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渠,古稱西戎之國,自商朝就有存在。
春秋戰國時,義渠建立了強大的郡國,與秦、魏抗衡,並且曾參與了中原的縱橫爭奪之戰。
昭王三十四年,滅國。
已經是三月出頭,氣候卻涼爽宜人。
召平伏在案頭,翻閱了手中的邸報之後,頗有條理的將書案上的物品規整完畢,這才擡起頭來,看着跪在庭上的蒙疾。心中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不過臉上卻陰沉沉,似乎很生氣。
“蒙疾,我不是和你說過,發兵救援富平,必須要請得上將軍的同意才行。你就算是跪死在這裡,若沒有上將軍虎符,我也不能調動一兵一卒。莫要在這裡糾纏了,且回去耐心等候。”
蒙疾聞聽,頓時急了。
“平侯,可如今富平危在旦夕,劉軍侯手中兵馬不過千人,卻要面對左賢王傾巢兵馬……若平侯再不出兵,只怕劉軍侯他們,他們全都要死在富平縣城了。那裡不僅僅有我大秦的精兵,還有數千我老秦百姓啊……平侯,求您發兵救援,哪怕只千人,也好過袖手旁觀啊。”
召平眉頭一蹙,臉色更加陰沉。
“蒙疾,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我袖手旁觀?”
說着話,召平呼的站起身來,怒聲道:“我北地郡兵馬加起來不過兩萬。同時還要戍衛咸陽,本就捉襟見肘,哪裡還有兵將去支援富平?你要清楚。此次北疆之戰,上郡也好,北地也罷,兵馬本就不甚充足。上將軍意欲將匈奴大軍逼迫到假陰山決戰,哪知道你們,你們……
你們在富平擅自開啓戰端,已經令上將軍頭疼。
難不成要爲富平區區一小縣,而置大局不顧嗎?好。就算我們要去救援富平,也許調集兵馬。
幾十萬大軍,你以爲說調動就能調動嗎?
時間,我們需要時間……十天,再十天地時間,上將軍若發來虎符,我自然會出兵救援。”
蒙疾也怒了,“十天,富平早已經變成廢墟了!”
“住口!”
召平胸脯起伏不停,半晌後平靜下來。“蒙疾,這是我大秦律令,無上將軍虎符,我無法調動兵馬。”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下去吧。我這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沒工夫和你再糾纏。”
說完,召平拂袖而去。
蒙疾臉色鐵青,站起來,凝視那大堂正中央牆壁上的黑龍旗,突然間一跺腳。氣呼呼轉身就走。
直至蒙疾的身影消失,召平又回到了堂上。
不過在他地身邊,卻多了一人,赫然正是上將軍蒙恬。
“上將軍。這樣做真的可以嗎?蒙疾剛纔的話雖然很衝,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十天,我真的擔心那劉闞頂不住啊。”
蒙恬坐下來,苦澀的笑了。
“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你我手中兵馬,兩郡加起來不超過四萬,精銳兵馬,全在雲中。
我已經派人往咸陽送信。若能抽調出都尉軍前來。估計要十天的光景;而從雁門等地調撥兵馬,至少要三十天的時間。所以。無論如何我們現在不能行動,否則連咸陽也會有危險。”
召平突然間冷笑一聲,“你就捨得那劉闞?”
“什麼意思?”
召平嘆了口氣,“上將軍,我知道你這次爲了平撫王離將軍,不惜把手中精銳兵馬全部交給他來指揮,甚至由他組織假陰山會戰。可問題在於,王離將軍可以嗎?他能承擔起這重任?”
蒙恬說:“平侯,你有話就直說,莫要這般吞吞吐吐。”
“好,既然這樣,我索性把話挑明。”召平走出大堂,看四周無人之後,重又回來在蒙恬對面坐下,“王翦老將軍用兵如神,王賁大將軍也是兵法大家,這個誰都不能否認。可問題是,王離將軍能和王老將軍和大將軍相提並論嗎?他地優點,他的缺點,你我心裡都很清楚。
上將軍,你真的就認爲,陛下是因爲信你,所以才讓您督戰北疆?
陛下是何等人物,自親政以來,平之亂,奪相國之權,橫掃六國,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他很清楚王離的毛病,優柔寡斷,當斷時不斷,不當斷時卻擅自決斷……
且不說他這次北疆之戰的計劃如何,單只是他這性格,就難以讓陛下放心。你在軍中的資歷,雖比不得王離,但是陛下卻要你來督戰北疆,什麼原因?就是因爲陛下看穿了王離的優缺。”
蒙恬緘默不語,許久之後,悠悠嘆了口氣。
“平侯,我何嘗不知道王將軍的缺點?可是王翦老將軍,王賁大將軍在軍中多年,積威甚重。這北疆二十萬兵馬之中,出自老將軍父子門下的將領,至少有十數人。且不說涉間他們早先就在老將軍麾下效力,連那蘇角,也是出自大將軍帳中。這些人素以王離唯馬首是瞻,若不安撫王離,這些人又該如何安置?你也知道,自王賁大將軍過世,我老秦將領……”
蒙恬沒有再說下去,但召平卻能明白他地意思。
的確,自六國平定之後,老秦的名將故去的故去,隱退的隱退,如今恰好處於真空的階段。
新一代的將領,尚不堪重任,蒙恬手中,竟面臨着無人可用的窘況。
李斯王綰他們之所以不同意對匈奴之戰地根本原因。說穿了也就是因爲這個。亂世,名將迭出,可也註定了在天下平定之後。朝政會出現一個真空。老將,不敢用;小將,不能用。
召平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道:“那你現在究竟是什麼打算?”
蒙恬手指輕輕的敲擊書案,“等!”
“等?”
“沒錯,等……”蒙恬微微一笑,站起來走到了廳門口,擡起頭看着湛藍地天空。=彷彿自言自語地說:“我想看看,這劉闞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任囂這傢伙的才能,我很清楚。一個能被任囂稱之爲未來三十年,我老秦棟樑之才的傢伙,究竟有什麼本事,讓任囂如此推崇。”
召平劍眉一挑,詫異地看着蒙恬。
“怎麼,你難道認爲那劉闞,還能擋住左賢王不成?”
“不試試,怎能知曉?”
召平笑道:“上將軍。你可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劉闞手裡只有千餘兵馬,就算再加上富平數千百姓,就算再大的本事,怕也抵擋不住左賢王麾下五萬虎狼之師吧,您太高看他了。”
蒙恬,笑而不答。
片刻後,他輕聲道:“平侯,我需要你做一件事。”甚事?”
“你要設法暗中幫助劉闞,讓他至少能守住富平三十日。同時,你還要設法向匈奴人傳遞一個信息。”
召平問道:“甚信息?”
“北地。空虛!”
召平聞聽之下,倒吸一口涼氣。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臉上突然間露出了笑容,“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正是!”
蒙恬這一句話,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從口中擠出來。
召平不由得握緊拳頭,狠狠的擂在書案上,“既然上將軍做出這樣的決定,那平也就放心了。”
蒙恬沒有再說話,深邃地目光,向北方看去。
劉闞。你又會如何決斷?
當晚。蒙疾坐在客棧中,和邵平喝着悶酒。
從富平回來。轉眼間已經過去三天時間……原以爲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如今卻毫無頭緒。
蒙疾萬萬沒有想到,召平居然不肯出兵援助。
不僅僅是他感到費解,就連隨同蒙疾一起前來地邵平,也想不出這其中的緣由。難道召平不明白,富平一旦失守,北地郡數千裡平原,就猶如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女人,任由匈奴人肆虐?到時候,不僅僅是北地會燃起戰火,甚至還有可能威脅到咸陽,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大公子,這平侯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邵平也有點糊塗了,忍不住低聲地詢問蒙疾,“以軍侯手裡地兵馬,怎可能抵擋住匈奴大
“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蒙疾恨恨的把酒樽摔在案上,“我和平侯說,哪怕先援助千人,也好過軍侯在富平孤身奮戰。
可平侯卻說,北地兵馬不足兩萬,莫說一千人,哪怕是一百人都抽調不出。
而且,沒有上將軍虎符,他也不能擅自調動兵馬。我大秦律之中,地確是有這一條,可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軍侯他們送死啊……不行,我要再去找平侯,怎麼着也要要些袁軍出來。”
蒙疾說完,站起身來往屋外走。
哪知道迎面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和蒙疾正撞在一起。
“你娘毒子,瞎了狗眼!”
蒙疾心情本就不好,也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立刻破口大罵起來。
“兄長,是我!”
蒙疾這纔看清楚,來的人,竟是他兄弟蒙克。只見蒙克一臉尷尬的笑容,站在門口搖頭。
“克,你什麼時候回來地?”
前兩日,蒙疾剛抵達義渠的時候,蒙克正好率本部人馬外出公幹。
蒙克說:“我這不是剛回來,聽說你回來了,就緊趕着過來看你……兄長。你又爲何如此煩躁?”
蒙疾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一把攫住蒙克的胳膊,“克,你麾下現在有多少兵馬?”
蒙克一怔。“騎軍三百,你又不是不知道?”
“給我,全部給我!”
“兄長,您這是幹什麼……”
蒙疾氣憤的把富平地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還說:“你說,平侯這不是眼睜睜的看着劉軍侯他們送死嗎?我正要再去求見平侯,說不得要從他手中擠出一些兵馬,加上你的騎軍。我們去富平。”
蒙克一聽,頓時苦笑起來。
“兄長,沒有虎符,我怎可能出動兵馬?”
蒙疾眼睛一翻,揮舞着手臂咆哮道:“什麼虎符不虎符,蒙克,你要是不幫我,以後別叫我兄長。”
蒙克拉着蒙疾的胳膊,硬生生把他又抓了回去,按在酒案旁邊。
“兄長。不是我不幫你,問題是我這三百騎軍,能給你甚幫助?”
“我再去找平侯想辦法,擠出來七百兵馬。”
“可問題是,平侯如今不在義渠!”
“啊?”
蒙疾和邵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齊聲驚呼起來。蒙疾說:“這怎麼可能?晌午我還見過平侯呢蒙克喝了口酒,“我剛纔去軍府交還虎符的時候,府裡地人說,平侯在傍晚時分。率隊離開義渠,往膚施找父親商議事情去了,估計要十天左右,才能回來。你現在過去。找不到人。”
“去膚施了?”
蒙疾怒道:“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去膚施呢?富平已經迫在眉睫,他應該留在義渠啊。”
“這上官的事情,我又怎可能知曉?”
一旁邵平,眼珠子突然一轉,“二公子,那您的虎符,可曾交上去?”
蒙克搖搖頭說:“平侯不在。無人接收虎符……不過我已經在軍府報備上去。虎符還在我手中。”
蒙疾二話不說,伸出手來。
“做甚?”
“把虎符給我!”
蒙克笑道:“兄長。莫說我不能把虎符給你,就算給你了,三百騎軍,你以爲能有甚作用嗎?”
“我不管!”
蒙疾臉紅脖子粗,激動地揮舞着手臂說:“就算是沒有用處,也總好過劉軍侯他們孤軍奮戰。你若是不給我,我立刻獨自返回富平縣。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我老秦人只有頭朝北方,身在南方地戰死,也不能見死不救。克,你莫給我說這些廢話,一句話,幫我不幫?”
蒙克躊躇不語“好,你不幫我,我自己回去!”
“兄長且慢!”
蒙克一把攫住了蒙疾的手臂。
蒙疾甩手掙脫,強壓着怒火咆哮道:“蒙克,你如果再敢攔我,休怪我翻臉不認人,鬆手。”
“兄長,你聽我把話說完……虎符,我不能給你……你別急,但是我可以想辦法給你湊人。”
“湊人?”
蒙疾的臉色,頓時變了。
一臉燦爛的笑容,坐下來摟住蒙克,“我就知道你這傢伙鬼主意多,好了,快點說,怎麼湊人。”
“如今,咱義渠的確是兵力空虛,只駐守了八千兵馬,其餘則分佈在往咸陽的各個關隘上。而且,沒有平侯的虎符,你的確是調動不得兵馬……可是,除了這八千兵馬之外,義渠如今尚有一萬多民夫啊……而且全都是從關中徵調過來,其中不泛享有民爵地更卒,何不利用一下?
未必能全部徵調,但是一兩千人卻沒有問題。
只看你怎麼去徵調他們……
至於輜重兵器方面,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我剛纔路過義渠庫府地時候,發現剛有一批輜重從頻陽送抵。那看守庫府的曹官和我關係不錯,我借用手中地虎符,可以把這批輜重全部要過來。
兄長,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至於怎麼去號召那些民夫,就看你的本事了。”
蒙疾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克,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乾脆一塊幫我想想,怎麼號召民夫吧。”
“這時候叫我兄弟了?剛纔還要和我拼命呢。”蒙克一臉的鄙視之色,“不過,我還真想不出怎麼號召那些民夫。”
一直沉默無語的邵平,卻在這時候靈機一動。
“徵召肯定是不可能的,不過……軍侯當初在樓倉地時候,曾說:天下熙熙爲利而去……既然我們無法徵召,那何不以利誘之?就告訴他們,願意去的人,可以得多少的糧粟。”
蒙疾一蹙眉,“兩千人,我又從哪兒去籌集這許多糧粟?”
邵平笑道:“大公子籌集不到,可不代表軍侯籌集不來啊……莫忘記了,軍侯手中,可是有籌集糧粟的權利。到時候讓軍侯出面解決就是,反正他也不會在乎這區區兩千人地糧粟吧。”
蒙疾蒙克兩人愣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此計甚好,甚好……就依平司馬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