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註定了是一個不平靜的年份。
從陳勝吳廣之亂開始,形式越發的複雜起來,並且愈演愈烈。整個關東地區,除了樓倉一次大捷之後,各地秦軍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捷報。即便是有重兵屯紮的薛郡和三川郡,也只是呈現出膠着的狀態,讓人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隨着田儋在膠州起兵後,故齊治下,接連響應。昔日大齊的威風,足以讓許多齊人緬懷,雖有先前三田之亂的失敗爲前車之鑑,可還是有很多人懷有僥倖之心。當田儋起兵後,更使得許多不甘寂寞的人,重又跳將出來。
三田之亂中的漏網之魚田福,率先發難……
東海郡郡守司馬,眼見薛郡局勢越來越混亂,已顧不得沛縣的劉邦,轉而向薛郡增兵。
兩下兵合一處,死守成、卞兩地防線,試圖將戰火阻於薛郡之外。
然則隨着局勢越來越糜爛,薛郡和東海郡兩地,也開始出現混亂,並且迅速的擴散開。
整個關東,從五月開始,狼煙四起。
本就兵力捉襟見肘的秦軍,不得不收縮防線,和起義軍在三川薛郡兩地,展開了反覆的拉鋸戰。
六月時,張耳陳餘向陳勝建議,率部北上,攻掠燕趙故地。
與此同時,周章在經過連番的苦戰之後,迅速崛起。麾下人馬如同滾雪球一樣的壯大起來,到六月末的時候,周章所部兵馬,已經有六七十萬之衆。並且在周章的指揮下,逼近函谷關。
李由在滎陽城,被吳廣所部死死的纏住,無法脫身。
而吳廣呢,雖也明白了陳勝的用意。可大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想要抽身,也抽身不得。
於是,不管李由還是吳廣。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周章所部從身邊過去,卻又毫無辦法。\\\
那函谷關,是關中門戶。
攻破函谷關,就能揮軍一路西進。直取咸陽。
七月初,有雄關之稱的函谷關,被周章率部一舉攻破,令得天下譁然。
如果說早先還有人打算觀察形勢,可現在函谷關被攻破了,再不有所行動。必然後悔莫及!
而最先行動地人,卻不是關東各地的英豪……
秦二世元年七月,會稽郡吳縣。
殷通是一個年過五旬的人,世居於臨淄,原本是稷下學宮的學子。
始皇統一了六國之後,殷通奉召出仕。先是在咸陽擔任了兩年博士,又因精擅刑律,而得到李斯地賞識,被推薦到始皇帝嬴政的跟前。始皇帝三十四年。殷通被委任會稽郡守。出鎮江南會稽郡,在吳越時期曾繁華一時。
然而進入戰國之後。昔日吳越之地,已變成了楚國的糧倉。
雖則比起中原的富庶來。會稽郡還遠遠不如。但相比較江南大部分地蠻荒之地而言,會稽郡無疑最爲繁華。這裡有嬌滴滴的小佳人。有削鐵如泥的絕世神兵,還有那河道密佈,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同時,會稽郡也是昔日楚國的一處糧倉。入秦之後,更供應南方大軍的輜重。
總體而言,比起洛陽、咸陽這些著名地富庶之地來,會稽郡還算不得什麼。
但,它的的確確,有着得天獨厚的資源。吳越子弟,秉承了老楚人剽悍的血性,驍勇善戰。
殷通初至會稽,就立刻感受到了這裡的獨特風情。
當始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時,殷通並沒有太多特別的想法。
可是隨之秦二世的倒行逆施,隨着陳勝吳廣地大澤鄉起義……殷通地那顆心,開始蠢蠢欲動。\\/\
若老秦滅亡,哪怕我得不到整個天下,憑藉江水天塹,至少能成一方諸侯。
如果運氣能好一些,說不定還能雄霸江南,成就昔日楚國之基業!這種想法,如果不出現也就罷了,一俟出現,就好像落地的種子一樣,迅速生根發芽。隨着中原局勢一日日地惡化,殷通的這種想法,就越來越強烈。到了最後,殷通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內心裡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召喚他去做一番事業。而陳勝地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讓他難以抗拒。
天色,有些陰沉,似是要下雨。
江南本就多雨,不值得奇怪。殷通換上了一身便裝,命人整治了酒菜,登上軺車,駛出府衙。
天,已黑。
軺車在吳縣城南的一處宅院門口停下。
這宅院,佔地十數頃,圍牆很高,牆壁上佈滿了歲月地斑駁痕跡,呈現出一種深灰色的厚重。
有家將走上前,叩響了黑漆大門。
“誰啊!”
從門後面傳來了一個帶着濃郁吳越口音的聲音,緊跟着大門開了一條縫,從裡面走出一個小吏。
“郡守前來巡視,不要驚動別人。”
家將亮出印綬,那獄吏一見,連忙從臺階上下來,躬身施禮。
殷通走下車來,輕聲道:“最近中可還平靜?”
由於殷通是齊人出身,習慣於將獄稱之爲。牢頭連忙說:“啓稟郡守,一切如常。”
“薪!”
殷通看着門頭高懸的黑色牌匾,上面有兩個硃紅色的大字,薪獄說起這薪,卻又不尋常的來歷。\\\相傳當年吳越爭霸,越國戰敗,越王勾踐成了吳王的俘虜,臥薪嚐膽,就是在這薪之內。當然了,當時並不叫薪,也不似如今這般的巍峨。
吳國戰敗之後,勾踐興建了這座府邸。
後來吳越滅亡了,薪就變成了關押犯人的地方。不過能被關押進此地的人,都非比常人。
殷通點點頭。邁步走上了臺階。
那老頭在他身後緊緊跟隨,很快就轉入牢室甬道之中。
有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迎面襲來,讓殷通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這牢獄之中。就是這麼一股味道。
哪怕是豪華的牢獄,也難免是這種情形。殷通倒不好說什麼,輕聲問道:“項梁在哪個牢室?”
“項梁?”
牢頭先是一怔,“項先生在最裡面地囚室。順着道往前走,一拐彎就是。”
言語之中,透着一股子恭敬的味道。項家在楚地威望很高,在昔日的吳越之地,同樣如此。
殷通這心裡面,可就有點不舒服了。
在他看來。如今老秦岌岌可危,他纔是這會稽郡的主人。牢頭和他說話地時候,雖說是極盡卑謙,但並沒有太多的恭敬之意。而這種發自內心的尊敬,纔是殷通所需要的感覺。項家,不愧是荊楚十八姓之一,在這會稽郡裡,也是地位很高。可這樣,自己又算是什麼人呢?
若非是有求於項梁。殷通現在就想把項梁斬殺掉。
“你下去吧。我有事情和項先生說……你們幾個,守護好這裡。”
殷通吩咐完畢。\//\只帶了一個家將,拎着食盒往裡面走。其餘人在甬道里。把獄吏趕走之後,守護起來。
牢室地光線很暗。殷通只能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牢室正中。
這牢室中並不算特別凌亂,他跪坐中央,一副莊肅之色。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殷通知道,這個人,就是項梁。
“項先生,一向可好?”
殷通在牢室外站好,嘴裡嘖嘖了兩聲,“你看看,你看看,這些人是怎麼做事的?怎麼讓項先生住在這等地方?實在可恨,實在可恨……此乃是某家的疏忽,還請項先生見諒啊。”
“郡守不必客氣!”
囚室裡的男子,說話時帶着陰柔之氣。
聲音聽着,很悅耳,也頗有涵養。但是,卻少了些雄烈氣息,軟綿綿地,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樑不過一囚徒耳,能在這薪之中,已經是託郡守照顧,怎敢又其他的要求。”
“自上一次與先生見過後,通一直想再來拜會。只可惜……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以至於通難以抽身。今日恰有閒暇,故而前來拜望……來人,把酒菜擺上,我與先生暢談一番。”
家將打開牢門,把燭火撥亮。
只見囚室裡的男人,仍正襟危坐。
把髮髻撥開,露出一張極爲清秀的面龐。歲月的刀鋒,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卻不能掩蓋去他原有的英挺和俊秀。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朝殷通微微一笑,給自己斟上一滿杯酒。
“樑多謝郡守,先乾爲敬。”
“請!”
殷通擺手示意家將出去,然後在項梁對面坐下。
“郡守今日前來,怕不止是爲了請項某喝酒這麼簡單吧。\\\\\”
“項先生果然聰明。”殷通呵呵的笑了,“既然如此,通就不妨直說了。當初囚禁項先生,並非通之本意。實聖命難違,不得不如此耳。項先生一門高士,通早有耳聞,素來是敬重地。”
雖然說是直說,但殷通還是要先試試口風。
項梁淡定地一笑,“郡守這番心意,樑代先人,謝過了!”
“咸陽數次發來詔令,要通把先生囚往咸陽,但通都拒絕了……先生可知道,通何故如斯?”
項梁喝了一口酒,沉吟半晌後,輕聲道:“陛下已崩!”
這句話,說的很巧妙。
言下之意是說,不是你想要拒絕,而是因爲秦始皇死了,所以你有了別地想法,故而拒絕。
殷通一聽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
“先生果然是聰明人,看起來先生已經明白,通今日爲何來此嘍?”
“略知一二。”
“即如此。我就直言了。先生雖爲囚徒,困於這方寸之地,但想來對外面的事情,也有耳聞。
二世登基以來。信用宵小,倒行逆施。
我觀之,其非人主之像,定難長久……如今。天下羣雄並起,戰火不斷。殷某雖非會稽人,可出鎮多年,對這會稽也頗有感情。實不忍有一日,戰火蔓延江南,到時候難免生靈塗炭。
我想請先生助我。守這一方地平安,保全會稽百姓。
只不知,先生是否願意相助?我知先生心存疑慮,然則殷某一片赤誠,還請先生不要懷疑。”
項梁嘿嘿一笑,“那郡守要我如何相助?
樑被囚於薪之中,已近兩載。雖對外面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是也無可奈何。如今,樑爲囚徒。郡守卻要我來相助?樑真地想不出來。我能幫到郡守什麼?若能力所及,定不推辭。”
“哈。這囚徒之身,不過是老秦之說。
殊不知這故楚之地的百姓。誰又不清楚項先生一門高士?項家,在楚地素有名望。項先生只需出面,登高一呼,應者不計其數。再者說,先生的侄子,如今做何營生,先生可知曉?”
項梁一怔,半晌後嘆了口氣。
“樑略有所聞,那孽子聚衆爲匪,出沒於震澤之中,爲禍百姓。
想我項氏一族,世代忠良,卻出了這麼一個孽子,實在是愧對祖先,愧對祖先……此樑之過也。”
說着愧對祖先,項梁地口吻中,卻聽不出半點慚愧之意。
殷通暗地裡咬了咬牙,臉上卻帶着笑容,“項先生不必如此,想令侄也是救你心切,不得已而爲之。我素來敬佩忠烈孝弟之人,故而不忍緝捕。如今……呵呵,這天下大亂,爲守我會稽安寧,通願招降令侄。爲震澤水匪,終非一件長久的事情。通願請先生爲縣尉,令侄可在先生麾下效力。過往的事情,通不再計較……但不知,這樣的條件,先生可否願意呢?”
項梁聞聽,似是異常激動。呼地一下子站起來,拱手道:“郡守心懷會稽百姓,會稽百姓幸甚,吳越百姓幸甚?樑願效犬馬之勞。
只是,我被囚許久,也不清楚項籍如今的去處。
樑願書信一封,請郡守代爲轉交。那孽子素來聽我的話,若見到我的書信,定會欣然前來。”
如果項梁說要親自去見項籍,殷通定不會同意,甚至有所懷疑。
可現在,這項梁就在自己地手裡。吳縣城內,也多是他的人馬,即便項籍不從,又有何懼。
想到這裡,殷通說:“如此,還請先生速速書信,我這就派人前去尋找令侄。”
“這有何難?請郡守準備紙筆,樑現在就寫。”
殷通立刻派人取來了紙筆,項梁當着殷通的面,奮筆疾書,很快的寫好了一封書信。殷通接過來之後,掃了一眼,見上面多是以楚文書寫。這也難怪,似項家這等世代爲楚國貴族的人,書寫楚文也是正常不過。其中倒是有幾個秦小篆,但殷通並未十分在意,輕輕點頭。
提筆忘字,在所難免。
以秦小篆代替,也沒什麼問題。
書信通篇讀下來,聲情並茂,勸說項籍投降。很通順,而且極具楚辭之風,文辭華美異常。
這就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事!
殷通立刻把書信收好,然後讓人將項梁帶出去,洗漱一番,更換衣裳。同時,他派人把項梁的書信送出吳縣,去震澤尋找項籍。殷通怎可能不曉得項籍在何處?昔日那震澤水匪地頭子桓楚,和殷通關係密切。項籍在去年投靠桓楚,不久將桓楚殺死,殷通恨得是咬牙切齒。
數次圍剿項籍,不是被項籍殺得大敗,就是被他逃走。
不過,如果真能說降了項籍爲自己效力,就算再死十個桓楚,又有何妨?
“把這封信交給項籍,就說他叔父如今在我府上做客。十日之內,若不前來,休怪我不客氣。”
殷通反覆叮囑,然後才放那家臣離去。
他站在薪門前的臺階上,擡頭仰望浩瀚的蒼穹,突然笑了起來。
項家叔侄聲望高,又能如何?
只要我在這會稽郡一日,這就是我的領地。等將來我兵強馬壯之時,再收拾項家叔侄,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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