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秦氏臉上的神情愈發的難過,無比後悔的說道:“是妾身疏忽,卿兒那時候正是好動好玩的年紀,妾身那日身子不適,看護的丫環婆子一時沒有留神竟然被她偷偷溜到了假山上……”
她如此一說,聽着像是認錯,但是卻把自己擇了個乾淨。
洛擎天正要開口,忽然聽到有人聲音清脆道:“父親!”
他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少女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裙站在不遠處,她的烏髮梳成複雜的樣式,發間的珠翠寶石閃着幽幽的光,眉梢微揚,似二月春風新裁出的柳葉,眉下的眼睛透出喜意,如兩塊黑亮的玉石正望着他。
那身大紅色的衣裙是用上好的蘇錦製成,綢緞之上還暗紋,陽光一照,如同微微晃動的波紋,腰間的帶子用金線繡了精緻的花朵,中間還鑲嵌了一塊羊脂玉,溫潤通透,乾淨沒有雜質。
少女滿面含笑,如初綻的桃花,美麗動人,站在光景裡似一幅漂亮的畫。
正是洛霓裳。
洛擎天此時卻喜悅不起來,甚至覺得那身大紅色的衣裙還有她頭上的珠翠光芒刺通了他的眼睛。
這母女二人的裝束和麪容,與正在院子養病,身子纖弱面色蒼白的洛九卿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面貌。
真是諷刺。
他心中的愧疚在此時翻涌成巨浪,瞬間淹沒了他的理智,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在顫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拳。
洛霓裳接到了洛擎天回府的消息,又驚又怕,但是此時躲是躲不過的,爲了不至於太被動,她只好先來請安,一打聽才知道洛擎天來了洛九卿的院子,而母親竟然也在這裡。
洛擎天微微笑了笑,眼底卻沒有笑意,“裳兒,幾年不見,你已經是大姑娘了。”
“是呀,”洛霓裳走過來,撒嬌道:“父親,女兒日日都盼您回來呢,聽說您要回來了,高興得不得了,天天都要去城門口轉一圈呢。”
“噢?”洛擎天看着自己漂亮的女兒,當真是長得極美,女大十八變,只是不知道這孩子的心,究竟是不是也如她的外表一樣美?
洛九卿臉上的傷,中毒受苦的身子,那惶恐的眼神,都在他的面前飄過,像是無數的針,鋒利的穿過他的心。
“裳兒,那日你隨着你母親去寧王府,可曾看到卿兒身上所發生的事?還有,她臉上的傷,是因何而來,你可知道?”洛擎天沒有轉彎抹角,開門見山的問道。
洛霓裳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勉強擠出一絲笑道:“其實……女兒也不是特別的清楚,只是當時卿妹的衣裙髒了,女兒便向寧王妃說明,請求找一個地方讓卿妹整理衣裙,後來女兒有事離開,再回來時便聽到了那個駭人的消息。”
洛擎天見也問不出什麼來,若想要挽回此事,還需自己親自上寧王府一趟,他正沉思着,忽聽秦氏說道:“老爺,卿兒被寧王府退了婚,她如今又病着,依妾身看,退婚之事就先不要提了罷,寧王妃說不日便將當年的庚貼退來,那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卿兒見了,以免她傷心……”
她還沒有說完,洛擎天冷聲一笑,他的手握在腰間的佩刀刀柄上,眉眼間露出幾分騰騰的殺氣,“退婚?這事兒當年是我定下的,如今還沒有我的首肯,退婚之事豈能如此草率?”
秦氏的眉心一跳,洛霓裳也微微一驚,兩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秦氏猶豫着說道:“老爺,您的意思是……”
洛擎天卻不再答言,手握着刀柄,轉身快速向府門方向而去,秦氏心中大驚,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奈何洛擎天的速度很快,她只看到他翻身上馬,疾馳離去。
洛九卿的院門虛掩着,她站在門後,方纔洛擎天和秦氏母女的對話她聽得分明,她擡起頭,望着湛藍的天,天邊的白雲輕輕浮動,變幻着各種形狀,她忽然微微翹了翹嘴脣,輕輕笑了笑。
秦氏母女已經慌神了嗎?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冬靈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小姐,桌椅已經擺好了,奴婢扶您過去休息吧。”
洛九卿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在樹下的椅子上坐下,冬靈在一邊低聲說道:“小姐,您說,大將軍能把您的婚事挽回來嗎?”
洛九卿慢慢笑了笑,笑容在陽光裡的輕綻如花,“寧王妃已經看到了我的臉,其實在沒有看到之前,她也不滿意我,覺得我配上不她的寶貝兒子,其實我又何嘗不覺得軒轅佑澤配不上我?”
她輕笑了一聲,言語間帶了諷刺的意味,“不過,寧王可能會想得更長遠一些,父親前去可能會讓寧王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冬靈抿了抿嘴,試探着說道:“小姐,奴婢瞧您一點也不緊張,是不是您……成竹在胸了?”
洛九卿聽到她的話,擡頭看了看她,冬靈的圓臉肉乎乎的帶着疑惑的神情,她只是笑了笑,只沒有回答。
只是在心裡對自己說道,成竹在胸嗎?應該是不在意吧?只有不在意,才能淡漠的對待。
洛擎天卻不能不在意,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快馬到了寧王府門前,府上的小廝正在閒聊天,猛然看到一人快速到門前下了馬,還沒有看清相貌,那人便要往裡闖。
小廝們立即站了起來,挽着袖子說道:“幹什麼的?知道不是知道這裡是……”
眼前忽然有東西一晃,帶着壯大的風聲,迎面狠狠的砸來,小廝嚇了一跳,急忙一閃身,卻仍舊閃得有些慢了,“啪”的一聲,隨即火辣辣的疼痛從肩膀上傳來。
“啊呀!”小廝頓時又跳又叫,抽着氣看向那裡,只見皮開肉綻,一道血跡斑斑的鞭痕。
“你……”小斯剛要指着那人想要叫人一擁而上,卻發現那人早已經進了府門,只留下一個背影。
那背影挺拔,似邊疆不曾彎曲的胡楊,金色的鎧甲光芒閃耀,明晃晃的衝入人的眼底,那般的殺機盎然。
小廝後面想要說的話哽死在了喉嚨裡,他忽然想起那是誰來,那身影、那步伐還有腰間空蕩的刀鞘,以及他手裡的提着的鋼刀。
他慢慢的抽了一口氣。
寧王正在廳中喝茶,今年閒來無事,他便在府中看書喝茶,哪裡也沒有去,難得偷得半日的空閒。
忽然就在此時一個人大步踏了進來,他心中微微有些不悅,側首微斂了眸光望去,只見那人逆光站在光線裡,身上的鎧甲金色滿身,那雙眼睛沉冷如這身上的鐵器泛起的冷光。
他不由得愣了愣,隨即扔下手中的茶不,又驚又喜的站了起來,“大將軍,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派人通知本王一聲?”
洛擎天一聲冷笑,手中的鋼刀冷光一閃,映着他眼中的神情,“不敢,本將何德何能,又是什麼身份,怎麼敢勞駕寧王?”
寧王一怔,他不知道洛擎天這麼陰陽怪氣的說話是什麼意思,不由得納悶道:“洛兄,你這是……”
“不要叫我洛兄!”洛擎天怒道,“寧王,當年在沙場之上,你非要跟着去偷襲,本將不得不允,奈何你經驗尚少,竟然身陷危險之中,本將不顧一切相救,你可還記得?”
寧王點了點頭說道:“自然,救命之恩,從未敢忘。”
“哈!”洛擎天短促的一笑,眼睛裡的光芒閃動,似是跳躍在深野處的怒火,“從未敢忘?你向我大將軍府提親的時候,似乎也這樣說過?說等我的女兒過了門,會好生照顧她,我當即便允了你兒子與我的小女兒的婚姻之事。你可倒好……”
洛擎天的刀尖一指,“那日在你的壽宴之上,你竟然當衆退婚!縱然你有什麼不滿,也要等我回來了再說纔是,萬不該那般對待我的卿兒!可憐那孩子心中苦痛,又沒有母親在身邊,你於心何忍!”
洛擎天說着又往前走了一步,雪亮的刀光映入他的眼光,在深沉的眸子裡閃着幽冷的光,“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當年救下你這樣忘恩負義的小人,枉我洛擎天一世英明,竟然錯結了你這樣的朋友!”
他聲音越來越大,語速飛快,說到最後倒慢慢穩了下去,只是眼神也愈發的堅定,“從今日起,我鎮國將軍府與你寧王府恩斷義絕,再無半點瓜葛!”
寧王的臉色微微一白,下巴上的鬍鬚輕輕跳動,嘴脣也抖着着,聲音像是從腕子裡擠出來,“洛兄,你誤會了,你真的是誤會了……”
“誤會什麼?”洛擎天微微一眯眸子,“難道退親是假?你們寧王府從未說過退婚?”
寧王的臉上浮現尷尬之色,當然是說過的,他也同意了的,其實本來他是不同意的,畢竟這事兒有洛擎天的面子在,可是寧王妃說得堅決,天天來說服自己,舉各種例子,想着洛九卿臉上的傷之後,他最終也動搖了。
只是,恰巧在此時,洛擎天回來了。
“實際上……實際上……”寧王想着對策和解釋的說辭,但是這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寧王竟然如此看重洛九卿。
洛九卿不過是個庶出之女,卻能夠得洛擎天如此看重,這是寧王夫婦始料未及的。
寧王的話還沒有說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寧王妃得到了消息急忙趕來,一見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愣了愣。
那明晃晃的刀尖刺痛着她的眼睛,讓感覺自己的膽子此時有些發顫,畢竟只是後宅中的女子,再精明厲害也不是用在刀劍之上。
她擠出一絲微笑,“原來是洛將軍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京的?一路上可還順利。”
洛擎天看着她臉上的假笑,臉上的色神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日洛九卿在這府中所受到的欺辱和嘲笑,想着這個女人不但不出手相助,還當衆宣佈退婚,真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