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有很多原因,你不能離開。比如各部的安置,我還想冊立可汗,你在西域久,知道情況。而我初來乍到,不能離開你。”李威說道。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如果李威不來,王方翼會按照唐朝的一慣做法,將主要的叛部酋首押到了京城,各部百姓聽其自理。不過李威來了,考慮到李威在青海的一些做法,王方翼拿不定主意了。於是將各部監督起來,一直沒有處理。
李威一路就在考慮這個問題。
羈縻政策不能動的,但不做一些局部的調整,無疑是慢性自殺。一旦各部強大,唐朝衰落,這些部族必然**。而且這一政策,本身就是在削自己的根幹營養,養虎狼之敵。唯一的好處,後人會說,唐朝疆域會有多大,到了鹹海到了裡海。這是爲開邊而在開邊,然而國家地域廣大的真正意義,是能擁有更多的資源,比如稅務、人口、礦產,資源越多,才能越不會受外敵欺侮。這纔是大國的本義。象唐朝這種羈縻的做法,李威一直很反對的。可也不大好動,朝廷殺阿史那伏唸的下場看到沒有?雖是殺降,殺有功之降,也有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旦變動,諸部必然不服。但關的大旱,卻給了李威一個機會。
一路西來,天高氣爽。
關卻在水深火熱之,關先雨後旱,然後又起了蝗災。在這個年代,一個大蝗災代表着什麼?不僅是關,再到洛陽,關土地曬得起了一龜裂,然而洛陽卻下了大雨,洛水暴漲,沖垮了洛堤,許多百姓的房屋都淹沒了。
朝廷也做了許多補救的措施,比如乘着大旱辰光,將百姓組織起來,興修丹水渠,以工代濟。然而受災的百姓太多了,工程恰恰到了尾聲。太陽暴曬了十幾天後,涌來的百姓多,工程結束了。
這麼多的災民,特別是關,意味着夏秋兩季顆粒無收,米價終於突破了一百大關。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並且河南大雨,都無路可逃。要麼翻山越嶺,前往劍南與山南,這要經過多少大山,並不算,與關接近的山南道與劍南道本身就是以山區地形爲主,百姓貧瘠,也容納不了多少難民。於是許多人涌向隴右。
這也是不對的,青海經過數次遷移,人口正好處於一種平衡狀態,收留不了多少的百姓。
因此,李威計劃遷移一批百姓前來西域。
早先唐朝在庭州一帶也開墾了一些屯田,爲了這些屯田,也造成了一些矛盾。畢竟屯田鄰近水源,皆是水草茂盛的地區。除非也象對待吐谷渾一樣,留下一些部族,對主要的各部進行剿滅。但青海與西域能不能同樣處理?
所以李威又想出了一個主意。
咽面部是召集不了十萬多叛軍的,這包括了突厥以及其他一些部族。但突厥人並不是在熱海到弓月城一帶。突厥十姓,右廂阿悉結闕俟斤部、哥舒闕俟斤部、拔塞幹暾沙鉢俟斤部、阿悉結泥孰俟斤部、哥舒處半俟斤部,主要分佈在碎城與蔥嶺以東,天山到崑崙山南麓一帶地區。左廂有處木昆部、胡祿屋部、攝舍提部、鼠尼施部與突騎施部,又叫西突厥左廂五咄陸部。主要分佈在碎城或者往西一帶,也就是後世的***西北部、吉爾吉斯斯坦與哈薩克斯坦南部一帶。
唐朝漸漸對西突厥失控,駐兵越來越多,又不能向各部強行征斂,只能自行屯田。這些屯田的範圍正好與五咄陸部有所交集,唐朝自給自足,再說駐紮軍隊的目標是調停他們各部的矛盾,出發點是好的。可派來的官員未必能貫徹執行,又以爲自己是唐朝大國,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比如杜懷寶。所以這次叛亂,五咄陸部皆有部族參加。
不能全部懲罰,也不能聽之任之,否則對不起此次唐朝派來的兩萬五千名最強大的精兵。李威有一個想法,主要兇手是嚴懲咽面部,其他各個叛亂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是仿照拓跋珪剛崛起時,八部反叛,只斬殺於恆等五人,其他七部首領全部原諒的做法。自己大軍氣勢洶洶而來,當然也沒有人知道實際西突厥之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目標卻是河。若是不處理,會輕慢,處理得重,各部又產生怨憤。取了一個間的做法,只處理咽面一部。其百姓交給參加唐朝平亂各部吞併,以作獎勵。挪出來的地皮,換取碎城四周的空間,遷多無家可歸的受災百姓。有了百姓,就有了兵源,有了屯田,就有了糧食。而且也是爲關與青海減壓。
比起青海他的政策,是一個小小的微調。但是也不是,就要看各部的反應了。
“陛下,眼下的糧食怎麼辦?”王方翼問道。
“眼下的糧食很好辦,從這裡離河地區不遠,我可以下一道制書,從原調來絲綢、紙張、瓷器、茶,甚至部分武器,向河地區交換。”李威從容答道。
不但是遷移過來的百姓,眼前的幾萬大軍糧食就會產生問題。不可能將糧食從關運到西域,休要關,關本身糧食已經產生了嚴重問題。青海是餘下大批的糧食,可青海只能運出一部分,距離遠,運費也高昂之極。再說,關災害嚴重,又要從青海調撥一批糧食支援。在路上李威就想出了這條辦法。
比起糧食,瓷器與茶、絲綢、紙張,都是貴重物品,不爲了交換糧食,平時絲綢之路,也有許多人將它們交西方輸出,換取利潤。這就用了很低的成本,解決了移民與軍隊的糧食矛盾。
移民到來,會激發一些新的矛盾,可意義非同小可,有了這支移民,唐朝每年可以得到大量的糧食以及一些兵源。碎城有一寶,那就是碎水。不僅這一寶,還有它的地理位置。一旦唐朝在此設有一支強大的駐軍,東西夾擊,碎城東部西域各胡會更安份守己。同時還會策應金山與碎城西邊地區。甚至通過金山庭州地區的唐軍,配以各個誠服的胡人,若是遼東收服過來,縱然大漠不誠服,也能一東一西一三面夾擊,大漠帶來的危害會無限的降低。又可以向南,向河地區發展。這也是李威垂涎已久的,河地區不象後世,今天有水勢浩大的烏滸河與藥殺水,各國盛產糧食,能夠做到自給自足,還有各種礦產資源,比如大量的金銀礦,爲原提供大量的財富。
碎城又可以做一個試點,正好自己軍隊在這裡呆上一到兩年的時間,利用軍隊的震攝,平壓各部的反對聲音。爲以後進一步的移民,打下基礎。而且與大漠不同,西域各部雖然環境惡化,仍然有許多流域與綠洲,象党項人一樣,除了一些純種突厥部族外,大多數半耕半牧,活動範圍不大,也便於管理。
王方翼還沒有看到李威的雄心,可前面幾點卻是能看出來的。
沉吟了一下,答道:“好。”
這樣做,事務就多了。阿史那咽面部也屬於突厥人種,唐朝突然地做了變動,進行嚴厲的報復,雖這個暴復僅限於阿史那咽面一部,其他突厥部落會有什麼感想?
王方翼不能離開!
還有呢,安排突厥可汗。突厥人分十姓,這是吐蕃或者突厥人自己的說法,唐朝只分爲左右廂。當時這個設置,僅是爲了便於管理。但今天依然有積極的意義,不是壯大,是分化。西域有許多部族,突厥人自認爲是最高貴的一個羣體,事實突厥比其他各部高貴,也得到各部的認可。只要有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出現,十姓能重新融爲一體。分成了左右廂,是強行將突厥人分割爲二,甚至實施得恰當,左右廂能產生矛盾,就象東西突厥一樣。減少對唐朝管理帶來危害。
不過也有難度,要樹立兩個可汗,這兩個可汗要得到各部認同,還必須要親唐,不象再象阿史那都支與李遮匐一樣了。
甚至李威想到了和親制度。
他對和親制度十分不滿,爲什麼一個民族的尊嚴,要一個女去維護?象明朝那樣多好,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天守國門。
但沒祿氏的和親,給他再次地反思。
宋朝不說了,只能借鑑它的經濟模式,軍事上全部要推翻。明朝經濟模式都沒有借鑑,軍事上只能借鑑前面的,前明時期明朝很強大的,特是朱棣大帝,整將***當作自家的跑馬場了。但明朝的人系統,使朱棣大帝這一成果迅速瓦解。外交上也有許多國家稱臣進貢,然而卻是報以大量財帛的回報,以至最後明王朝都限令各國使者前來進貢的次數。這與唐朝的一些制度並無二樣的。
反觀前代,歷史記得不大真切,可漢隋歷史,來到唐朝後,卻是經常翻閱。隋朝義成公主不用說了,她是唐朝的頭號大敵,然而卻幫助了隋朝多少次。再看漢朝,王昭君有沒有成果,也不用說了。還有三位嫁到烏孫的公主,第一位解憂公主使烏孫堅定不移地走聯漢制匈的道路。第二位細君公主更猛,與漢朝使者常惠居然聯合諸國,擊敗匈奴人,斬殺匈奴士兵四五萬人。第三位劉相夫又更上一層樓,丈夫要親匈,於是與漢使者聯合起來,擊殺丈夫,未果,但受了重傷。然後這個狂王泥靡逃出城,率兵報復,將漢朝使者與公主圍在城。劉相夫一點也不相夫,利用城許多親漢的侍衛,堅守城池。霍光一看亂了,就派了使者張翁調解。張翁臨離開時,霍光就說了一句,將參預刺殺的使者押回長安處斬。到了長安,還斬個屁,這是安撫泥靡憤怒的。
可這個傻寶到了烏孫後,真審理了,一審,儒家的腐氣發作,一是你的丈夫,二是你的國王,怎麼隨便行刺呢?罪大惡極,敢情他將烏孫這個親匈的國王當成了漢朝的貴族。劉相夫不服,繼續上疏,將真相稟報漢王朝。霍光大怒,將張翁召回,立即砍頭,氣着了。但另一邊呢,繼續僵持,一個國王居然拿自己的妃沒有辦法,圍在城外受苦受難,城公主從容禦敵。威信大跌。於是其弟烏就屠乘機叛亂,斬殺泥靡。然而這個烏就屠繼續舉着親匈的大旗。劉相夫就派出使女馮燎做說客,你不是親匈嗎,看看強大的匈奴是不是漢朝的對手,匈奴都打不過漢朝,烏孫與漢朝爲敵,是不是雞蛋碰石頭?烏就屠低下了高昂的頭,主動退居小王,扶持公主之元貴靡爲大王。
這纔是唐朝需要的和親,包括弘化公主,而不是成公主,或者後來的什麼公主。
可也需要條件,公主自身必須很英明,要親唐,爲了唐朝甚至能主動犧牲自己的利益,就象劉相夫一樣。朝廷要能爲她們做主,不要以爲是一個小公主,受了委屈無所謂,反正宗室裡面的女多不勝數。公主們才能敢做敢爲。
和親的事,李威沒有說。
也想過,不但樹立兩個突厥可汗,還要和親,甚至不惜用強權,扶立公主的兒重新登上可汗的位置,再和親,一代代稀釋下去。讓他們血脈裡流淌着的血液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十都是漢人的血脈,從上往下梳理,使這些部族保持長久地親唐。這也不亞於十萬兵。
但對和親,他依然很排斥。
樹立可汗,是唐朝已有的政策,王方翼都沒有多想,只是在想兩個人選,另外還有這次皇帝的“越權”,皇帝登基,只有三品以下的大臣授職權,這是授職兩個可汗,已是越了權職,會有什麼象徵意義?
李威說道:“還是我寫吧。”
寫了一份奏摺,稟明原因。
這才問起一些河大食的事,河也就是指烏滸河與藥殺水之間這些國家,方位在後世的烏茲別克斯坦與塔吉克斯坦一帶。吐火羅是指廣義的吐火羅各國,主要是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北部。東部是零碎的一些小國,南部是廣義的天竺信德地區。還有大食嘴的塞斯坦(唐朝疾陵城)地區,覆蓋了阿富汗西南、巴基斯坦西北、伊朗東部,然後是呼羅珊地區,包括伊朗大部與伊拉克東部地區,這兩個地區都是原來波斯的核心地帶。
大食的事,王方翼沒有多關注。
這也是唐朝的政策造成的,唐朝一度也想拿下河地區的,十幾年前雖然只派了一個使節,改設都督府與各州縣,但十幾年前的李治絕對不是現在明知道邊患亂生,關大災,還繼續封禪的李治。只是剛平下***,唐朝需要喘一口氣,沒有立即派兵。隨後發生了吐蕃叛變,大非川慘敗,國家年景又不好,又聞聽大食雄兵四十多萬,漸漸放棄了這個想法,經營的只是西域,河作爲兩國緩衝地帶了。
河各國心知肚明,他們只是派出使者交好唐朝,除了波斯人病急亂投醫,多次請求唐朝支援外,河各國從來沒有派出使者請求唐朝相助。甚至數年前請求阿史那都支(有可能是李遮匐,但他在右廂,可能性不大)協助,然而讓大食人擊敗。自此以後,只能自保而己。
波斯王到了吐火羅後,此時大食在塞斯坦與呼羅珊地區經營時間不長,各地義軍雲集,泥涅師還是有作爲的。然而王方翼唐軍一撤,他腿一軟,留在吐火羅,不敢再南下了。
對大食沒有關注,可是河各國王方翼還是聽到許多消息。
幾年前大食人從呼羅珊多次向安國發起進攻(安國在河的西邊,從地緣上容易進攻),數次獲勝,再次轉攻到康國(河的東部,離碎鎮已經很近了),這已標誌着唐朝嶺西羈縻政權的瓦解。直到青海一戰,然而唐朝在西域數次獲捷,包括對吐蕃人與突厥人,形勢才逐漸轉變。
不是突厥人與大食人聯手。前幾年吐蕃人與大食默契地瓜分唐朝的勢力範圍,大食主攻波斯與嶺西,吐蕃主攻西域與青海。而突厥阿史那都支與李遮匐爲了對付唐朝,與吐蕃人聯盟。這對河地區是一個最不好的消息。那幾年河地區派出使者的次數也很多,包括胡應帶過來的那次。這有一個形勢轉換的過程,史上後一段時間,突厥與吐蕃、吐火羅又聯手對抗大食。然後唐朝又與大食聯手對付蘇祿。但這三個大國之間直接對抗的次數很少,吐蕃與大食***規模的交戰幾乎一次都沒有。這些小國家卻成了這三個搖擺對抗的棋。
總之。這幾年形勢的變化,對河地區很有利的,而且唐朝粗獷式的羈縻制度,河地區很歡迎。然而唐朝一直不感興趣,一個妾有意,一個郎無情,所以河地區各國望眼欲穿之下,只能一次次地失望。這次唐朝平定叛亂,勢力範圍延伸到了藥殺水,離河地區一步之遙,總該要管吧。
於是發生了一系列的事。
前年向大食稱臣的安國,對大食採取了強硬的措施,大食爲了報復,讓安國人質爲奴,這些被做爲人質的弟衝入呼羅珊總督府反抗,想殺死大食總督,未果,就義。吐火羅也對大食採取了強硬的政策,沒有繼續稱臣進貢。
王方翼說完了,狐疑地問:“陛下是想……?”
“隨機應變,”李威淡淡地說了一句。
僅是這些事情,還不能證明河地區各國的態度,沒有河地區各國的支持,李威是不會兵伐呼羅珊或者大食的。也不能說,此時父親封禪,發生一件件不好的事情,許多百姓不滿。甚至連***厥的***,都不能征討,自己出兵遙遠的大食,會讓某些人找到藉口,將禍水東引,引到自己的身上。
王方翼馬上就猜到李威想法,也沒有再問。
李威又說了一句:“王都護,不僅是這一次,將來若是朝廷下旨……我又不在京城,你最好尋找理由,勿得進京。”
歷史上記得一些事,母親殺了許多重將,包括黑齒常之、程務挺以及這個王方翼。歷史肯定不是這個歷史,也許嶺西繼續在歷史軌道上發展,然而國內肯定不是了。
但以防萬一。
國家名將凋零,程務挺大約很不好用,即使用,自己也有戒心,而且母親似乎十分長壽,可是黑齒與王二人,李威不想出事的。特別是王方翼,他是王皇后的胞弟,自己已經在實施裴行儉的計劃,若是隨便進京,前途很讓人擔憂的。
但想找一個理由,在西突厥太輕鬆了。
王方翼立即警覺地答道:“喏。”
寫好了疏折,立即派人送回洛陽。然後下達一道命令,懲罰咽面,爲了順利進行,甚至放棄了對車鼻部的懲罰,但也是破天荒的一次變動。
隨着命令下達,李威與王方翼率軍前往夷播海。一路西上,王方翼已經派出許多斥候,監督各部,特別是五咄陸部與車鼻部的動靜。這是他的能力範圍,另一方面,他就不能預料了,李威冊封新可汗,以及強行將他留下來,朝廷的反應。
七月底,奏摺就到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