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對的?他指什麼?我說了不少,他究竟認同哪一點?不知爲什麼,我不大喜歡他此時的神情,那雙黑眸裡飄浮着我讀不出的內容。他在看我,在審視我,在研究我……決不止於表相的研究。
我該繼續坐在這裡嗎?沒有猶豫,我站起身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哪怕他是好意,就怪我不領情好了。
“雷主任,如果沒別的事……”我暗示着他這個會面已經拖了過長的時間。我打工的時間快到了。
“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視線,我沒有退縮。
他起身,朝我走近一步,站定,彷彿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你快樂嗎?”
“當然。”答得似乎太快了,我在他眼裡讀出了質疑。
“我時時刻刻都在享受着今天的快樂,儘管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我不由自主地解釋。這不是我一貫的作風。爲什麼要解釋?他信不信關我什麼事?
懊惱地提起地上的塑料袋,我朝門口邁步。
“等等……”
“你說過那是最後一個問題。我要去諾亞了,失陪……”
已經被我拉開的門“咚”的一聲撞攏,他的手牢牢壓在門板上。
“你還在做?”他的聲音滲出危險的味道,和方纔的溫文有禮迥然不同。
又是這個問題……要解釋清楚麼?我該把真相說出來的,但心力被一波莫名的無奈吞噬了。儘管知道有加深誤解的危險,我仍選擇了沉默。
“說話!”他吼起來,顯然我這次真的觸怒了他。
“我要遲到了……”我勉強開口,模糊地搪塞。
“不準去!”他一拳接一拳捶在門上。“你再踏進諾亞一步我就開除你的學籍!”
粗暴地扳過我的肩膀,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說到做到!”
沒想到他會有此一着,我愣了半晌才摒息問道:“你憑什麼?”
“我不想拿身份來壓你,但我親眼所見……”
“你見到什麼?”我不客氣地打斷,坦坦蕩蕩地迎視他。
“女大學生三更半夜從酒店裡走出來,能幹些什麼好事?”
“那請問你在諾亞又幹了些什麼好事?”
他顯然沒料到我有此一問,呆了兩秒鐘。我則趁他**的當兒拉開了門板。
待他回過神,我已閃身衝出了辦公室。
我快步朝前走,胸中翻騰着無名的憤怒。我不是覺得好玩兒麼?他做如此想不是要歸功於我不停的誤導麼?我不是一直不在乎的麼?我不是早把一切都看淡了麼?那爲什麼……爲什麼我要生氣?
空蕩蕩的走廊裡迴響着我急促的腳步聲。只有我一人的聲音……他沒追出來。他就這麼放我走了?忍不住回頭,視線卻和他對個正着!他沒追出來,但目光一直跟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回頭,認定我一定會回頭。
迎着他的眼睛,我驀的想起他的恐嚇--我說到做到!
我沒做過什麼,他根本拿不出證據,憑什麼開除我?就憑他的一面之詞?但……系主任的一面之詞似乎比一個女學生的一面之詞有用的多。這世界本就是一面倒的,除非我搬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可能麼?我苦笑。
兩年前的誓言猶在耳畔--“我會靠自己的力量,決不倚賴你孟祖恆分毫!”
那是我和父親吵得最兇的一次,第二天就離開了孟家大宅。沒人看好我的“獨立”,每個人都在猜測着我多少天后會哭着跑回來,準備敞開雙臂迎接在家門口求助的我。但我沒再出現。儘管辛苦,儘管險惡,儘管飽嘗冷暖、歷經苦辣,我到底是一路走了下來。要我在兩年後的今天認輸?辦不到!
該怎麼辦?我不可以被退學!絕不可以!
雙腳不自覺地挪步,走的卻是返回的方向,一步一步,我再次面對他。
“我沒你想象中那麼骯髒。”我用平板的語氣掩飾內心的波濤起伏。如果聲音可以殺人,他早已死過十遍,一個字凍死他一回。
他僅用一個“哦”字表示質疑,神情像是在聽“狼來了”的故事。
“也許你不相信,但我在諾亞的工作是電話接線生。”講解完畢,信不信由他。
“你這麼說是不想被退學吧?”
“正當打工不構成退學的理由。”
“那要看是否真的正當。”
“你還是不信?”
“我該相信麼?”
“你到底想怎樣?我又不虧欠你什麼,爲什麼一定要除我而後快?”
“你這麼認爲?”他逼近一步。
我嗅到他呼出的灼熱氣息,鼻子一陣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身體還沒養好?”
“不勞您費心。”我邊說邊退後,直到退出危險地帶,後背剛好頂上堅實的牆壁……好涼。
“我已經費心了。”
我胸口猛的一揪,想起壓在抽屜裡的支票。“算我說錯話,錢我明天還你。”
“我沒要你還!”
“那你要怎樣?怎樣才肯放過我?”我突然覺得好倦,不被信任的無助侵蝕了我的身體,我完全靠在牆上,雙腿隨時都有支撐不住的危險。
“你還好吧?”他大概看出了我的虛弱,也注意到了我的蒼白。
怎麼可能會好?我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如果繼續在狹窄氣悶的走廊裡進行這種類似審問的對話我真的會暈過去。
“讓我離開好嗎?”我出聲,有點懇求的意味。
“我送你回家。”
“別開除我。”我拚着所剩無幾的力氣開口。
“只要你不再去諾亞。”
“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你思想齷齪才把我想得這麼不堪!我不能失去工作!我要賺錢!我要靠自己!我……”我說不下去了,因爲嘴巴撞上了他胸前的鈕釦,撞疼了牙齒……
“工作我幫你想辦法,只要你不去諾亞。”
耳邊吹過重重的喘息,原來他比我還固執,固執得像頭牛!
我們目前的姿勢十分曖昧,學名是A類肢體接觸,俗稱擁抱。
我瞭解這是不對的,因爲前一分鐘還對此人充滿戒心,這一秒卻半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僅僅是因爲沒有力氣麼?
別自欺欺人了!一個聲音如是說。即使你有一身的力氣你也不會推開,因爲你累了,而被人擁在懷裡的滋味是那麼的好……
不可以!另一個聲音響起。你已經不是風吹就會倒的溫室花朵,你不再軟弱,你已經獨立了!要堅強!要堅強啊……
擾人的聲浪越飄越遠,我的意識也逐漸迷離。
最後的知覺,是他溫熱的胸膛和強有力的心跳。
我安穩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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