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沒幾天,我搬進了雷宅。
除了一臺半新的電腦和兩箱書外,我幾乎沒什麼行李,因此沒麻煩任何人幫我搬家。所以就連陶麗也不知道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一個窩。反倒是汪學倫撥電話去找不到我,這才知道我搬了家。所幸我身上有Call機,所以沒演變成人口失蹤事件。
這天下午,我在閱覽室碰見學倫,因爲正好有點時間,所以一同散步到校門口對面的露天咖啡座。
“最近好麼?”
“好啊。”我輕輕攪拌着一杯卡布奇諾,一半的注意力停留在杯口越冒越多的泡泡上。
“搬了家怎麼沒通知我?”
“沒想起來,抱歉。”我淺淺嘗了一口……好苦!沒放糖果然還是不行。
“你對我沒興趣了?”
“少來,我對你這種笑話免疫。”
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加過方糖又加奶精,咖啡的顏色略爲柔和了些。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掏出筆來在餐巾上寫寫劃劃。幾分鐘後……
“喏。”他把一張畫推了過來。
餐巾上用原子筆畫着大大的一顆心,確切地說,是十來顆大小不一的心套在一起,每圈的空隙裡又填滿了問號。
看了半晌,我實在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問道:“這是什麼?”
“是你的心。”
“這個蘿蔔似的東西是我的心?別開玩笑了。”
“我像在開玩笑麼?”他的聲音異常嚴肅而沉穩。
知道再打哈哈下去也是沒用,我靜了下來,坐正身子,有些像等待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我這幅畫是有名字的。”
“哦?叫什麼?”
“心事重重。”他邊說邊把身子往前探了少許,我不自覺垂下眼瞼。
“六天。”
“什麼?”
“我們上次見面是開學前一天,今天是星期五,這六天你一定有事情發生。如果不是那麼難於啓齒的話不妨說來聽聽,心情可能會好些。”
“不愧是商學院的高材生,好像把我分析透了一樣。不過你多慮了,沒什麼大事……”
“辭了工作不算大事?”
“你知道?”
“嗯,我打過電話。”
“你哪兒來的號碼?”
“找陶麗要的。”
“哦……”
“其實那工作辭了也好,太辛苦。”
我不禁覺得好笑,爲什麼這些人一個個都認定我做不來辛苦的工作呢?
“找到新工作了?”
“我現在……”我停頓片刻,猶豫着要不要把家教的事告訴他。爲什麼要猶豫呢?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我就是猶豫了那麼一下。他也注意到了。
“怎麼了?”
“沒……”
“又來了,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他截斷我的吞吞吐吐,十分不滿地抱怨道。
“我在當家教,搬家是爲了和學生住得比較近。”近得只隔一堵牆,我在心裡小聲加了一句。不是故意隱瞞什麼,只是覺得沒必要把稍微有些不尋常的事實弄得人盡皆知。
真不曉得那個雷鈞霆是怎麼想的,幾天下來,我發現寧寧的功課好得要命,初二學生該懂的她都會,不該懂的她也知道。給她的小考從沒低過95分,默寫古文更是連標點都不錯一個。
我開始懷疑他僱傭我的動機。
不是我多疑,而是這份薪水實在太好賺了些。
還有一點讓我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寧寧好像根本不需要去學校的樣子。
她很少在早餐時出現,起初我以爲她起得比較早,已經上學去了。直到昨天我上午沒課,難得和周老先生多聊了會兒,走下樓就看見她半躺在落地窗前曬太陽。
“孟老師早。”她仰起小臉向我打招呼。
“早……”我愣在樓梯上,沒料到會在這個時間看到她。已經快十點了,說“早”還真有點兒汗顏。
“孟老師,吃塊蛋糕吧,元嫂剛烤好的。”寧寧指了指茶几上的白瓷托盤。元嫂是雷鈞霆請的廚娘兼管家,爲人和善,手藝更是一等的好。
“寧寧……”
“嗯?”
“你……今天不用上學麼?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以爲她請了病假。
“上……學?”寧寧有些困惑地重複着這兩個字,神情無辜得令我幾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問了荒謬絕倫的問題。
驀的,她笑了一下。“爸爸一定沒告訴你。”
不知爲何,那笑意盈盈的眸子竟讓我有少許不安的感覺。是某種不諧調吧?我的直覺告訴我。
“寧寧……”我說不出個所以然,有點發窘地站在那兒。
“我不必上學的。”
“咦?”
“謝謝孟老師的關心。”
“哦……應該的……”
“來吃蛋糕吧?”寧寧又端起托盤。
盛情難卻,我只好拿了一塊。
和寧寧的談話因爲元嫂進來打掃客廳而中斷,但我心中的困惑並未打消,反而像雷陣雨前的烏雲一樣,越聚越濃,壓得我有些窒息。
學倫說對了,這就是我的“心事”。察覺同類人的異樣,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他言語中流露的關懷讓我很是窩心。以前只把他當半個朋友,現在,恐怕已升級爲四分之三了吧?只要我有心,相信我們絕對可以成爲相當不錯的朋友。
“你在想什麼?”
“想一些事情。”我執起咖啡杯,這才發現已在不知不覺中喝得一滴不剩。
“想不通麼?”
“說對了。”我有些懶散地仰靠在藤椅靠背上,故做輕鬆的口氣。“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腦細胞這麼有限。”
“想不通卻偏偏要想,你這是自找的。”
“你以爲我想啊?我也不想去想,可就是一直想,這個腦袋好像不是我的。”
“換換腦筋吧。”他把一樣東西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一張類似音樂會入場券的紙片。“你知道我缺少音樂細胞,而且對風花雪月興趣不大。”
“還沒看就下結論,不是什麼好習慣哦。”
我慢慢讀出印在紙片上的字體……“弗尼拖爾斯家居裝飾巡迴展銷。日期:7月19日至25日。地點:環球展覽中心……”
我雖然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神情,但一雙眼睛早已亮了起來。
弗尼拖爾斯……我慕名已久的跨國集團,三年前以一系列復古式家居設計在歐美打響名號,一年後進軍亞洲更是成績驕人,僅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壟斷了40%以上的家居市場,成爲時尚潮流的代言人。而我對弗尼拖爾斯的嚮往則是從去年春天開始的。
機緣巧合,我有幸見識到當時剛剛推出的全套春季家居系列--“四次元透明空間”。大膽空靈的設計,千變萬化的造型,直線與曲面的維妙組合,潛藏無限的想象力……我震驚了、眩惑了,每根神經,每個毛孔,每顆細胞都充塞着興奮和感動。從那一天開始,成爲弗尼拖爾斯的設計師便是我的夢想。
“要去嗎?”學倫問。
“當然!”
“當然去還是當然不去?”
“你明知道的!”我捏緊手裡的票,生怕他反悔。
“放心,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要回來。大後天就是十九號,下午有空嗎?”
“有!”我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那我兩點在校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擊掌爲盟,我們定下了兩天後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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