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突然返回青海,讓武則天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不僅這件事,在武則天得到李首成稟報之前,已發生一件讓武則天頭痛的事情。
天氣反常兒,大雨嘩啦啦地囘下。六囘月江南出黃梅天了,河南還在下。七月江南烈日高照,河南還在下。不過時晴時陰的,禍害不及去年。可大雨一直在下,導致了黃河河水暴漲。
到了七月二十,孟州河堤決口。
隋唐時的黃河不象後來的黃河,決堤是常見的事。在漢朝還常見黃河大決堤,後來有可能經過多次的大水利工程,到了隋唐以後,黃河河流很平緩。有時候洛水都出現水災,然而黃河卻沒有大規模的水災。這也造就了黃河兩岸的繁榮,特別是下游地區,象河北與山東各州縣,人口猛烈增漲。
在唐朝包括這次,僅出現過三次決堤現象。貞觀十一年,孟州與陝州決堤。永徽六年,齊州決堤。規模也不大。然後到今年,又是在孟州決堤,大水滾滾而下,瞬間將孟州城淹沒,水深五尺,所有房屋茅舍全部衝至一盡。
還好,李治雖然晚年越來越昏庸,對老百姓不惡。武則天對老百姓本質上談不上什麼善念,否則也不會在她登基後,大肆揮霍浪費。但對百姓也不能算得上惡劣。
在這種背景下,孟州官員搶救及時,沒有淹死多少人。
單獨來看,不算什麼。可將前後發生的事聯囘系在一起,會很麻煩。
一次封禪後發生了什麼?大非川之敗,災害連年。這一次封禪後發生了什麼?北方吃緊,關中大旱。稍稍好一點,到了今年孟州決堤。孟州決堤也不要緊,關健它就在洛陽附近,格外引人側目。
看到孟州呈奏後,武則天將蘇味道喊到上陽宮。
如論變節,這又是一個變節的大臣。其人文才很好,裴行儉愛其才華,兩徵突厥,引薦爲管記。裴雨荷父親裴居道作謝表時,特地讓他寫謝表,蘇味道當場一筆揮成,盛傳於世。怎麼說,他都是倒武的大臣一派。但武則天僅授了一個員外郎之職,就將蘇味道拉攏過來。
將孟州奏表遞給了蘇味道。
蘇味道一看,犯難了。可是他很快想出一個主意,太后不是說過,要休兵養民嘛?再次揮筆而就,刷刷刷!字寫得漂亮,文章寫得也很好,武則天看了直點頭。
一會功夫文章寫完了。大意是說唐朝立國以來,兵戈太多。太宗說過,馬上能奪天下,不能以馬上治天下。所以晚年後,十分後悔出征高麗。近幾年,唐朝與吐蕃血戰青海,將士犧牲無數。又先後動用了幾十萬人馬,大徵突厥。因此,上天示警,關中大災,孟州決口。不可不防也,當以休生養息,撫囘愛百姓爲主,不能妄加開邊。
與封禪沒有關係了,反而倒是皇帝躍馬沙場有了過錯。
上官婉兒站在邊上看,眼兒尖,看完了,俏臉蛋氣白了,很想擡起她那隻小腳,狠狠地在這個小白臉上狠踹那麼幾腳。
武則天則很高興,將它拿出去,頒發天下。
咱不想打仗,老百姓也大多數不願意打仗,一打,負擔重,有可能自己兒子名列府兵當中,就會戰死沙場。至於邊境上的那幾州百姓,管他呢。大多數百姓支持,這纔是武則天看重的。
這時,青海的事也傳到了洛陽。
李首成風塵僕僕地趕,出了青海管轄境內,長鬆了一口氣。但是他也老了,跑來跑去的,跑不動,於是利用職權,在謂州調動快馬,先行將情況通知武則天。
武則天看完後,額頭都涔出細密的汗珠。
李威想錯了武則天的內心,她沒有廢李威想法,皇太子廢都很難,況且已經是皇帝。更沒有想殺害過李威,畢竟是自己親生長子,以前多次向自己示好,不象二兒子可惡,三兒子渾蛋。
她想做的是一個有權的太后。不然不放心,恨她的大臣很多,而這些大臣又多是兒子的心腹,比如劉仁軌,裴行儉。關健是真走到那一步,她會不會保留這個想法呢?
青海出了這件事,老百姓如何想?相信自己,是相信自己的兒子?不用說,肯定相信自己兒子。剛剛自己頒發了詔書,用黃河決堤做文章,使這個決堤格外引人注目。說不定,反過來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有百姓拿決堤做自己的文章。
不但如此。
兒子斬殺王果,將兩百名侍衛,包括中間一些中低層羽林軍將領,一起流配到尼沙普爾城。什麼時候唐朝將犯人流配到波斯呼羅珊南方的?不僅是彰顯他的武功,也是在向羣臣警告,在向自己宣威,亮劍!
一想到青海十幾萬能征善戰的將士,還有西域、河中與吐火羅很有可能被兒子收服的幾百萬,近千萬的百姓,就會想到鋪天蓋地的大軍,象蝗災一樣,密密麻麻地從西方而來。
兒子不是大臣,再多的士兵,也能對付。他是皇帝,就是率領一百萬大軍,所過之處,誰敢阻攔?丈夫活在人世間,都不敢攔阻!
自己弄巧成拙了。
怎麼辦?
她似乎都能看到西方的天空中,有無數打着清君側的大旗,向東方飄揚過來。
踱來踱去。
上官婉兒走了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討好地問道:“太后,怎麼啦?”
怎麼辦呢?每天相伴,過得如履薄冰,只能笑臉相迎,以免災禍上身。
看到了上官婉兒,武則天想到了一件事,兒子對幾位妻妾很看重,難道不怕自己對幾女動手?但是一搖頭,不可能。自己不敢動手,只要一動手,最後一塊遮羞布將會撕破。他是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的,可是敢將自己幽閉起來。相信許多大臣也會看到他這樣做。再將裴炎等數人誅殺,丈夫一死,自己待在冷宮裡吧。
心情煩惱,說道:“婉兒,給本宮彈一首曲子,要安靜。”
“喏。”上官婉兒取來古琴,彈了一首《前溪》。是跟狄蕙學的,屬於《清商樂》中的一曲,東晉沈充譜寫。與《流水》不同,同樣用琴音闡述水的,《流水》活潑多變,節奏明快。《清溪》則是很幽靜。
不過清商樂裡的曲子,皆是南朝遺曲,多以安靜清雅爲主,許多曲子都清淡到悽苦的地步。除了少數性格恬淡的人喜歡外,唐朝人囘大多數不喜歡清商樂。
但武則天要聽安靜的曲子,這時候又沒有出現《春花江月夜》,更不會用風笛吹《南來風》,只好彈奏《前溪》了。
武則天小時候生活艱難,只認識少數字。知識大多是進了皇宮後學習的。不過她的超級智商,雖然學得晚,進步卻很快。幾年後,不但有一身好學問,還能寫一手好字。可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的。得寵後,整天勾心鬥角,沒有空再學習了。因此,詩作得只能說是馬馬虎虎,不及上官婉兒。彈琴也彈得不大好。可不妨礙她聽。
聽了一會兒,森冷地說道:“爲什麼彈奏這樣的靡靡之音?”
老祖宗,這可是你要求的,況且《前溪》絕對不能算上靡靡之音。但上官婉兒很精明,不能擡槓,武則天說太陽是方的,那就是方的。從容地答道:“啓稟太后,琴音必是如此彈。這是古例。”
“古例?說給本宮聽聽。”
“琴爲萬樂之首,乃是天賜於人世,降五星之精,飛墜梧桐,然後鳳皇來儀,示之於伏羲。於是伏羲乃知梧桐是樹中之良材,令人伐之。又見其樹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數,截爲三段,分爲天、地、人三才。取上段則輕,取下段太重,於是又取中段,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乾,瑤琴方成。”
“雖如此,也不代囘表非得彈奏這種冷音。本宮聞吳使季扎聘於魯,爲歌《周南》《召南》,季扎說美哉,始基之矣。爲歌《鄴》《付》,說美哉,淵乎。爲歌《王》,說美哉,思而不懼。爲歌《齊》,說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可見上古之時,琴風已多是激昂囘奮發。”
上官婉兒更暈,剛纔你可沒有讓我彈奏激昂奮發的曲子。只好說道:“太后,聽臣妾將話說完。當初伏羲制琴時,有很嚴的標準,長必須三尺六寸一分,合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很了不起,那時候的人就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一天,十分標準了)。按八節,所以前闊八寸。按四時,後闊四寸。按兩儀,厚二寸。按人倫陰陽,上天賞賜與四貴,有金童頭、玉女腰、仙人背、龍池、鳳沼、玉軫、金徽。按十二月,徽有十二。按閏月,又有一中徽。五條弦在上,是謂外按五行,內按五音。堯舜歌南風,天下大治。後因爲文王囚於羨裡,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急,謂之文弦。後武王伐紂,前歌後舞,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合五行五單之弦,故稱之爲七絃琴。太后,雖然我朝乃大,包容萬國,因此多有胡樂,可琴纔是樂之根本啊。”
“嗯。”讓上官婉兒一忽悠,武則天真重視起來。沒有想到這一把小小的琴裡面,包含着這麼多象徵。改天得讓樂師們查一查,這個尺寸是不是很標準,不能讓內行的人笑話了。
“因此彈奏瑤琴時,必須很慎重。有六忌七不彈,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聞喪者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還有八絕,清、奇、幽、雅、悲、壯、悠、長。若是琴技彈到妙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清、幽、雅、悲,也是琴音四絕啊。剛纔太后讓臣妾彈奏一曲安靜的曲子,臣妾於是彈奏了這首以清幽見長的《前溪》,正合了王樂的宗旨。只是臣妾彈奏得不好罷了。有人又說南朝樂乃是靡靡亡國之音,於是多不喜清音,此乃錯誤的想法。南朝之樂非清乃冷,非奇乃肆,非幽乃孤,非雅乃縱,非悲乃怨,非壯乃綺,非悠乃苦,非長乃狎。故乃爲亡國之音也。但有的曲子,因爲晉朝南遷,帶去了不少古曲。這些古曲還是好的,而且也得到上古真味。太后,恕臣妾斗膽說一句,今人多喜胡曲。這些胡樂是上天賞賜下來的嗎?這些胡曲,能褒彰中國雅容之音嗎?”
“聽你這說,倒有三分道理。來人哪,傳懿旨於鼓吹署,讓他們蒐羅雅正的《清商樂》,記譜於冊。”咱好歹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囘國人,高貴的漢人,不能讓人家笑話了。
這才放過了上官婉兒。
下值後,上官婉兒帶着一身冷汗離開上陽宮,在太后發怒那一刻,她明顯從武則天眼中,看到殺氣。
來到東宮,看到諸女在等她,伏於桌子上哭泣起來。
“怎麼啦?”裴雨荷關注地問。
“裴皇后,我不想去上陽宮啊。”嚇壞了。
“發生什麼事?”幾女立即擔心起來,特別是狄蕙,皇上臨走時,可是再三囑咐,東宮交給她了。
上官婉兒將事情經過一說,韋月忽然高興地說道:“有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