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看了看天色,婉絕說:“有機會的話,必定與伯濤兄聚一聚,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了。”
黃娥緊張地看着黃煜,直到離開山坡,見對方並未追上來,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等走下山坡的時候,豆腐西施這才行想起來:“哎呀,現在就走,我還沒有去廟裡接火種呢。”
時穿隨口回答:“先不回家,我們在山腳下找一處人家,歇個腳先。”
豆腐西施頓時鬆了口氣:“也是,那羣人不是衙內就是舉人,說話文縐縐的,讓我大氣都不敢喘,還是早點離開的好,不過,我們真要折回廟裡取火種的話,卻要小心避開那羣男女,免得迎面撞上了,彼此難堪。”
出山的路上,時穿邊走邊與豆腐西施閒聊,身邊那羣女孩依舊蹦蹦跳跳沿路採花,有的人還哼起了小調。
“李三娘,你以後剩下的豆腐就不要吃了。”
“說的好聽,我小門小戶,攢幾個錢不容易,哪能經得起那般浪費……”
“不浪費,我記得一種發酵法,可以將剩豆腐繼續利用起來。”
“你說的是橫山豆腐乳?那可是橫山豆腐乳,我聽說廣南西路有一種利用‘隔夜豆腐’進行發酵,製作出豆腐乳塊,聽說那是貢品,是別人傳子不傳婿的絕技,大郎怎麼也知道?啊,如果有了這方法,我開豆腐坊再也不用勞累了。”
時穿哧的一聲:“你本來就不勞累,這幾天我注意看了,你每天賣豆腐,到了中午已經沒啥客人了,整個下午都在東遊西逛,哪裡勞累了?”
李三娘急了:“什麼東遊西逛,下午我要出去採購新鮮的豆子,還要用水泡豆子,準備滷水。唯有傍晚的時候能打個小盹,夜裡頭你們睡覺的時候,我這裡石磨已經開始轉了。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幾天能睡個好覺,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時穿也不爭論,他牽着騾子拉的車,車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迎着忙忙碌碌的人羣,吹着口哨走幾步,回過身,望着遠處的雲臺山,突然感到一陣陣心悸。他在心裡吶喊:“就是這種感覺,對了——是誰?誰在窺伺我?……坡上即有施衙內一夥兒,還有些閒人,難道他隱藏在閒人當中……不對,以我的本能,普通人絕不會躲過我的搜索——這是誰?”
正沉吟着是否返回查詢,陡然間,那種窺伺的感覺消失,並無影無蹤。時穿站在原地想了想,這時他才感覺到黃娥正起勁拽着他的衣袖,小聲說:“哥哥,你臉色很青,又有啥事了?”
“沒事,走吧”,時穿竭力裝出平靜,回答。
正是春遊時節,出來春遊的人很多,有很多人當晚回不去,需要在附近山村安置下來,附近的農家也希望借這個機會掙點小錢,所以早早的掃榻恭迎遊客。時穿等人下山的早,閒餘的空房很多,任由他們挑,但時穿不知怎地有點犯擰,豆腐西施連續挑了幾套屋子,時穿都不滿意,直到他自己出面,挑了一間村中最偏僻的院落,這才覺得滿意。
是夜,一行人就此安置下來。
寒食節乃初五,這是個沒月亮的夜晚。傍晚時分,天空重新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村民們因此都窩在家中,甚少有人出門。在這個小雨的寂靜夜裡,半夜時分,黃娥卻聽到村裡數聲狗叫,她立刻驚醒,感覺心慌亂的幾乎要跳出膛來。許久,她的心依然難以平靜,等他心靜下來,才發覺自己已經習慣性的走到時穿屋前——連什麼時候穿好衣物,她都不記得。
“哥哥”,黃娥怯怯的喊了一聲。
靜寂的山村黑沉沉一片,這裡沒有城中的燈火。遠處,狗依然在叫着,但不是那種狂吠,叫聲彷彿是在與熟人打招呼,正是這種叫聲,讓村民們都懶得起來查看——這一定是村落某人晚歸,沒錯。
以往很驚醒的時穿,此刻屋裡靜悄悄。
“哥哥,你睡了吧”,黃娥繼續喊:“狗叫的慌,我心裡亂亂的,睡不着,想在你屋裡坐一會兒。”
空寂的聲音穿過夜空,但時穿屋裡依舊沒有回答。
黃娥在門邊坐了下來,喃喃說:“哥哥,這次春遊,你總是心不在焉的,彷彿在等待什麼,你在等褚姑娘嘛?我看你見過褚姑娘後,心情立刻平靜下來,直嚷着要下山,是吧?”
屋內沒有回答。但黃娥也不指望時穿回答,她繼續低聲細語:“其實這次我出來,也是心慌慌的,總感到別人在笑我,在衝我指指點點……唉,想必那些姐姐們也是這種心情。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咦,細細想起來,唯有上課的時候,勞作的時候,難得心靜。真恨不得一天到晚忙碌不停,夜晚倒頭就睡,什麼也不想,就這樣過完一天又一天……”
“哥哥,你在聽嗎?”
“哥哥,回答我!”
屋內久久沒有響應。黃娥站起身,隨意的去推屋門,嘴裡猶在問:“哥哥,你怎地睡得那麼沉?”
門被隨手推開,原來門並未關,一直虛掩着。
黃娥舉步走到牀前,她眉毛挑了挑,原來,牀上沒人。
但這並不是什麼大事。站在窗前,黃娥只稍稍愣了一下,馬上放開心懷,輕輕脫掉鞋子,熟練地爬上牀,倦縮進被窩裡,嘴裡依舊喃喃:“哥哥,怎麼一聲招呼不打就出去,出來春遊可是你提議的,你可不能丟下大家自己跑路。”
一進被窩,頓時睏意上涌,白日的勞作,肌肉的痠痛,全涌上來,黃娥閉着眼睛,低聲說:“哥哥,這雨下不停,明天怎麼晾曬花瓣,不晾曬,怕是一兩天,花瓣都長黴便餿了。”
又低聲唸叨幾句,黃娥覺得睏意難熬,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了。這一覺她睡得很不踏實,噩夢連篇。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被噩夢驚醒,睜眼一看,天亮了。伸手往左右一摸,牀鋪還是空的。
黃娥嗖的跳了起來,欠起身去抓牀邊的鞋子,但馬上她的手頓住了——門外隱約傳來嘩啦啦的踏水聲。
黃娥趕緊穿上鞋,推門一看,果然是時穿回來了。
此時的時穿打扮很奇怪,他頭髮溼淋淋的,腳上全是污泥,但衣裳乾乾的——不過,他的神態很興奮。這種興奮……彷彿是偷進雞窩的狐狸,就是這樣微笑的。
黃娥擡眼向天空望去:細雨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