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秦氏剛剛起了身,意識還未完全的清醒,正被丫環們伺候着洗漱,忽然聽到院中一亂,有人冷喝了一聲,“都退出去!”
滿院子正在灑掃的丫環婆子立即噤了聲,低頭往後退,眼角看到洛擎天深藍色的袍角一閃,如同海上翻涌的怒波。
秦氏一愣,還沒有回過神來,洛擎天已經進了屋,看到門口人影一閃,洛擎天已經大步進了屋,她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洛擎天的聲音切金斷玉的一般,“出去!”
屋子裡無論是正在打掃的還是正在伺候秦氏的丫環婆子都小心的退了出去。
秦氏看着走過來的洛擎天,似是帶進來了一陣冷厲的風,他的眼角眉梢都帶着怒氣,眼睛裡似不斷逼近的雲層,隱約有亮而冷的閃電。
秦氏的心頓時有些慌亂,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福了福身說道:“夫君,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我來問你,”洛擎天冷聲說道:“卿兒臉上的傷,還有她身上的毒,以及這次被寧王府退婚的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他問得直接,沒有絲毫的迴轉餘地,似筆直而冰冷的刀尖,狠而準的刺來。
秦氏的呼吸滯了滯,她咬了咬脣,“夫君,是什麼人如此冤枉爲妻!你不在家這麼多年,爲妻盡力管好這若大的家業,就算是沒有功勞也不應該讓夫君如此的懷疑啊,這些胡言亂語往妾身的身上潑髒水的人,簡直就……”
“啪!”洛擎天狠狠的一拍桌子,把秦氏後面的話給拍了回去,她嚇了一跳,立時不敢再出聲。
洛擎天眯了眼睛,臉上的怒意更濃,似要發威的虎,秦氏垂下眼睛,這才發現他的手底下似乎壓着什麼東西,看樣子……像是信紙。
洛擎天的手指猛然一收,把那信紙捏得發皺,往秦氏的身上一扔,“你自己看!”
秦氏疑惑而又慌亂,她急忙撿起落地的信紙仔細的看着,這一看之下,頓時心跳加快,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一般。
那信上的字跡清秀有力,筆道寫得極其飄逸,是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而這字跡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的寶貝兒子洛臨書的字跡。
秦氏一字一字的看下去,只覺得那些字像是利箭一般,狠狠的刺入她的眼睛裡,她的手指禁不住的顫抖,卻比不上她的心尖顫抖的厲害。
秦氏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更不想接受。
就在昨天,她還想着,洛臨書是她最後的倚仗,而今日一早,便發現這個倚仗早已經離她而去。
洛臨書把他所知道的,關於秦氏、洛霓裳對洛九卿所做過的事,都一一寫在了那薄而脆的紙上,他不願意面對這種事情,不願意面對母親和妹妹那樣的醜惡的心和卑鄙的手段,他說,他要離開洛府。
離開洛府……
那頁薄薄的紙,似乎載着濃濃的悲哀和沉重的別離,也載着秦氏深深的不解和怨恨。
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深愛的兩個男人,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己的兒子,竟然都會爲了那一個賤丫頭而和自己對立。
這究竟……是爲了什麼?
只可惜,她得不到答案了,昨天夜裡,洛臨書就已經離開了洛府,現在不知去向。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洛擎天看着她,語氣森冷,“這不是別人誣陷你的吧?這是你的兒子說的!”
秦氏張了張嘴,的確辯無可辯。
洛擎天冷喝了一聲,“來人!”
外面有婆子快步而來,垂首聽令。
“去,讓大小姐到祠堂門前去!”洛擎天吩咐道。
“是。”婆子不敢多問,急忙快步離去。
秦氏一聽,不由得心中焦急,她上前一步道:“夫君,你……爲什麼要讓裳兒去那裡?家族有規矩,女子不得入祠堂……”
“事有輕重緩急,你也隨我去!”洛擎天說罷,過來握住秦氏的手腕就往外走。
秦氏嚇得都快沒脈了,一般來說,女子如果不是對家族有特殊的出色貢獻,是沒有資格去祠堂的,除非……是被驅逐出府,需要稟告祖宗一聲!
她根本不想去,腿腳都有些發軟,但是,卻根本拗不過洛擎天的力道,一路連拖帶拉的,踉踉蹌蹌的到了祠堂門外。
除了特殊日子的祭祀貢奉之外,平時很少有人到這裡,這裡的門也很少開啓,今日雖然陽光明媚,照得這裡金光燦爛,烏木牌匾上的“洛氏祠堂”四個字透出肅殺之氣,看得秦氏心頭髮冷。
她還未穩住心神,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人影一晃,幾個婆子和洛霓裳快步而來,洛霓裳的頭髮微亂,臉上也有驚慌之色,看到秦氏在這裡,腳步更回快了幾分,撲到她的面前低聲說道:“母親!”
秦氏握了握她的手,彼此給對方一點安慰,她吸了一口氣說道:“夫君,你讓我們母女到這裡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洛擎天的轉過頭來,目光森冷如刀,在她們兩個人的身上掃來掃去,“你們自己做下的事,真真是其心可誅!現在還問我要做什麼?難道到了今天這一天,你們還不知悔改嗎?”
洛霓裳不知道洛臨書留書出走的事,她抿了抿嘴脣,眼睛裡漫出晶瑩的淚來,對着洛擎天福了福身說道:“父親,女兒實在不明白您爲什麼這樣說,女兒身爲您的嫡長女,一直都是遵從母親的,恪守本份,善待卿妹,不知哪裡哪裡做得不對了,竟然惹得父親如此生氣?”
洛擎天聽着她字字清脆,居然沒有半分的悔改之心,再看着她如花的容顏,想着她小時對她的疼愛,幾年不見,竟然被秦氏教成了一副狠毒的心腸!不但如此,還會睜着眼睛說謊,絲毫的不臉紅!
他不由得氣得手指發抖,擡手霍然一指秦氏,“你教導的好女兒!”
秦氏的臉色一白,她聽到洛霓裳的話,心中也暗叫不好,這些話無異於雪上加霜,讓洛擎天的怒氣不降反升。
洛擎天上前幾步,伸手打開了祠堂的門,沉重的門扇“吱呀”一聲左右一分,陽光從開啓的縫隙中撲了進去,像是一道明亮的刀光,劈開了那一片的沉靜與肅然。
“進去!面對着祖宗反省!把你們做過的事都一一寫下來,什麼時候清楚的認了錯,什麼時候再出來!”洛擎天站在門口冷聲說道。
“夫君……”秦氏的腿腳發軟,洛霓裳的臉色也蒼白如雪,她沒有想到,事情竟然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洛擎天此刻根本聽不進任何的解釋,也不想再與她們多費脣舌,想着洛臨書手書上的所說的話,想着洛九卿這些年所受的委屈,他的心就如同被油烹一般。
秦氏和洛霓裳剛剛邁進祠堂,洛擎天就伸手關上了門,那道光亮又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屋子的靈牌和厚重的香氣在空氣中飄來蕩去。
“什麼?”在院中休息的洛九卿一愣,目光注視着白墨。
白墨微笑道:“主子,的確如此,那對母女已經被大將軍關去了祠堂,讓她們在那裡悔過呢。”
“怎麼會這麼突然?”洛九卿有些不解,“難道父親這麼快就查出了什麼?”
白墨搖了搖頭說道:“恐怕不是,屬下得到一個消息,今天早上有人向大將軍稟報,說是有人昨天晚上離府了。”
洛九卿的眉心一跳,她立即道:“大哥?”
“正是。”白墨的語氣微微帶了幾分佩服,“這位大公子倒是有幾分風骨,與大將軍頗爲相似,爲人正直,據說他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寫在了信中,留給了大將軍,想必這也是大將軍動作如此之快的原因罷。”
洛九卿的眼神微微黯然了幾分,她垂下眸光,看着手中的茶盞,碧綠色的水中幾片茶葉起起浮浮,似她此時的心情。
洛臨書向來待她不錯,若不是因爲有洛臨書在,她在這府中的日子只會更加艱難,在這種時刻,他竟然有勇氣留下書信,離開將軍府。
他一向在府中住慣了的,這下子……到底去了哪兒?又會在何處落腳,以什麼謀生?滿心的不忍和擔憂,在此刻糾結成千千的結,結成密密的網,讓洛九卿心中難安。
“主子,”白墨看出了她的情緒,低聲勸慰道:“此事或許也不是壞事,您的決心是定了的,這麼多年苦楚和隱忍總是要讓她們付出代價的,大公子若是在府中,想必您和他都會更加爲難,他是聰明人,所以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洛九卿心中何嘗不知,在洛臨書選擇留書離府的那一刻,心中應該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恐怕他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希望,自己能夠念在他的情面兒上,能夠儘可能的網開一面。
洛九卿微微舒了一口氣,也罷……
夜色慢慢深沉了下來,這一天下來可苦了在祠堂裡的秦氏母女,她們何時受過這樣的罪?跪得膝蓋腫痛,腿腳發麻,頭也感覺暈暈的,眼前直冒金星。
送來的飯菜也都是素菜,簡單的菜式,沒有一點油水,簡直和水煮的沒有什麼分別,秦氏的怒火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來,送飯的人就說,大將軍說了,祠堂裡不能動葷腥,就委屈夫人和大小姐了。
秦氏和洛霓裳根本沒有動幾口,那東西一看就沒有胃口,何況她們此時的處境到了這般境地,也根本沒有閒心去吃飯。
洛霓裳咬了咬嘴脣,目光中含着恨意道:“也不知道大哥究竟抽的什麼瘋,竟然……寫下那樣的東西,這不是成心逼我們上絕路嗎?”
秦氏更多的是傷心,她的容顏在四周暗淡的燭光裡顯得蒼老而憔悴,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又能說什麼呢……那可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母女二人正在傷懷怨恨,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響,她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急忙跪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