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如果說,天氣會影響到一個人的心情,那麼我灰得發黑的情緒在晴朗的午後無疑是個諷刺。

上午學校來過電話,我申請的全額貸款沒批下來。原因只有一個--我的家境良好,貸款應該讓給更困難的學生。

開、什、麼、玩、笑?

家境良好關我什麼事?難道非得我登報聲明和孟家老少斷絕親屬關係才代表獨立?N大每年上千萬的教育基金都哪兒去了?多我一份貸款會破產啊?如果那不知姓是名誰的校長知道現任理事長就是我的……STOP!我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和孟家扯上關係就代表認輸,而我孟帆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所以……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真、是、讓、人、氣、憤!

鬧鐘響了。

這是我爲了防止午覺睡過頭而調的時間,雖然我今天根本一分鐘也沒睡着。

應該睡一下的,不然晚上的八小時怎麼熬得下來?但現在即使想睡也來不及了。

煩躁地翻身下牀,卻因爲衝得太猛,不小心又擦到了胳膊肘上的傷口。

昨晚我僅用兩塊OK繃胡亂貼了一通,然後抱着鴕鳥心理希望一覺睡醒後一切恢復正常。但顯然我這次有點過分樂觀了。先是一早傳來的“噩耗”,現在連擦傷的地方也有惡化的趨勢--好象發炎了。禍不單行啊……

“小孟,今天氣色不大好啊。”

休息室裡,妙紅正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有些遲疑地看着我。

“沒事,太陽曬的。”我強打起精神走進洗手間拚命把冷水往臉上潑。

沒用,頭腦依然混沌如一團漿糊。該死的學費,該死的太陽……

“要不要喝杯涼茶祛暑?”

“好啊!”這麼建設性的提議我當然不會拒絕,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小孟,今天沒帶水壺?”

水壺?我這才意識到手裡拿的是休息室的塑料杯。

我的水壺呢?一定是昨晚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現在可能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或草叢裡抱怨我這個主人的無情也說不定。

本來已經快要淡化的記憶被惡劣的情緒一衝,立刻如火上澆油般燒了起來。那個自大狂男人竟害我丟了高齡五年有餘但功能依然良好的水壺!儘管不是什麼高級貨,但也是我花八十大元買下來的!罪無可赦!

“小孟,你在跟誰生氣啊?眼睛瞪那麼大!”妙紅湊到我身邊坐下,殊不知她身上散發的輻射熱是我的兩倍,威力幾乎可以抵消那杯涼茶了。

生氣?我當然有權生氣。相信我的眼睛現在射出的“死光”一定能燒死一軍隊冒犯我的人。

“一定有人惹到你了。誰那麼不識趣?林妮嗎?”妙紅立刻把眼裡的頭號惡人端上桌。

眼看要扯出個人恩怨,我立刻鳴金收兵,速速撤離是非圈。

氣歸氣,處事原則不能丟。是非圈這東東,一向是進去容易出來難。這個險我可冒不得。

“你不是要去相親麼?幾點?”我儘量讓自己問得很感興趣的樣子,希望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聽到“相親”二字,妙紅精神來了:“下午五點,在中華廣場那家法國餐廳。聽說對方條件相當不錯呢,K大電子工程系畢業,目前在一家中型電腦公司任職副經理,月收入五萬塊以上,人長得也很端正斯文……”

端正斯文嗎?爲什麼不說英俊瀟灑?想必……況且,要是真如她說得那麼好,大概就不會靠相親找對象了吧?除非是性無能或者有犯罪前科……被我損成這樣算他倒黴,誰讓我現在心情差到極點?

不過看着妙紅越來越亮的眼睛和沉醉在幻想中的幸福神情,我實在不忍潑她冷水,只好勉強說了句:“恭喜。”只要到時候別緊張得忘記刀叉怎麼用……

“謝謝,發喜餅不會忘記你的,選婚紗的時候可能還要參考你的意見呢。你也別忘了包個大紅包給我哦?哎呀,已經這麼晚了!小孟,不和你聊了,我還要去做頭髮,明天見!”

喜餅?婚紗?紅包?相親和步入禮堂好象還有一段距離吧?

看着她以驚人的速度衝出門外,我不禁擔心……可憐的三寸高跟鞋,不但要負荷那麼大的壓強,還要應付隨時可能產生的巨大爆發力,希望不會面臨“早夭”的命運……

算了,人家的事,我還是少操心的好。

至於自己的事……最好也別多想!想多了,煩的還是自己啊!

工作、工作、工作……

我是幸運的。因爲我成功活過了這八個小時,儘管活得頗爲悽悽慘慘慼戚。

頭好暈,胳膊好痛,腿好麻,口好乾……

推着車搖搖晃晃來到“諾亞”門口,極目可望的地方並排停着幾輛高級轎車。其中一輛深藍色的車形似乎有些眼熟。但我實在太累了,累得甚至沒力氣搜索記憶的網。

我依然緩慢地往前走,想等兩條腿的血液循環正常後再上車。

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

我本能地朝旁邊讓了讓,心裡十分明白路只有一條,兩個輪子和四個輪子爭地盤的後果一定好不到哪兒去。

引擎的聲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幾聲喇叭響。

讓得太少了?我把“山地”往旁邊多移了幾分,繼續走我的路。

走了幾步,仍然沒有車子從我身邊駛過。

怪怪,我都已經捱到牆角了,再大的車也該暢通無阻了吧?

我很想回頭看看究竟多“豪華”的房車可以填滿整個車道,但是,在凌晨一點的現在,我早已累得連回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如果現在有一張牀,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倒下去,管它是不是在大街上……

但是,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我近乎癱軟的神經線。

一個灰不溜秋的影子擋在了我前面……好象是個人。

是不是問路的?我眯起眼睛打量,卻始終看不清來人的樣子。奇怪,我視力一向挺好,今天是怎麼了?難道勞累會使人視力衰退?

“很累麼?”

這把聲音……有點熟。不僅是聲音,就連隱藏在尾音裡的冷然和不屑,都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該認識這個人的,可他是誰呢?

強迫自己把渙散的神經集中起來,卻換來太陽穴一陣撞擊似的疼痛。

頭一次知道思考竟是這麼痛苦的事……

“這位先生,請問有何貴幹?”我決定停止折磨自己的大腦,直接開口問比較省力。

等了一會兒……不說話?哦,大概是我擋了他的路吧?

吃力地將前輪打橫,我企圖改道從他身邊繞過。但是……動不了?仔細一看才發現車把被一隻手牢牢定住。搶劫?不像。那他抓我的車幹什麼?大腦開始緩慢地運轉,像部老舊的機器就差沒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一隻大手蓋上了我的額頭……

“該死!你在發燒!”

雖然視覺一片模糊,所幸我聽覺依然良好。發燒?我麼?難怪昏昏沉沉的……

恍惚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一點一滴離開我的肉體,昇華到一個虛無縹緲的境界。腳下,似乎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柔軟的海浪,一波一波衝擊着我的雙腿、我的全身……

黑暗襲來時,我知道自己倒進一雙有力的臂膀。瞬間的天地倒轉將記憶的閘門開啓--我終於想起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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