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響聲讓屋中母女二人嚇了一跳,秦氏立即坐直了身子,洛霓裳手中帕子也落了地,兩人都望向門口。
洛臨書一臉怒氣的衝了進來,臉色漲紅,一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幾步到了秦氏的跟前,怒道:“母親!你方纔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秦氏看着他臉上的怒色,一顆心也急促的跳了跳,她對洛霓裳是用了十分的心,但對這個兒子卻是用了十二分的心,說來說去,女兒總是要嫁人的,盼望的無非就是能夠有一個好歸宿。
但是,對於兒子可就不同了,可以說,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洛臨書,想着這將軍府的一切,將來都能夠非得的落在洛臨書的手中,不被人搶走。
可是,偏偏洛臨書性子溫潤,待人謙和,對於她看中的東西看得淡薄,似乎從未將這將軍府若大的家業放在心上,這讓她如何能夠不急?但她的私心裡卻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髒事。
秦氏壓下心頭的慌亂,勉強的一笑說道:“你指的是什麼?母親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母親!”洛臨書卻不想就此放過,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氏,放慢了語速說道:“您方纔和妹妹所說的,關於九卿被退婚、現在又中了毒的事,都和您有關,這是真的嗎?”
秦氏的手微微握了握,“什麼真的假的?你一個男人,不要管後宅的事,快回房間去休息吧。”
“今日之事,兒子不弄個明白,兒子是不會走的!”洛臨書瞪着眼睛,沒一絲退讓的意思。
“大哥,”洛霓裳走上前來,“你快回去吧,不要讓母親生氣了。”
“生氣?”洛臨書冷聲一笑,“我讓母親生氣是爲了提醒母親能夠懸崖勒馬,不要一錯再錯,難道要像你一樣,縱容着母親,等到大錯鑄成,再在一起抱頭痛哭嗎?”
他的聲音冰冷,神色冷峻,洛霓裳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不禁臉色一紅,咬了咬脣,“大哥,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洛臨書看了她一眼,又對秦氏說道:“母親,您身爲將軍府的主母,做爲我們的嫡母,不好好替父親管着這個家,不讓我們兄弟姐妹和睦,整日想着如何苛待庶女,做下一件又一件的惡毒之事,您難道不怕父親回來責怪您,難道不怕這天下悠悠之口嗎?”
“你!”秦氏沒有想到洛臨書居然敢這麼指責自己,她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來,怒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切都是爲了誰?”
洛臨書勾了勾脣,那一抹蒼白的笑意像是天邊浮動的雲,轉眼便消逝不見,聲音也不復方纔的嚴厲,而是多了幾分蒼涼的味道:“爲了我?爲了我?母親……難道您讓兒子這雙手上沾滿了庶妹的姐,您讓兒子的腳下踩着庶妹的骨,您以爲……那樣的日子,兒子能過嗎?”
不知是他的語氣太淒涼還是他說得太森然,秦氏的身子微微一晃,臉色也白了白,她抿了抿脣道:“書兒……你從小無憂長大,哪裡知道這世事難料,若然有一天你的一切真的被人搶了去,再無半點依靠,那……”
“那我也不會餓死!”洛臨書打斷她的話,微微咬牙道:“那樣的話,也好過現在這樣,看着你們如此行事,做下這樁樁惡事,讓我難以心安!”
“大哥!”洛霓裳的聲音一尖,像是一把銳利的刀,“你怎麼能對母親如此說話!難道就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賤丫頭,如此傷害母親嗎?洛九卿如此卑賤,母親肯留着她,讓她在府中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算是恩賜了,你如何來能來責怪母親!”
“卑賤?恩賜?”洛臨書微微的一笑,那笑意中卻滿含諷刺,他的目光搖晃着看下來,一波一波的蕩了開去,似是冰冷的水面,“有誰出生便是卑賤的?你我就天生尊貴嗎?她也是父親的愛女,身體裡一樣流着父親的血!若她是卑賤,你我又比她強得了多少?”
洛霓裳的呼吸一滯,如此鋒利如劍的大哥讓她心慌,她定定的瞧着,卻無可奈何,洛臨書的目光卻又慢慢的暗了下去,像是飄搖的燭火終於熄滅,他慢慢的轉過身,背對着秦氏和洛霓裳。
聲音沉涼如水般的響起,“母親,兒子只希望您能夠好好的想想,明白兒子的一片苦心,或許您以爲是爲我好的那些,對於我來說,卻如千斤重負,您公平公正,做好嫡母該做的事,纔是兒子最想看到的。”
他說罷,竟然頭也不回,邁步快速離去。
門未關,一束陽光從門中投射進來,無聲無息,照着光芒裡那細小的微塵在狂亂的飛舞,四周寂靜無聲,彷彿方纔那一翻激烈的爭吵,不過是一場夢。
洛臨書出了秦氏的房間,緊悶着的那一口氣微微鬆了鬆,他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到了洛九卿的院門前。
他停下腳步,看着緊閉的院門,門上的漆有些斑駁,那些掉落的痕跡像是傷痕,刻在他的心上。
恍惚間那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娃脆聲喊着“哥哥”,微笑着邁步小短腿兒向他走來,又恍惚間看到她滿臉的血,和血色中那條長長的口子。
就從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心中的某一處,如她臉上的傷一樣,是再也不會好了。
陽光被樹木的枝葉割碎,投落在他的身上,深深淺淺的光影籠罩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投在地上,孤單而落寞,說不出的悲涼。
良久,他最終還是沒有進去,轉身慢慢的離開了。
墨白在暗中看得分明,他不由得也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飄落在院中。
“主子,”他看了一眼坐在窗前美人榻上的洛九卿,“屬下已經按您的吩咐做了。”
“嗯,如何了?”洛九卿翻着手中的書說道。
“他一聽便急忙趕回了府,跑到秦氏的房中大鬧了一場,痛罵了秦氏和洛霓裳,方纔還在您的院門外站立許久,不過……最終還是離去了。”墨白如實說道。
洛九卿放下手中的書,轉頭看向窗外,她的院中也沒有什麼名貴的花草,只有幾株成年的大樹,密密的遮住了陽光,投下大片的陰影。
此時,那陰影彷彿落到了她的眼中,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緒,半晌,墨白聽她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屋子裡只剩下了洛九卿一個人,她垂下眼睫,睫毛如羽,遮住她眼中的神情,若說這個府中還能讓她感覺到一絲溫情的話,除了遠在邊疆的洛擎天,便是洛臨書了。
此時聽到一向溫和有禮的他爲了自己去向秦氏責問發難,洛九卿的心中說不出是悲還是喜,她慢慢的呼了一口氣,心頭微微的沉了沉。
洛臨書不知道此時洛九卿已經知道了他所做過的事,他現在只想着彌補,彌補自己的母親和妹妹犯下錯,讓洛九卿所受的傷害能夠儘可能的小一些,她被退了婚,這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頭便涌上無限的酸楚,他忽然想到了遠在邊疆的父親,或許……父親能夠力挽狂瀾,能夠讓寧王府改變主意?他心中一動,像是看到了一線希望,急忙提筆鋪紙,寫起信來。
洛臨書飛快的寫完了信,又爲送信人的人選想了許久,最終決定讓自己身邊的人悄悄去一趟。
送信人從後門出了府,快馬直奔城門,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後跟上了一個人,他奉了洛臨書之命,不敢有絲毫停留,夜間休息都在野外,樹上的人影一晃,一縷淡淡的香所飄來,他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那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快速到了他的身邊,拿出那封信,打開來仔細的看了看,又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身影一晃,又重新融入黑夜之中。
次日是上朝之日,文武百官隊列兩旁,大殿之上沉肅無聲,皇帝高高坐在九龍寶座之下,遙望着下面的衆臣,太監高唱道:“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五皇子軒轅耀辰出了隊列,朗聲說道:“回父皇,兒臣有本啓奏。”
“何事?”皇帝問道。
“鎮國大將軍洛擎天守在邊關多年,多年來無一戰事,可謂勞苦功高,洛將軍離家多年,家人也飽受骨肉分離之苦,兒臣以爲軍人天職如此,想必大將軍也會說先有國再有家,但邊關將士的疾苦也從來都在父皇的心中,兒臣以爲,不如讓大將軍返京一趟,一來可與家人團聚,二來讓他接受進行犒賞,帶些豐富物資回去,以此更鼓舞邊關將士的士氣,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軒轅耀辰聲音朗朗,在大殿之上回蕩,他所請之事合情合理,而且是藉着皇帝的名頭,皇帝自然心中高興,也不能駁回,他點頭道:“你說得對,朕正有此意,來人!傳旨!着洛擎天接旨回京受賞!”
軒轅耀辰迴歸原位,垂下目光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喜悅的光。
退朝之後,百官各回各府,柳丞相故意走慢了幾步,若無其事的和軒轅耀辰寒喧了幾句,低聲問道:“你好端端的提起洛擎天做什麼?”
軒轅耀辰飛快的一笑,“有人想要他快點回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柳丞相微微皺眉,奈何四周人太多,實在不便多問,只低聲囑咐道:“還是小心些,不要讓皇帝以爲你有勾結大將之心。”
軒轅耀辰的眸光一閃,眼睛裡似寒星一閃,他抿着嘴脣,點了點頭。
柳丞相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言,快步坐上轎子離去。
軒轅耀辰想着昨天晚上自己的手下向他彙報的那封信,既然洛臨書也覺得洛擎天回來之後洛九卿的日子會好過些,那自己爲什麼不助他一臂之力呢?傳旨官總比他的信使走的要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