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冰寒的冬雨,在子夜時淅淅瀝瀝落下。
雨水敲打青灰色的臺階,水珠四濺。蒼穹中,烏雲翻滾着。雲層很低,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來,宛如一座黑色的大山,壓在宛縣的上空。明月早已不見,讓人的心情,變得燥鬱起來。
劉闞披着一件大袍,蜷腿坐在門廊上。
雙手在胸前合十,好像一個入定的老僧一樣,一動不動。
根據劉闞前世模糊的記憶,焚書坑儒是出現在始皇帝末期。好像在這不久之後,始皇帝就死了,天下從此大亂。可是根據他的計算,如今正應該是始皇帝鼎盛時期,這焚書事件怎麼就出現了呢?唔,好像還沒有坑儒……不過既然已經焚書了,想必這坑儒也不會太遙遠了吧。
看起來,對於時間的計算上,似乎有些差錯!
如果按照劉闞當初在北疆的計算,焚書坑儒應該是出現在四五年之後。因爲胡亥今年才八九歲而已。這時候就出現焚書事件的話,那豈不是說胡亥登基的時候,應該只有十三四嗎?
這,好像和劉闞前世所知的有些不一樣。
亦或者說,後世的史書當中,記載有錯誤……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這一段原本就不甚瞭解的時期,就會變得更難掌控。一直以來,劉闞小心翼翼的遵循着歷史的走向。因爲他很擔心,一旦超出了他所知的範圍,他地先機也就失去了。可是現在,如果他所知地歷史原本就是錯誤的。那麼他早前所謂的遵循。也就變得毫無意義。想到這裡,劉闞也不禁感到了一絲頭疼,呆呆的坐在那裡沉思。
“都尉!”
蒯徹走過來,在門檻上坐下。
劉闞擡起了頭,“怎麼樣,可打聽清楚了?”
蒯徹點頭道:“打聽清楚了……十月一日。陛下在咸陽宮宴請羣臣,祝賀兩疆戰事的平息。
陛下邀請了七十多名博士。
可是在席間,博士淳于越和僕射周青臣發生了爭論,後來還波及到了廷尉李斯。那淳于越堅持要請陛下恢復分封古制,甚至把李斯影射爲了權臣。後來李斯和那些齊人儒生爭吵激烈。
這件事發生幾天之後,李斯就上奏陛下。他認爲昔日諸侯相爭,各有其國,招賢納士。從而產生了私學和遊學的風氣,而後更有各家學問出現……但是現在,大秦統一天下,法令從一而出。可是各派士子卻依舊抱着古書,亂髮議論,妖言惑衆,使得百姓對政令產生懷疑。
每逢有新政出現,就用舊有地學問經典駁斥。更有甚者,這些人聚集在一起。以批駁政令爲手段,從而賺取聲名。這種事情時常發生在市井之中,使得許多政令難以得到順利推行……”
十月一日,是秦歷新年的第一天!
兩疆戰事平息。始皇帝邀請這些儒生只怕是爲了讓他們歌功頌德,恐怕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其實,士人依靠對抗朝廷來賺取名聲,表現風骨的事情,自古以來就層出不窮。
劉闞倒也不覺得奇怪。相反,他對李斯的說法倒是頗有些贊同,可是焚書……卻有些過了!
無數中華文明的瑰寶,在這場災難中失傳!
劉闞突然道:“老蒯,你立刻讓王信和韓信兩人立刻動身。日夜兼程。務必要在詔令抵達樓倉之前趕回樓倉。就讓王信通知道子,讓他立刻着手安排。配合郡守大人收繳民間的書冊。”
“啊?”
蒯徹忍不住低呼一聲,詫異的看着劉闞。
而劉闞卻恍如未覺,凝視那順着屋檐滴落下來的雨簾,自顧自地說:“讓道子在田莊中騰出一個小倉,收繳來的書冊,全部秘密存放進去……恩,就讓道子告訴壯郡守,此次泗洪一帶的收繳行動,就由樓倉來執行。至於焚燒嘛,我想道子應該清楚怎麼做,無需再爲此操心。”蒯徹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一抹喜色。
他連連點頭道:“都尉此舉,實大利天下之舉措。徹不知該怎麼說,唯有代天下讀書人,感謝都尉。”
劉闞很清楚蒯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如果能把這些書冊留存下來,無疑會讓天下士人感恩戴德。不過,劉闞也非常清楚,僅憑他個人的能力,怕是也只是杯水車薪。泗洪纔多大?可是這大秦的疆域,又是何其巨大?
能出一分力,就出一分力吧!
劉闞想了一想,轉身走進了房間。
他點上燈,從行囊中取出紙筆,沉思片刻之後,奮筆疾書。
不一會兒的功夫,蒯徹就回來了。
“都尉,王信韓信已經動身了,全都是一人雙乘,估計在十天之內,能抵達樓倉……唉,希望能來得及吧。”
劉闞好像沒有聽見蒯徹的這番話語,把墨跡吹乾之後,小心翼翼地摺疊起來。又取出一個信筒,把書信放進去。在封口處打上了火漆印信,遞給了蒯徹。
“立刻派人趕赴夷陵,追上巴長。告訴巴長,就說這封筒裡面的東西,十萬火急。讓他馬上派人,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江州,交給曼小姐。轉告曼小姐,這件事就拜託她了。”
雖然沒有說明這竹筒裡是什麼東西,可是以蒯徹的聰明,還是能猜測到幾分。
劉闞這是想通過秦家在巴蜀地實力,着手收藏那些書冊啊。當下二話不說,蒯徹接過了竹筒,轉身離去。而劉闞則起身走出了房間。重又坐在門廊上。看着被朦朦細雨所籠罩的黑夜,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長城還沒有動工!
坑儒之事,也尚未出現……
但是,留給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他已經無法計算清楚了。
不過那種幾乎令人窒息地緊迫感,越來越重。劉闞閉上了眼睛,腦子裡卻已經亂成一團麻。
焚書詔令一出。令天下人爲之震驚和恐慌。
民間對於老秦地怨念,在一夜之間加深了許多。特別是那些讀書人,更是在心中對老秦恨得咬牙切齒。不久之後,咸陽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情。以僕射淳于越爲首的二十餘名博士,因不滿始皇帝這道詔令,連夜逃出了咸陽,不知所蹤。這件事,也讓始皇帝嬴政爲之震怒。
劉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入了南郡。
乍聽這消息之下,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坑儒!
可又一想,記憶中的坑儒事件好像不是因爲這個吧。於是仔細地詢問了一下,再得知始皇帝雖然對此很生氣,但並沒有做出太過火地行動之後,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回肚子裡。
如果真地發生坑儒,那他的時間可就更少了!
雖然無法確定始皇帝究竟還能活多長的時間,但是劉闞已經把坑儒和長城兩件事。當成了一個座標。另外,劉闞總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原來這焚書坑儒並不是一件事,而是獨立的兩個事件……
好吧,不管這焚書坑儒是否出現。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儘快和秦清見面。
於是劉闞督促兵馬加快速度。不數日的光景,就抵達了夷陵。
巴長已經準備好了舟船,劉闞等人一到,立刻登船啓程,逆流而上,直奔江州而去。
劉闞前世也曾暢遊過三峽。不過這時隔兩千年之久地三峽風景,似乎比後世的景色更加動人。
只是,這心裡有事。劉闞也就失去了欣賞這美景的心情。
舟船航行十餘日之後。終於抵達劉闞此行的目的地,江州。
這江州。也就是後世的重慶。雖然已經進入寒冬,可是江州的氣候卻格外溫暖。至少比之南疆,要溫暖許多。劉闞抵達江州的時候,正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那雨絲愁煞個人,恰似一片輕霧,籠罩在江州城地上空。有道是巴山夜雨漲秋池,即便是在晝間,也透着幾分婀娜。
秦曼帶着護衛,早早的等候在江州碼頭。
待劉闞那雄奎的身姿出現在船頭的一剎那,秦曼頓時心生喜悅,快步上前兩步,朝着劉闞揮手。
劉闞自然也看見了秦曼!
依稀白衣,外罩大氅,手持竹簦,在細雨濛濛中,顯得格外嬌柔。
心中不由得輕鬆了許多,他大步走下了舟船,來到秦曼身前。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相視。所有地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有些多餘了……許久之後,秦曼道了一句:“闞……都尉,一路辛苦了!”
早有馬車在碼頭上等候。
劉闞和秦曼登車後,在衆人的簇擁下,緩緩向江州城行去。
在車上,秦曼說:“阿闞,有件事我卻需要告知你。你這一次,恐怕要在江州多停留些時日。”
劉闞一怔,“多停留些時日?”
秦曼點了點頭,正色道:“事情有些變化……家祖母在月前得陛下相召,已於十日前啓程前往咸陽。臨行之前,祖母還讓我代她向你表示歉意。還說請你能在這裡等一下,她會盡快趕回江州……此外,祖母此去咸陽,還帶着你上次送給她的禮物,說是會伺機獻給陛下。”
“啊?”
不知爲何,劉闞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悵然。
沒想到緊趕慢趕,最終還是沒有碰到秦清。雖然說過些時日就能見到,可這心裡,卻有些悸動。
劉闞說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阿闞,你可是不高興了?”
見劉闞久久不說話,秦曼忍不住低聲詢問。
劉闞搖搖頭,卻突然間問道:“曼小姐,你可知道陛下突然召清老前去咸陽,是爲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