吳仁忠的胸口上,有一個細小的孔,如髮絲一般大小,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這是……”軒轅閔浩瞪大了眼睛,語氣吃驚的問道:“傷口?這也未免太小了吧……”
馬立早說道:“的確很小,但是如果傷的位置很重要,那就另當別論了,雖然小,但足以致命。”
“這是……”軒轅閔浩遲疑了一下說道:“心臟?”
“不錯,”馬立早說道:“傷在心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他的致命傷,”他說着,對洛九卿說道:“看一下他的後背,應該也有這樣的小孔。”
洛九卿正欲伸手,軒轅閔耀辰說道:“我來。”
他伸手扶住屍首的雙肩,微微用力,屍首就被扶了起來,軒轅閔浩看向屍首的後背,果然發現一個紅色的小點,如果不是被馬立早提前告知的話,他根本不會在意,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會以爲是一點小痣或者其它的什麼東西而已,根本不會聯想到,這會是一個致命傷口。
“還有這裡。”洛九卿用匕首尖挑起吳仁忠的裡衣,在白色的布料上,發現了一個小紅點,特別微小,但十分清晰。
“不錯,”馬立早點頭說道:“這應該是被沾到的血跡。這三點足以證明。”
洛九卿看了看軒轅耀辰,“他果然是被暗器所殺。”
軒轅耀辰面色沉冷,“敢在大殿之上,在衆人的眼皮底下殺人,此人好大的膽子。”
“也許是狗急跳牆了,不動手不行。”洛九卿輕笑了一聲,“急了,才能露出破綻。”
這邊有了結果,軒轅閔浩便回大殿之上回旨。
他一走進大殿,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對準了他,軒轅帝也坐得筆直,問道:“如何了?”
軒轅閔浩走到近前回答道:“回父皇的話,已經有結果了。”
“噢?”軒轅帝急忙問道:“因何致死?”
軒轅閔浩回答道:“回父皇,是……被人用暗器打死。”
“什麼?”軒轅帝一愣。
大殿之上也是一片譁然,立時有低低的議論聲,像一鍋沸騰的粥,瞬間散播了出去。
榮國公的眉心微微一跳,忍不住說道:“這……當真是讓人意外了,休說在入殿之前都有人搜身,任何人不得帶兵器進來,就說這大殿之上,如此衆目睽睽,該如何下手?”
軒轅閔浩輕笑了一聲,轉頭看着他說道:“本王只是按照檢驗的結果如實回旨,榮國公的問題,本王實在難以回答,不如你去問問兇手,或者可以得知。”
“翼王殿下莫刀,老臣也只是好奇,不知……仵作以爲,是何暗器所傷?”榮國公問道。
軒轅帝也問道:“是何種暗器,竟然可以如此厲害,還能避開衆人耳目。”
軒轅閔浩說道:“具體是什麼……還不知道,只是傷口特別細小,只如髮絲一般。”
榮國公聽了,袖子裡的手指微微一握,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未動。
袁廣良在一旁說道:“這可真是奇了,如此細小的暗器,傷人都困難,如何能夠殺人?”
他說罷,轉頭看了看洛擎天,微笑道:“洛大將軍,您也是武將出身,是兵器的行家裡手,依您看,有這種可能嗎?”
洛擎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袁大人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草率了吧?對於您來說,應該知道,暗器大小並不能成爲判斷是否會致人死亡的標準。”
他短促的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比如說,您手下的士兵被人一刀砍斷了手臂不見得會死,但是如果一鏢打在喉嚨上,反而會死,你說……是也不是?”
“……”袁廣良噎了噎,一時無話。
榮國公在一旁說道:“洛大將軍不要急嘛,我們還是聽聽翼王殿下是怎麼說的吧。”
軒轅閔浩說道:“說什麼?我說完了。諸位大人要是還不清楚,就問仵作吧。”
他說罷,對着軒轅帝行了個禮說道:“父皇,是否可以讓仵作上殿來?”
“嗯,宣。”軒轅帝說道。
一聲令下,洛九卿慢步而來,她逆着光線,衆人轉頭望去,像是披了一身五彩霞光。
榮國公的眸子微微一眯,他忽然間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而在他的印象當中,他也不認識從事仵作這種下賤事情的人。
但是……這種熟悉感,是從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