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明風轉頭望去,只見洛九卿帶人快步而來,她身上的披風翻卷如旗,步伐沉穩而堅定。
他往前走了幾步,張柏安直接上前想要行禮,洛九卿扶住他道:“罷了,不必多禮。”
張鵬安擡頭看着她,眼中浮現感激之色,映着漫天飛舞的雪花,那目光真誠而熱烈。洛九卿淡淡一笑,“安伯,這些人您都認識嗎?”
張鵬安轉頭看着那十幾個在院中站立的人,冷笑了一聲說道:“並不全認得,但是他們的衣服和佩刀上標記倒是認得,乃是世子察哈圖的親兵衛隊纔有資格用的。”
“那如此說來,這些人的身份也就能夠確定了?”洛九卿目光厲烈,在那些人的身上滑過,衆人只覺得那目光猶如刀子一般,臉上都有些痛。
“正是。”張鵬安點了點頭。
洛九卿慢步走上臺階,赫明風對她拱了拱手說道:“公主,多謝你。”
洛九卿擺了擺手,“公了不必多禮,你已經謝過我很多次了。這些人是墨白率人設下的埋伏所擒得,他們是跟隨張培忠而來,因爲他們是南疆人,所以我便差我押到你的院中來。關於如何處置他們,公子可有什麼打算嗎?”
她的話音剛落,赫明風還沒有答言,那十幾個人中有人上前一步說道:“大公子,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身份,我等是跟隨世子的親身衛隊,非是別的勢力可比,你若是殺了我們,將來如何向世子交待?在下勸你還是三思的好,若是今日放了我們,我等回去之後可以保證絕口不提,世子爺也不會找你的麻煩,如何?”
那人說話間下巴微揚,語氣輕淡,眼神中露出幾分輕蔑之意,那姿態彷彿不是在求赫明風放了他們,而是命令。
洛九卿近距離的看着赫明風,他眼底的怒意迅速涌來,層層如浪,剎那間匯聚成海,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此刻愈發似透明一般,眉眼也因此更黑沉發亮。
她並沒有答言,赫明風總歸是要自己面對的,將來回了南疆,這種挑釁會更多,自己可以助他得南疆,卻無法一直護着他坐穩那個位子,一個人的成長,必須要依靠自己,如同蒼鷹要想學會飛,就必須從懸崖處墜落一般。
赫明風抿着嘴脣,慢步走下臺了階,一步一步,堅定而沉穩,風夾着雪花,拂過他翻卷的披風,在風在拍打出輕微的聲響,那聲音在暗夜中傳開去,似響亮的耳風抽在人的臉上。
他在那人的面前站定,衆人都覺得呼吸微微一滯,連帶着風都更涼了些,像是嗆在了喉嚨和鼻腔裡。
那人看着眼前的赫明風,心中忽然有些發虛,赫明風一直都是溫潤如玉,謙和禮讓的,也正因爲如此,他們身爲察哈圖的親身衛隊,也並未把他放在眼中,只當他是一個好欺的,如此時細細看來,突然驚覺赫明風冷銳起來那種氣場也是讓人不敢小視的。
畢竟,他的父親是南疆老王,他的母親,那個看似柔弱溫軟的漢女,原來是個皇室的公主,而且在南疆已經穩穩呆了這麼多年,在那種複雜的環境裡生存而不倒,單憑這份心智,又豈能是一般人?
那人心中突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言語太過冒失,不應該出這個風頭,然而下刻……
他看到了自己的心。
一聲從未聽過的聲響,有些悶,從胸口處傳來。
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也隨而之來,他想說話,喉嚨裡卻像是塞了一團氣,“咯咯”聲詭異的響起,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看到對面的赫明風慢慢的收回手,手指纖長,骨節分明,一雙柔弱似書生的手,此時沾滿了鮮血,順着他的手往下滴落,嗒嗒的落入腳步的白雪中,而他的手中捧着的是一顆……鮮活的心。
周圍彷彿有抽氣之聲,人人都大了眼睛。
他看到赫明風手掌一翻,那顆心掉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而赫明風的聲音輕快的響起,字字鋒利從齒間磨出,“你看,你的心對察哈圖也不是多麼忠誠,可惜,本公子只會挖,不會裝,既然如此,就勞煩你到了閻王爺的面前,絕口不提的好,不管你活着還是死了,本公子都念你的人情。”
他說罷,抽出一塊錦帕來慢慢的擦着手,乾淨的錦帕上頓時沾滿了鮮血,隨後被他一扔,悠悠罩下,剩下的人都收緊了呼吸,彷彿那一方錦帕如同一片陰雲一般,罩住了他們的頭頂和渺茫的生路。
衆人看着他轉回身,深藍色的斗篷輕輕拖過臺階,拂過那些碎雪,也拂過衆人的心底,彷彿看到南疆的勢力從此時開始,也在他的腳下被踏出一個嶄新的格局。
一夜的時間很快過去,白雪皚皚,遮掩住了許多的痕跡,清涼的雪氣也讓那些帶着血腥味的空氣煥然一新,客棧裡被打掃乾淨,早已經一絲痕跡也無。
可誰都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一場陰謀和殺伐,都不是一場惡夢。
一大早衆人還沒有從被窩裡爬出來,鎮子上的府衙中就來了,說是昨天晚上來了一夥山匪,被巡邏的衙役發現,但是那些人拒不受捕,便被當街殺死,有幾個還跑到了客棧中,要求客棧中的人一律不許出來,不許擅自走動,等到接到府衙的命令再說,不然的話就視爲與山匪是同黨。
這樣一來,自然就沒有人敢出來,都窩在房間裡不敢有一絲的異常舉動,雖然聽着外面的動靜想要去看一看,但是最終還是按捺下了那份好奇心。
直到日近中午,才聽到外面安靜了許多,有人大聲說道:“都聽着!客棧中的山匪已經清理乾淨,一切恢復如常,這次山匪之事,任何人不得提起,一旦消息外露,讓僥倖逃脫的山匪不再現身,就一律與山匪同罪論處!”
衆人在客棧中受着驚嚇,鎮子之外府衙中的最大的官兒在和洛九卿道別。
“公主殿下,您此次出行,爲我軒轅百姓謀福,下官實在是佩服,佩服之極啊。”那官兒眼睛眉毛笑得擠在一起說道。
白墨在心時暗暗的想着,這種沒有營養的客套話,這傢伙已經說了不下兩百句,他的腦子時在哪裡來的這麼多拍馬屁的詞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說道:“咳,我說,這位……”
“下官姓劉,姓劉。”
“好吧,劉大人,你知道公主此行是要去幹什麼嗎?”
“這……公主所做之事都是大事,是機密之事,是國之要事,下官地位卑微,豈能知道這些大事?這位大人取笑下官了。”那官兒對着白墨行了個禮說道。
“既然不知,你又如何肯定公主是替軒轅百姓謀福的?”白墨翻了個白眼說道。
墨白在一旁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說話。
洛九卿淡淡一笑,在馬上微微俯身說道:“劉大人,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本宮看您還是送到這裡吧。昨天晚上的事,做得很好,本宮會記在心裡的。另外……這件事最好只有劉大人一個人知道,這其中的厲害……”
那官兒連連點頭,猶如搗蒜一般,“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洛九卿微笑着點了點頭,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大人,請近前來。”
那官兒一愣,以爲洛九卿是有什麼好事要關照他,覺得自己的好運氣終於要來了,這一次的終於要飛黃騰達,他心中喜滋滋的上前,洛九卿猛然擡手,斗篷擋着她的手勢,她的手指飛快在那官兒的頭頂上點過。
隨後,那官兒便兩眼一黑,接着又是極亮,眼神恢復清明之後,卻又帶了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他看着馬上的洛九卿,洛九卿對他說道:“告辭。”
“告……辭。”那官兒猶豫着說道。
直到洛九卿帶着隊伍走了,守在遠處的那些衙役上前來,對那官兒說道:“大人,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您的親戚早走遠了。”
“親戚?”那官兒轉過頭,一臉疑惑的看着衙役。
“對啊,您之前說那是您的親戚,要來親自送一送,其它的地弟兄們還在城裡搜捕山匪,還等着您回去坐鎮呢。”衙役諂媚的笑道。
那官兒晃了晃頭,腦子裡有此混亂,他突然記不起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裡,又爲什麼會送方纔的什麼“親戚”,是“親戚”嗎?怎麼突然記不清了?難道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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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定是。
白墨心中暗笑,他在洛九卿身側可看得分明,洛九卿的那一指傷了那官兒頭上的幾處經脈,沒有什麼大礙,但以後記性差,丟二忘三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主子還是心太軟了些,這麼大的事,哪裡比得上殺人滅口來得更穩妥?
洛九卿豈能不知,只是這些人終究無辜,下手有些於心不忍。
她側首對白墨說道:“一切都安好吧?隊伍中可還平穩?”
“平,平得很。”白墨點點頭說道:“那些驍騎兵經過昨天晚上的事,知道了主子的真實身份,當真是服氣的緊。現在讓他們往東,他們絕不往西。”
洛九卿在意的倒不是這些,她的臉上浮現幾分憂色,轉頭看了看隊伍中多的馬車。
白墨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暗自嘆了一口氣說道:“主子放心,冬靈只是傷心過度,沒有什麼大礙。”
洛九卿也知道冬靈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心病這種病最是難醫,冬靈自從暈過去之後,只醒過來兩次,還是渾渾噩噩的轉眼又暈了過去。
她似乎並不願意醒來,隱約心中有所抗拒。
洛九卿心中有些愧疚,其實早就發現張培忠有問題,卻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對冬靈說,只想着再等等,再等等,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慘烈的結局。
她沒有想到冬靈會跟來,也沒有想到冬靈對自己忠心至此,面對心中所愛,依舊可以痛下殺手,想必這也是冬靈心中痛苦的一個原因。
不過……洛九卿的眸子微微眯起,冬靈如何知道的消息,又是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