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了中帳。沒祿氏一揮手,讓帶來的侍衛下去黑齒常之很自覺,也讓士兵下去。
沒祿氏大大咧咧的坐在正中,喝問道;“黑齒將軍,契將軍,你們陛下讓你們大軍拿下紫山口後,還繼續南上的嗎?”
黑齒常之嘿然;“太后,你看我們這不正是爲了你着想·大軍南上容易嗎?在這個地方,糧食輜重,行軍調度,那一樣不都是很艱難?但不這樣,吐蕃某些貴族還認爲有高原之險,會繼續支持噶爾家族。”
“那麼好了,你們現在可以撤軍了。”
“是。”
王方翼忍不住了,道;“沒祿太后,你雖然身份尊貴,可憑什麼讓我們退軍?”
民間還有一句話呢,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一戰,爲了勝利付出了多少犧牲,花了錢帛不算,十幾萬人硬是拼完了。最少你們吐蕃要答應一些條件,還有你們從青海擄回的大量牲畜,又怎麼說?
黑齒常之怎麼這種德性?倒底誰是三軍主帥,難不成是吐蕃的太后?
黑齒常之將他一把拽了出來,低聲說道;“王總管,這件事你不用插手。”
“黑齒將軍,我不明白,你今天不將這件事解釋清楚了·我偏要插手。”爲了這一戰,打很多辛苦,雖然你成名比我早,也不能坐視你胡來。
“王總管,可知道當年陛下是怎麼逃出來的?”
“知道,這又有什麼不對?”
“那一次陛下很兇險,雖然吃了很多苦,手下將士也很勇敢,可中間還有一個人相助,才起了最大的功勞。”
“誰?”
“正是這個太后。”
“這王方翼差一點驚得跌倒在地,當年他也在西北,最後還出了兵相迎的,知道一些情況想了想,立即明白吐蕃太后的用意了。當年若是讓論欽陵得逞,吐蕃將徹底淪爲噶爾家族的天下,暗無天日了。
“不僅如此,你知道吐蕃贊普是誰的兒子嗎?”
“誰的兒子?”
“是陛下的兒子。”
黑齒常之說完後,伸手去扶王方翼身體往下墜,不扶不行。
“這個,這個”
“當年吐蕃老贊普無子,沒祿氏前來營救陛下,倆人呆在一起半年時間,那個”
懂就行。
王方翼過了好一會兒,纔將一顆上下卜通的心穩了下來,再想一想,許多事明白過來。爲什麼這個太后敢孤身前去長安議和結果似乎也偏向了吐蕃人。甚至不惜將太原王家的女兒下嫁。敢情是自家兒子哦。
“陛下會很難。”
“有些不大好弄,若是不認祖歸宗,是不是陛下的兒子不重要,以後有可能還是敵人。若是認祖歸宗,吐蕃得知真相後會做出很過激的事。這個結不好解,不過王總管,不是你我關心的。”
“是。
兩人再度進帳,沒祿氏笑盈盈的看着他,問道;“王將軍,你還反對不反對了?”
“就這麼辦吧,”王方翼耷拉着腦袋道。
“不過你們要等一等,過幾天后我會再去你們唐朝的長安城。”
“嗯。”還能說什麼呢?天上的牛郎織女一年一會人家這年都沒有會了。
“還有,你們陛下說在埋頭嶺埋噶爾欽陵的人頭我給你們帶來了。他也是一個英雄豪傑,既然人死了·好好安葬他吧。”
“是。”三人全部鄭重的點頭。
作爲敵人,此乃當世最大的敵人,只可惜生在吐蕃,國家力量小,正好恰逢陛下出現,若是換在唐朝,又恰恰逢英主在世,此人的功績,將不會亞於李績多少。
大軍魚貫而退,到了紫山城,慕容忠說道;“我也要回去了。”
“這麼快?”
“我還要通知百姓。”
不是通知百姓,因爲前後數戰,遷去了大量百姓·結果朝廷不得不到處安置,從原來的涼甘,到靈夏,甚至最後擴大到六胡州。有的百姓呆在靈夏久了,安居樂業,恐怕未必會再度往青海遷移。慕容忠這是回去勸說各部的。
三人也沒有反對,這是事前的約定,會挪出一些地方,供唐朝遷民到來,閒時耕種放牧,有事上馬就是府兵。其實移民也不費多少工程,十幾年來,青海百姓安居樂業,人口繁衍迅速,正好向西挪一挪,解決了生存的空間。
並且慕名容忠一部的吐谷渾百姓也是忠於唐朝的百姓,漢化程度高。這樣雜散在一起,朝廷再派一個得力的官員前來治理四五年,青海也就安定下來了。
那一邊,許多吐蕃將士正在苦勸沒祿氏。看到唐朝軍隊退開,沒祿氏回來後,萬軍山呼。還是我們太后好啊。爲了吐蕃數次孤身犯險。
可聽到沒祿氏要去唐朝,一個個不同意了。
沒祿氏將他們集中喊來,說了一句;“紫山口落在唐朝人手中,能不能奪回來?”
沒有一個人能作聲。唐朝守城的武器太犀利了,並且這次論欽陵入侵,吐蕃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元氣,再度大傷。想拿下紫山口,至少這十年內是不可能的。
“噶爾兄弟說唐朝軍隊沒有能力抵達烏海。各位再看一看,先前唐朝皇帝在高原上束去自如,如今十幾萬軍隊駐紮到了耗牛河不僅我要去與唐朝皇帝談一談,各位,此次我們大傷,噶爾家族還有許多親信大臣,貴族與領主,一定會蠢蠢欲動。我不換取一個和平的環境,外部有壓力,內部有叛亂,吐蕃有可能都會瓦解。”
“太后,不可能僥倖兩次。”
“乞力徐,放心,唐朝人貪圖的是青海,還有一個虛名。對高原未必有那麼大興趣。他們那麼富了,要高原做什麼?難道每年從國庫裡撥錢出來倒貼?”
諸將無言。
太后的話說得很有道理的。對吐蕃唐朝政策一直都是安慰,可吐蕃想要壯大,向南天氣不適應,只好與唐朝不停的硬碰。實際上有人開始在反思·爲什麼非要與唐朝硬碰?
“乞力徐,我一走,贊普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你要照顧好他。還有各部若有反叛舉動,我授權給你,格殺勿論。此時我們必須要有一個安寧的環境。”說到這裡·她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黑齒常之與王方翼的擔心,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年只想報仇,心中有意在迴避着這件事。如今大仇得報,這件事不得不提上議程了。然而自己都沒有想好,到時候如何談?
其實也想呆在長安,甚至還想帶兒子看一看長安的繁華,可真相揭開,這個後果無法收啊。
長安城中,此時李威正在焦急。
邸報一封封的送來·犧牲了不少將士,在預料之中。想打敗論欽陵,沒有那麼容易。
但經濟的壓力讓他頭痛了。
爲了這一戰,前幾年就悄悄的在做準備,國庫裡積儲了一些錢帛。
然而與上次出動四五萬十大軍不同·那一次有信德地區的外路財,在突厥又實行了以戰養戰政策,所以消耗看不出來。
這一次爲了取得決定性的優勢,再度集中了四十多萬大軍。很象論欽陵與薛仁貴的那次會戰,可雙方的軍隊力量正好顛倒過來。然而軍隊出動得越多,消耗越嚴重。還沒有交戰呢·國庫就揮霍一空。
問題沒有解決,死了那麼多將士·需要大筆的撫卹。
不僅有中原人·胡人死的數量佔據一半以上。長遠來說,這些消耗還有着積極的意義。可表面功夫要做的。再面在推行漢化,也不能將他們當成真正外人了。死的將士,該撫卹的還要撫卹。
嶺西遭損的各部,馬上遷移的費用,吐谷渾幾十萬族人大遷移,就算費用自理,挪出來的地方也要重新移民。好在自己強行政策下,許多吐谷渾人由牧轉耕,開耕了大量田地。但也需要費用。
沒錢了。
只好將諸位宰相喊來,將情況大約說了一遍。
諸相面面相覷。
現在都恍然大悟,原來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放煙幕彈·誘吐蕃出擊,好徹底就勢將青海奪下來。
這個倒不會反對,青海本來就是極重的南絲綢之路,離長安又近,不奪下來始終是唐朝的一塊心病。可這個錢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元素說道;“陛下,只有一策,秋稅陸續上來,從秋稅裡抽取。全國各地的水利工程,能放下來的就放下來,到明年解決,這樣國庫壓力才能緩解一部分。”
另一個宰相馮元常持着牙笏站出來說道;“陛下·兵戰兇危。青海乃國家門戶,臣無異議。可是一味開疆拓土,臣不苟同。此次青海一戰,就是前車之鑑。昔日太宗也以兩徵高麗而悔。僥倖獲勝,又僥倖吐蕃內亂,同室操戈,否則噶爾兄弟不死,這一戰得不償失。”
本來青海沒有事的,你偏偏用一個王,又故作陣,這才使論欽陵入侵的。
李威嘿然道;“馮卿,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倭國與新羅不是吐蕃,更沒有論欽陵那樣的英雄豪傑。倭國若有,新羅不會苟延殘喘到現在,新羅若有,倭國連攻上半島的機會也不會得逞。不過朕知道了,此事勿得再議。吐蕃是特例,青海朕不想再拖了。其他的安排,朕會量力而行。以民爲本,以國爲本,不會盲目的去開疆拓土。”
中間的緣由馮元常不知的。若再不動手,沒祿氏母子不保了。
雙方勢力達到了臨界點,就象當年自己與父親一樣,只好選擇一方撤出來。可沒祿氏母子往哪裡撤?
正在說話間,外面稟報,說太后駕到。
一起站起來恭迎。
武則天也老了,沒有避嫌,直接坐下來,問道;“青海奪回來了?”
“是,母后,包括紫山口,白蘭羌已正式成爲我大唐的領域。”
“哀家很高興。”武則天臉上綻放笑容,又道;“你父皇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青海。”
“是。”
“馬上冬至到了,陪哀家看看你父皇。”
“兒臣遵命。”
“還有,國庫是不是很吃緊?”這個武則天很清楚,畢竟處理政務那麼多年。
“是啊,兒臣正在爲此事商議呢。”
“這些年你給了哀家一些珠寶首飾,大明宮還有一些布帛,哀家未怎麼用,方纔讓內侍盤點了一下,價約五百多萬緡錢,你拿去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