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的笑意,讓大頭領的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他不禁心中一窘,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卻並未發現什麼。
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漫天的金光潑灑下來,輕輕攏在翠綠的草尖上,一絲光線從外面投射進來,似映入洛九卿的眼眸。
她微微笑着,迎着大頭領的目光,一字一字的說道:“大頭領,要想六部安好,不起紛爭,眼下的確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只是,您要做的,不是與他們和談,而是統一六部。”
她最後四個字似重錘一般,敲在大頭領的心尖上,他霍然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無法回首。
幾百年來拓拔就是六部共處,雖然期間也紛爭不斷,但總歸還可以壓得住,每次大頭領的選出,也是由靈蛇來作主,從來沒有人有過異議,所以在衆人面前,大頭領就是長生天選出的,也正因爲如此,大頭領在六部中也有極高的聲望。
這已經是拓拔保留了幾百年的局面和統治方式,今天卻被眼前的這個女子出言否定。
她的話散在這四周的血腥氣裡,眉眼間的傲然之氣如同華光厲烈的寶劍,讓大頭領的心微微一震。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六部真的統一的話,那就可以消除這些年來彼此之間的爭鬥,讓百姓免除戰爭之苦,好好的休養生息,待到許多年後,拓拔的實力定當會增長許多。
洛九卿看着他眼底越來越亮的光彩,知道他是心動了,她心中明白得很,這件事情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同意,醒掌天下權,向來是有野心有血性的男人都向往的事。
只不過拓拔的情況特殊,這種固定的模式讓人的思維也有些固定住了而已,一旦腦海裡的那個模式打破,野心和慾望也會如草般瘋長。
“好,”良久,大頭領點頭說道,他的目光灼灼,語氣微微有些激動,“永安公主之言,真是醍醐灌頂,此事做起來雖然有些難,但是……天下大事,有幾件是不難的?本頭領就如公主所言,待到六部首領到來之時,再做商酌。”
他說這到這裡,微微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中有些悲傷之氣,“只是,公主,本頭領的身子是大不如從前了,公主醫術超羣,能解奇毒,想必也已經看得出。而且,這些年六部的實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長,這也是六部的紛爭日漸嚴重的原因,我這個大頭領,看似光鮮,實際也是靠着拼力平衡各部來支撐。”
他微微笑了笑,笑意有些無奈,“其實庫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便他當上這了大頭領,他也坐不了多長時間,他很快就會知道,這個位置下面是刀山火海,隨時可以吞噬人的性命。而我,之所以會願意依公主所言一試,爲的也不過是想着消除六部多年的紛爭,還給拓拔部一個太平,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罷了。”
“整合六部,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大頭領垂下頭,看着桌子上阿古留下的那些兵符印章,聲音慢慢沉了下去,“我想,或許我應該退位讓賢了,爲了拓拔的百年基業,爲了草原的興旺。”
洛九卿的心頭一跳,她忽然覺得自己看錯了眼前這個男人,方纔還以爲他是爲着權力和慾望,此刻聽他說到退位之事,忽然間覺得,他是真正的沒有爲權力所惑,想是的拓拔整部的發展和將來。
洛九卿心生敬佩之意,她上前一步,正想再勸幾句,大頭領淡淡的一笑,擺了擺手說道:“公主不必相勸,退位之事是我中毒醒來之後就在想的事情,拓拔的興衰,需要更強健有國的臂膀,而我,已經老了,勉強而爲之,也只會有拖延進度,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洛九卿聽他心意堅決,也不好再勉強,也便點了點頭,問道:“那麼,大頭領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公主有所不知,”大頭領說道:“我拓拔大頭領的人選,向來是由靈蛇做主,大選之日,由靈蛇擇主,它選擇的是誰,到時候誰就是大頭領。許多年來,歷任大頭領也都是如此,雖然……”
他苦笑一下,“雖然以前也有過大頭領想要私下傳給自己子孫的想法和作爲,但是也都沒有逃脫過長生天的處罰,所以……”
洛九卿瞬間懂了大頭領的意思,只是,對於什麼長生天的處罰之事,心中並不太以爲然,許多怪力鬼神之說,其實不過是那些比鬼神還要陰損的人所爲而已。
只是這些她不便對大頭領多講,只是心中暗自有了主意,她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到時候就由靈蛇來做主。”
她說罷,看了看大頭領的臉上有幾分疲倦之色,便又說道:“大頭領,你這次中的毒雖然不是特別厲害,但也極傷身子,我會再給大妃一些藥,你好好調理,問題不大。”
“多謝公主了。”大頭領微笑說道。
“那我先告退,”洛九卿拱了拱手說道:“大頭領若是有什麼吩咐,儘管派人喚我一聲便是。”
“好,”大頭領點了點頭,看着洛九卿的背影,他忍不住又問道:“敢問公主,你……對我拓拔施予大恩,是長慶帝的意思還是軒轅帝?”
洛九卿心中微笑,到底還是問了,不問纔是奇怪。
她微微側首,光線落在她的身上,臉色的輪廓忽明忽暗,她的聲音清晰沉穩的傳來,“大頭領,本宮生性隨意,功名利祿於我實在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皇兄年輕有爲,治國有方,自然也不用我操心。軒轅帝年邁,對於拓拔也是顧及不暇。”
她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也給出了答案,大頭領微微一怔,他聽得明白,心裡卻想不明白,那她到底是爲了什麼?
聽阿古說,她與他們也是半路相識,總不能因爲一面之緣就如此替對方冒險、謀劃吧?
洛九卿看出他心中的疑慮,但是卻沒有打算此刻就告訴他,軒轅耀辰在京中的局勢還未明朗,不到最後的時刻,還是不要過分的暴露,現在的拓拔自己就是一潭渾水,別到時候還沒有摸到魚,先弄得一身腥。
她說罷,也不再等大頭領追問,便挑簾走了出去。
外面陽光燦爛如流金,藍天如洗,白雲如絮,遠遠的望去,蒼茫的草原與藍天相連,如同浩瀚的海面,翻滾着層層的綠浪,草尖在風中起起伏伏,金色的光芒落在草尖上,順勢似飛濺了開去。
洛九卿微微眯了眼睛,看着忙碌的金獅部軍士,他們神彩奕奕,衣着鮮明,看起來的確比其它的軍士更好一些。
阿古王子正在安排着什麼,巴圖克站在自己的馬旁,手輕輕撫着馬脖子,順着馬毛,一張臉上卻有幾分陰雲,他的目光在自己帶來的那些軍士身上掠過,一股無法言說的擔憂正慢慢彌散至他的心頭。
洛九卿輕輕挑脣,她此刻可沒有功夫去理會巴圖克心中想的是什麼,她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和阿古達成共識,然後再對付那條靈蛇。
察覺到她的目光,阿古王子回過頭來,一見她從大帳中出來,急忙快步來到她的身邊,微笑說道:“公主,這次的事情真的要多謝你,除了多說幾遍謝,我不知道用什麼東西來回報你的恩情,無論用什麼東西都顯得輕了。不知你……接下來能否……”
“我暫時不會離開這裡,”洛九卿說道:“還希望王子殿下能夠安排一下我等的食宿,恐怕我們還要打擾一段日子,草原的景色甚好,我想留下來好好的欣賞一下。”
“好,好!”阿古王子連連點頭,臉上露出喜悅之色,“食宿不成問題,只要公主想住,住多久都行。”
“王子殿下說了算嗎?”洛九卿微微笑着。
她的眼睛彎起,如兩變弦月,長長的睫毛卷翹,根根似掃着阿古的心尖,他抿了抿嘴脣,說道:“公主放心,我雖然不是大頭領,但是這點主還是可以做的,何況,你救了我和父王、母妃的性命,天大的恩情,不敢相忘。”
“王子殿下,”洛九卿看了看四周,又望了望身後不遠處的大帳,聲音壓低了幾分說道:“大頭領蒙生了退位之意,恐怕這兩日等到其它部落的首領到了之後就會宣佈了,不知殿下心中有何想法?”
阿古王子臉上的笑容一僵,他還真不知道大頭領竟然蒙生了退位之意,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
看到他略顯茫然的眼神,洛九卿淡淡笑了笑,望着天邊的浮雲說道:“王子殿下,你的二哥拼死也要謀反當上大頭領,你是大頭領最寵愛的兒子,竟然沒有生過一點慾望之念嗎?”
阿古王子的心頭一緊,像是被一隻大手握住,他咬了咬牙,微微搖頭說道:“阿古可以對長生天發誓,對於大頭領之位,阿古從未有過非份之想。”
“這不是非份之想,”洛九卿轉頭看着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劍,“而是野心,權力之心。你沒有動過這個念頭,那是因爲你一切順遂,沒有遇到過什麼波折,可是,你問問自己的心,經過這一次的追殺逃亡,顯然喪命之後,你的心還真的如本初嗎?”
“何況,”洛九卿望着不遠處新支起來的帳篷,“如果大頭領退位,一旦其它的人登位,敢問王子殿下,誰還會把您這個前王子放在眼中?恐怕我和我的侍衛是否能夠留下觀觀景兒您說了也不算數了。”
洛九卿的話說得着實厲害,阿古的臉色微微一白,他聽着雖然字字如刀子割心,但是他卻明白得很,洛九卿所說的是實話。
他良久無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眼神深沉,折射着天邊金色的陽光,像是兩塊晶瑩的寶石。
他的手掌緊緊握着腰刀的刀柄,潮溼的感覺慢慢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