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迴廊之下,一人從暗影中走了出來,那人身材修長略瘦,只看那一眼身影,洛九卿就認了出了他。
尚公公。
她微微垂下眼去,按捺下心中的情緒,摒住了呼吸。
高手對決,只在一瞬之間。
有了上次的教訓,洛九卿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幾個字的含義,對決不只是在過招之時,還有很多時候還自於心靈深處的警覺和沉默的對抗中。
此時的尚公公,正對着她的方向。
那雙陰冷的眼睛環視着四周,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的動靜,似是一隻在夜色中出行的鷹,只待最準確的時機捕捉獵物。
他的目光在洛九卿的藏身之處掠過,之後又慢慢回到那裡,慢步向前。
躲在另一處的軒轅耀辰心中有些發急,他固然相信洛九卿的身手,但是尚公公也不是等閒之輩,這種麻煩還是不要惹上身的好。
洛九卿沉默着一動未動,像是泥雕石塑了一般,周身的氣息也隱藏到最低,尚公公的在庭院中來回走了幾步,最終還是沒有注意到那裡。
忽然,他的注意力剛剛收回,另一處似乎有些響動,很輕,很快,但是卻沒有逃脫尚公公的耳朵,他立即腳尖點地起身,如一隻突然騰起的大鳥,向着那個聲音的方向掠了過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與此同時,軒轅耀辰來到洛九卿的身邊,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洛九卿搖了搖頭,目光森涼,“我要殺了他。”
尚公公去了不到一盞茶功夫,便又返了回來,他不能離開這裡太久,既然對方走了,那就先放過他一馬,今夜實在不是什麼抓人的好時機。
他轉頭看了看殿內,幽暗的燈光落在窗棱上,映着院子裡的那些樹木枝葉的暗影,讓他心中略有些不安。
他垂下眼睛,正想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殿內似乎有什麼動靜,細細碎碎,像是有人小心走動,腳步踏得很輕很碎的樣子。
他霍然轉頭,快步走上前去,猛然推開殿門,身子如同閃電一般,直奔聲音的來源之處,定睛一看,他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小太監,正在打掃八寶格上的擺件,手中舉着一根雞毛撣子,雞毛正在隨着他的動作亂顫。
“你在幹什麼?”尚公公聲音冰冷的問道。
小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差一點把一個花瓶給打翻,他急忙伸手扶住,隨後轉過身垂頭小聲說道:“奴才……奴才奉了太子殿下之命,這在這裡打掃……”
“這個時辰打掃?”尚公公說着,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
“是的……殿下說,白天他還要忙,奴才們出來進去的他看着心煩,便讓我們入夜之後再打掃,殿下的書房向來只允許一次進一個人,今夜是奴才當值。”小太監的聲音雖然小,但是說得很清楚。
尚公公的心微微鬆了鬆,他雖然不管這些細節之事,關於什麼誰打掃之類自然有其它的管事太監來安排,他雖然說是東宮的總領太監,但實際上他並不理會這些繁瑣的事,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管好太子的安全。
他看了小太監幾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小林子,給尚公公請安。”小太監打了個千兒說道。
尚公公沒有再說話,只是眼角的皮扯了扯,他緊握的手指微微鬆開,隨後低聲說道:“沒事就先下去,今天晚上不用你們打掃。”
“……是。”小太監垂首說道。
尚公公剛說要轉身離開,他的目光一掠,突然看到小太監的腳上穿着的那雙靴子,靴子的底微薄,鞋面黑亮,是上好的蘇錦緞做成,邊緣還有暗紋飛卷,似騰起的雲紋,這樣一雙靴子,絕對不是一個小太監能夠穿得起的。
他立即身子一滑,伸出的手成爪形,快而狠的抓向那個小太監的手臂,聲音沉沉道:“你是誰?”
小太監擡起頭來,淡淡的一笑,那笑意冷冽如雪花般撲面而來,尚公公的眸子猛然一縮,“是你?”
軒轅耀辰身子一側,手臂貼着尚公公的手滑了過去,毫髮無傷。
只是這一個躲閃,尚公公的心中大驚,他的聲音沉沉似驚雷,“你會武?”
軒轅耀辰冷然一笑,眼睛在黑暗中閃亮,“自然,尚公公,你一個太監,見到本王居然不行禮,還想動手殺本王滅口嗎?”
尚公公不以爲然的一笑,扯了扯嘴角,道:“我管你什麼身份,只要你危及到太子的安危,我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包括你在內!既然你看讓我看到了你的真實能力,想必也是另有打算的吧?”
軒轅耀辰看着他,尚公公其實長得不錯,只是一直不苟言笑,臉部似僵硬的石頭一般,眼神也太過兇狠陰冷,這一點,倒是和太子很像。
他不敢有絲毫的放鬆,臉上的笑意卻是微微放大,聲音輕輕說道:“尚公公,你如此忠心爲太子,到底……慧錦皇后給了你什麼好處?”
軒轅耀辰說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尚公公,果然發現他的眉心微微一跳,隨後他的目光更加沉冷,像蓋了一層層的冰凌,“你想說什麼?”
“本王想說什麼,你應該很清楚,”軒轅耀辰字字像是摻了毒,“本王很好奇,她就算是身份再高貴,也不過是一個嫁爲人婦的女子,當初爲了榮華富貴拋棄了你,又是什麼讓你能夠放棄一身的武功絕學,甘願入宮做太監,爲她照看着她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關於你的大度,本王真是佩服!”
他說着,語氣微微一頓,像是沒有看到尚公公眼睛裡的怒意翻涌,繼續說道:“你倒是說說,本王是應該稱呼你尚廣超尚幫主呢還是稱呼你爲尚公公掌事大太監?”
軒轅耀辰字字清晰,從脣間滾落,砸入尚公公的心間,他的語氣雖然沒有着重在哪個字上落一落,但是,尚公公卻依舊有一種被人揭了傷疤的疼痛和羞辱。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尚公公目露殺機,手慢慢的從腰間抽出軟劍,“那麼,你今天夜裡就哪裡也別想去了,必須死在這裡!”
“噢?”軒轅耀辰微微挑眉,不以爲然的說道:“那你準備如何留下本王?是用你手中的劍呢,還是用暗器?”
他此話一出,尚公公的心中又是一震,他抿緊了嘴脣,看着眼前的軒轅耀辰,今天晚上的意料之事實在太多,這個本來不怎麼在意的軒轅耀辰居然接二連三讓他震驚不已!
他微眯了眼睛,劍光閃閃直指軒轅耀辰,“這麼說來,那天晚上在京兆司的人是你?”
“不錯,”軒轅耀辰點頭說道:“尚公公好手段。”
“哼,那次是你僥倖逃脫,這次可沒有那麼容易了!”尚公公說罷,手腕用力,手中的劍如同靈蛇一般衝着軒轅耀辰刺了過去!
軒轅耀辰並不急着躲閃,只待劍鋒到了面前,他身形向後一掠,劍鋒帶着凌厲之氣從他的面前割了過去,尚公公目光銳利,手腕一翻準備再來一劍,忽然看到軒轅耀辰的袖口裡露出一角錦帕。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彷彿時間呼嘯着回到了多年前,具體有多少年了?噢……二十三年零十個月了。
那時候自己還是年少有爲的武林幫主,陽光明媚的那一天快馬掠過官道,無意中看到了輛馬車停靠在路邊,馬車的車窗窗簾被疾飛掠起,露出一張年輕姣好的臉。
他看了一眼,至此淪陷。
那時候她經常做女工來打發時間,她的刺繡手藝特別好,至少他這樣覺得,而他的身上也時常帶着她送給他的錦帕,那些錦帕大多是粉紅色,一種很特殊的粉紅,對着光線的時候就會像珍珠一樣有柔潤的光芒反射出來。
她說,那是特殊的工藝做成,生絲需在珍珠粉中細細的過上幾次,她說得複雜,他對這些也沒有什麼興趣,但是讓人驚訝的是,他卻字字都記下了。
或者說,她說過的話,他都記得。
包括那年她說要入宮,說着她的夢想,說她將來要做一國之母,要成爲皇后之尊,她說得激動,字字描繪着璀璨的將來,那裡光芒閃耀,那裡如在雲端,那裡什麼都好,可是,唯獨沒有他。
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如同那時她身後的射出漫天金光的夕陽,他感覺不到溫暖,只覺得一片冰涼,夕陽很快沉沒,而他心裡的光,卻再也未升起過。
她進了宮,那真是一場浩大奢華的婚禮,他騎在馬上,遙遙相望,懷裡只有她親手做的粉紅色錦帕。
再後來,聽說她並不是做皇后,並且有了身孕,他的心再次被擊中,痛到連吸一口氣都有銳利的疼痛。
再後來,他收到了她的信條,說是有人要暗害她,害她的孩子,她求他出手相助,進宮幫幫她。
進宮幫幫她……她說得輕巧,可她是否明白,讓他一個男人進宮,意味着的是什麼?
然而,他最終還是去去。
而且,一去二十年有餘。
只是,她的那些絲帕他一塊也未帶進宮中,同在這一片皇城中,見面的次數卻是不多,她也不再用自己做帕子,那些色彩花樣繁多的錦帕,她一生都用不盡。
時至今日,方纔再次得見,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如同當年的疼痛再次襲來。
他的手指一頓,長劍沒有再回返,而是伸出另一隻手,直抓向軒轅耀辰的手腕!
他的目光只落在那塊錦帕上,沒有注意到軒轅耀辰眼中閃過的一絲涼涼笑意,就在他的手指剛剛碰到那方錦帕,那絲絲滑滑的涼觸到他的指尖時,錦帕之下似乎有什麼一動,“嗒”的一聲微響,一道冷光直奔他的哽嗓咽喉!
尚公公大驚,此時的距離太近,那冷光割破空氣說到就到,他緊急之下只能拼盡全力一扭身。
“哧!”冷光擦着他的肩膀帶着血腥氣呼嘯着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