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柏南沉默了片刻,似乎嘆了一口氣,“我們能不能不要一見面就說那些過去的事?往事無法更改,再多說也是無益,不如說說眼前的更實際。”
“你說得倒是輕鬆,”黑斗篷譏誚的一笑,“往事不可更改,你說得不錯,若非如此,我今天怎麼會落到如此田地?”
張柏南的眉梢挑了挑,像是隱忍着怒氣,他端起茶,狠狠的喝了幾口,對黑斗篷說道:“好吧,那你說,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黑斗篷回答道:“去讓人把白靈斛裝好吧。”
“價格的事……”張柏南急忙說道。
“價格的事沒得商量,當初說好了多少就是多少。”黑斗篷乾脆利索的拒絕道。
“……”張柏南顯然十分生氣,他把茶杯用力往桌子一放,發出叮噹的刺耳聲響。
“怎麼?不服氣?”黑斗篷冷笑了幾聲,他慢慢的伸出手,手中躺着一個黑色的小瓶子裡,那黑色閃閃發亮,在燭光中顯得有幾分詭異。
一看到那個黑瓶子,張柏南的臉色就跟着一白,他情不自禁的慢慢站了起來,緊抿了嘴脣不說話。
窗外的洛九卿看到那個黑瓶子,不由得眉頭一皺,她忽然明白,或許比那個什麼所謂的合約更關鍵的就是這個東西,讓張柏南不得己以低價出售的關鍵所在。
黑斗篷看着張柏南的模樣,似乎十分的得意,輕笑了幾聲說道:“你瞧,你還是捨不得這東西的吧?”
張柏南惡狠狠的盯着他,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嘴裡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黑斗篷越發開心,把瓶子放在手中拋了拋,黑瓶子上下跳躍,拉出詭異的弧線,他慢悠悠的說道:“人人都道張大戶是個孝子,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給父親上墳,可有誰知道,張大戶還是爲了利益,爲了自身,爲了這個東西。”
“你不要欺人太甚!”張柏南咬牙說道。
黑斗篷“唰”的一聲收了瓶子,眼睛裡露出兇光,聲音也變得狠厲,“我欺人太甚?張柏南,這話虧你說得出!當初被趕出家門的是誰?被活埋的人又是誰?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是我欺人太甚還是你們不肯給一條活路?”
張柏南愣了愣,隨後臉色蒼白的跌坐在椅子上,燭光映着他蒼白如紙的臉,眼白有些發紅,嘴脣微微顫抖,像是沉浸在某種恐怖的過去,整個人都像是在瞬間老去。
“走吧,別浪費時間了。”黑斗篷把小黑瓶“啪”的一聲扔到張柏南面前的桌子上,冷聲說道:“你還是乖乖聽我的話,其它的……少動心思!”
張柏南沒有再反駁,他慢慢收了小瓶子,放到了桌子的抽屜中,隨後站起來引着黑斗篷往外走,整個人過程都沉默無言。
洛九卿向白墨打了一個手勢,她起身跟了上去,而白墨從窗子跳進屋中,打開了抽屜。
洛九卿一路悄悄跟着張柏南和黑斗篷,他們像是直奔最後面的院子而去,她在暗中看着,看着這個黑斗篷走路的姿勢和步伐,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傢伙是會武的,而且功夫不弱,忽然,洛九卿發現,黑斗篷的腳步似乎停了停,前面的張柏南心神恍惚沒有發現,她卻看得一清二楚,黑斗篷停下腳步,轉頭向右側不遠處的院子看了看。
洛九卿心中立生疑惑,轉頭看了看,暗自記下。
張柏南引着黑斗篷到了後院一間小屋間,十分不起眼的一間屋子,裡面放着一些做農活用的工具,他推門走了進去,用火摺子點着了燈。
光線如豆,飄飄搖搖,他伸手在牆上摸了摸,“咔”的一聲響,牆壁左右一分,露出一間寬大的暗室,裡面堆放着白色的東西,閃着微潤的光,似一塊塊的白玉一般,洛九卿一眼就認出,那正是白靈斛。
黑斗篷看了看,點頭說道:“不錯,派人把東西搬出來吧。”
“恐怕不行。”張柏南低聲說道。
“爲什麼?”黑斗篷聲音一挑,帶着幾分不悅,“你還有別的雜念?”
張柏南的嘴角翹了翹,扯出一絲譏誚的弧,“我能什麼雜念?你自己當初定下的規矩,你別忘了,每次裝了貨,你都要把人滅口,我有多少人能夠讓你這麼滅?以前都是從人力市場上找的那些沒有根基的流民或者是那些附近村子裡的光棍之類,現在再想找人搬貨,只能找我府裡的家丁了,難不成事後我都把家丁殺了?殺來殺去最後只剩下我自己了。”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帶了幾分怨氣,黑斗篷看着那些東西,沉默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張柏南忍不住又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非要把人都滅了口,無非就是搬搬這些藥材,我賣這些又不犯法……”
“閉嘴!”黑斗篷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你懂什麼?你自己也不想想,其它人的白靈斛多長時間成熟交貨?你的多長時間?若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難保不會走露風聲。”
“哼,”張柏南冷聲一笑,“你以爲現在沒有人說嗎?關於老爺子的墳,都讓人家說得夠夠了,人人都以爲……”
“都以爲你是孝子,這有什麼不好嗎?”黑斗篷語帶諷刺,“行了,先這樣吧,我來找人,你先把東西存好。明天晚上我再來。”
他說罷,轉身便走,也不問張柏南的意見。
張柏南看着他遠去,站在門口處暗自咬了半天牙,這才又恨恨的關上了房門,鎖好離去。
洛九卿沒有去追那個黑斗篷,她順着原路往回走,來到方纔黑斗篷停下腳步的那個地方,看向不遠處的那座院子。
她輕身一躍,落入了院中,院子時的燈已經止滅,房間裡的燈還亮着,有人坐在榻前,正在發呆。
洛九卿從縫隙裡看過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正是張柏南的那位夫人。
她的臉上帶着幾分愁容,眉頭微皺,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一個木盒上,那隻盒子有些舊了,角上磨得圓潤掉漆,露出原來的木色,像是斑駁的往事呈現在眼前,讓人心驚。
一個丫環正在牀上鋪牀,片刻之後走過來說道:“夫人,牀鋪好了,奴婢伺候您早些安置吧。”
“嗯,”女子應了一聲,把桌子上的盒子收起,鎖進了一旁的小木櫃裡,轉身坐到了梳妝檯前。
丫環爲她除去頭上的首飾,一邊收拾着一邊微笑道:“夫人,您長得真是好看,怪不得老爺疼您疼得緊,您嫁到府中八年了,可老爺還像新人一般疼着您。”
“是啊……”女子悠悠一聲嘆,“我來府中都八年了,時間真是快啊。你看,我都老了。”
她說着,擡手撫了着眼角,彷彿那裡的紋路真實存在一般。
“夫人,您哪裡就老了?”小丫環嘴一撅,“我們都私底下都說您有青奉駐顏之術呢,這麼多年過去,容貌一點沒有改。”
女子扯了扯嘴角,端詳着鏡子中的自己,即使是臉上沒有皺紋,這胸膛裡的心已經是千瘡百孔了,眼神……也不復當年了吧?那些明媚的笑容也早已經遠去,只留下滿眼的滄桑。
“夫人,今天晚上點什麼香?”丫環問道。
“翠兒,”女子突然開口說道:“你說,這青樓裡的女子一般都點的什麼香?”
丫環微微的一愣,隨即臉色騰的一紅,鼓了腮幫子運了半天的氣說道:“夫人……這……奴婢怎麼知道?奴婢可從來沒有去過那種地方呢。”
女子猛然回過神來,淡淡的一笑,“說得也是,你怎麼會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語氣悠悠,像是微涼的風,夾着細密的雪粒,擦着心尖而過,冷而痛。
她轉身到了牀上躺下,丫環爲她放下牀幔,敲敲退了開去。
洛九卿聽到身後有聲響,轉頭一看,正看到白墨快步而來,她打了一個手勢,兩人一同出了院子,從張府中去了街上。
回到客棧中,洛九卿點亮了房間裡的燈,白墨一邊抹着自己臉上的易容,摘掉假鬍鬚,一邊說道:“主子,屬下從張柏南收起來的那個小黑瓶中拿了一顆藥,您看看。”
洛九卿點了點頭,走到燈下,接過白墨遞過來的藥,仔細的看了看,藥丸是淡淡的紅棕色,有微酸的氣味兒,還有一點兒粘,對着燈光一照,藥丸中似乎還夾雜着一點點微黃的小顆粒。
“這是……”洛九卿眉心一跳,眼睛浮現幾分詫異。
“屬下也覺得是,”白墨看着洛九卿的神情,知道她猜到的結果和自己判斷的一樣。
“難怪……”洛九卿冷笑一聲,“難怪會需要大量的白靈斛,一直覺得奇怪,原來如此!”
“主子,那我們接下來……”白墨問道。
“明天一早傳令下去,所有的人都要在客棧中待命,不得外出一步,等到掌燈時分再陸續出門,我要撒一張網,無論是蛇還是人,都要一網打盡!本來以爲要等到了漳關纔會開始,如今看來,要從梅源鎮就動手了!”洛九卿語氣森涼,目光閃爍如冰。
“是!”白墨立即垂首說道。
次日清晨,天還沒有亮,城門剛剛打開,換班的守城兵打着哈欠,一轉頭的功夫,門中閃身走進來一個人,她的身材嬌小,一路的風塵僕僕,鞋子上盡是塵土。
她是第一個進城的,士兵着實看了她幾眼,覺得她如此狼狽,像是逃難出來的,但是她的身上又沒有補丁,穿得還是綢衣,真真是奇怪。
女子並沒有理會士兵的目光,她手臂上掛着一個小包袱,看上去薄薄的,沒有裝太多的東西,臉色有些發白,一雙眼睛中焦急而慌亂。
看到她的神情,士兵忍不住上前問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女子一愣,看着士兵問道:“難處?啊——我是……我是來投奔親戚的,這位大哥,你能給我介紹一家客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