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連宗澤都瞪起眼睛了:張橫是海州巡海水軍統制,你說一聲就私自調用……你以爲這些將領都是你家的?
宗澤、刁翬一起搖頭,時穿笑了:“兩位,朱勔昔日自稱東南王,東南官員多出自己門下,是何原因?”
兩人頓時停止了搖頭的動作。
時穿接着問:“童使相連敗兩陣,北軍全體葬送,如今他與官家對敗仗消息秘而不發,這是否符合朝廷體制?”
這還用說嗎?
不等兩人回答,時穿繼續說:“童貫做得、朱勔做得,王黼做得,蔡京做得,憑什麼我做不得?現在是什麼時代,末世代呀。國家命運已經走到了最危急關頭,兩位若還是秉持過去的觀念,那麼這大宋就應該亡,亡的天經地義——國賊們拼命破壞法度,正直的人有心無力,即然這樣,爲什麼不容許正直人也稍稍越過法度界限。
諸位,憑心而論,我應當是最遵守法度的,比如出兵文書一直要求通判附署……而我的逾越法度,可是出於私心?”
刁翬低下了頭,稍傾,回答:“大人既然知道逾越法度,那麼何必非要求正式出兵文書。”
“因爲我要求你們共同承擔責任”,時穿話趕話的回答:“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我要求你們也來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刁翬馬上回答:“好,既如此,我簽字附署。”
刁翬願意承擔責任了,但這還不是時穿的主要目的,他轉身取過一份文書,晃着文書說:“京東東路共有壯城(城市授予部隊)、馬監、裝卸、牢城、奉化等廂軍,共五百四十一萬四千七百人(崇寧年間數字),在我們築路期間共徵用約六十萬廂軍。
如今國庫空虛,樞密院經撫房打官司,沒錢養活這麼多的人,我準備裁減四百萬廂軍,留下一百餘萬足夠了。裁減者主要以‘壯城、馬監、裝卸’三部爲主,裝卸廂軍裁下來承包碼頭自行運營,併成立花膀子行會管制。馬監基本無用,裁撤,專爲商業馬場自負盈虧。另外再從牢城、奉化(校閱廂軍,有野戰任務)中裁撤一些冗餘人員,以便節省開支。
我打算從被裁減廂軍中篩選一百萬人重新編練‘壯城’,篩選五十萬人作爲護路兵。對留下的人提高待遇,而新篩選的壯城、護路兵則發予弓弩等武器。至於奉化廂軍……過去他們百萬人打不過三十六名梁山好漢,留的太多也沒有,我已經跟耽羅島李星主、小琉球國主商量了,願意移民去那兩個地方的,每人發放三十畝土地——當然,我們不用告訴那些人是移民海外。這些人移民過去的最初幾年,廂軍仍可以承認他們在籍。
兩位大人,我如此做的目的是‘糧食’。如今冬季愈發寒冷,春夏季又大旱,壯丁常被拉上戰場,萬一我預料到的最壞情況發生,山東百姓恐怕沒有時間耕作了,所以我們必須把他們疏散出去,讓他們在後方建立糧食基地。
耽羅島李星主與小琉球國主與我是私人交情,他們那裡發展的不錯,唯一遺憾的是人口制約,這數百萬人過去,他們承諾不收農稅,不收丁口稅,生產出來的糧食買賣自由。而我們這裡,把五百餘萬廂軍減成兩百萬,等於扔掉了包袱,還給我們建設了糧食基地。拿原先養活五百萬廂軍的費用來養活二百萬人,我們可以給剩下的人提高待遇,讓他們情緒穩定。
諸位,最近北方糧荒,咱們京東東路糧價不漲,已經說明糧食輸入的重要性。這份裁減廂軍、異地安置的文書,需要官府出面纔有公信力……請簽署吧。”
刁翬望了望宗澤,宗澤苦笑一聲,提起筆來說:“老夫如今已不知自己算不算純臣。”
“算的”,時穿目的達到,笑着說:“京東西路張叔夜那裡,有橋道、步驛、會通橋道、採造、牢城、壯城、馬監、三水磨、勁武等廂軍四百五十一萬(4515,150人,崇寧年間數字),前不久他也來信抱怨,說北伐搜刮太狠,境內廂軍數月未發錢糧。而如今物價飛漲,養育廂軍的錢糧標準還是國初定的,照這樣下去,很難保證不再出一位排軍王慶造反,所以,他也打算裁撤廂軍。
不過,張叔夜老大人沒有咱們那些門路,他一邊想裁減人員,一邊擔心這些人安置不好,萬一大戰來臨,這些人後頭鬧起來,那就兩面受敵了。”
國人愛從衆,只要自己做的事不是第一個就沒有心理負擔。聽說張叔夜也想裁撤廂軍,宗澤的手動得快起來,他唰唰簽上自己的名字,刁翬緊接着署名……這份文告立刻就貼發出去。
三月,春初,凌鵬自東京返回,時穿秘密接見凌鵬,問:“東京火藥局如今怎麼樣?”
凌鵬咧了咧嘴:“師傅,如今景福宮纔是火藥最大的消耗點,我在東京待得無趣,恰好師傅送密信要我返回,這不,弟子趕緊收拾行禮告辭了……啊,臨走的時候,經撫房與樞密院都給我任命,讓我擔任登州外房的員外郎,師傅若要用我,我就留下,否則就會密州家鄉。”
“景福宮怎會是最大的火藥消耗點呢?”時穿故作驚愕:“難道官家想研究爆破?”
“景福宮用火藥製造煙霧,營造出一種飄渺仙境氣氛”,凌鵬無奈的嘆了口氣:“我改良火藥火器,原本想當作軍國利器,最後卻成了玩物,真是無趣。”
“怎麼會呢——《武經總要》記載:神衛水軍隊長唐福獻火箭、火球、火蒺藜……咱大宋最初的火器就是大將私人研製,最後獻給朝廷的,密州淩氏獻新火藥配方,制新式火器,相信再編撰《武經總要》的時候,一定會添加一筆。密州淩氏這也算是光宗耀祖,名傳青史了。”
稍停,時穿傾過身去,低聲說:“密州守將黑旋風李逵,人都說他忠義,我怕他的忠義不是針對皇宋。當年他坐看宋江出逃,我擔心此人若有變故再生叛亂,所以需要你盯着他。這樣吧,你在火器房登州外房掛個名,而後公開前往密州,就說監察從日本運來的硫磺,萬一有事,你立刻格殺李逵,奪取密州軍——密州乃是硫磺輸入咽喉,保住密州就能維持我軍戰鬥力。”
時穿的話裡有一種緊迫感,凌鵬帶了一地啊,馬上問:“師傅,真到了那時候?”
“最多一年”,時穿頓了頓,回答:“事實上,戰爭已經打響,只是很多人還在夢裡。”
凌鵬馬上跟了一句:“師傅,我來的時候,發覺齊州、淄州、青州正在裁減廂軍,當地許多人前往碼頭準備登船,聽說是官府要給他們分地,且無農稅與丁口稅……師傅,我瞅着約有百萬人登船,我想不出那裡會有千萬畝土地供他們分配。這大戰即將來臨……”
時穿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我剛剛裁撤了兩百萬廂軍,卻只有幾十萬人,連同他們的家屬,願意去墾荒……越是大戰來臨之際,越需要將那些不會戰鬥的廢物剔除,讓他們變廢爲寶。”
正說着,張橫走了進來,彙報說:“大人,船隊已經準備好了。”
時穿笑着一指凌鵬:“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弟子凌飛的哥哥凌鵬,他也跟着叫我師傅。凌鵬,張橫將秘密帶隊,僞裝海盜劫掠金國海岸,同時負責蒐集金國情報。海州方面留下的是他的替身,有你弟弟凌飛照看。
張橫將以砣磯島爲主基地,那座島已經被我們徵用,用來訓練高麗士兵,張橫將帶領我的義兒營以及高麗人,前往金國海域,他劫掠的貨物與海船,將在密州銷贓,由你負責在密州接盤。”
凌鵬點頭應是。
三月中,宗翰終於接見趙良嗣,迫於糧食壓力,宗翰決定從遼國撤軍了。可惜趙良嗣雖然知道相關情報,但他既不會歸納總結,也……弱國無外交吧,他也不敢提什麼條件了。
宗翰答應的很爽快:收到代稅錢,馬上撤軍。想要西京?再拿20萬銀子。
消息用快船傳到京城,道君君臣們開心地回答:成交。
口頭協議達成後,宗翰派出他的得力心腹大將銀術可,前往北宋首都汴梁簽署誓書。銀可術與婁室並稱爲女真雙雄、常勝將軍,兩年後,就是他的部隊搶先登上東京城。
銀可術走的是黃河南支流,從滄州進入中原。他之所以選擇這條路,是因爲最近從登州出海的金國貨船老是石沉大海,聽說海面上新崛起一股海盜,這股海盜與高麗隱隱有關,在海上專劫金國商人,金國爲此致信登州澄海、平海兩隻水軍,要求協助剿匪,誰知時穿回信,要求金國先歸還扣押船隻再說,信中語氣很不善。
金國正在仿製快帆船,怎可能歸還時穿的戰船,於是這是不了了之。這次從海陽出海時,銀可術還特意查看了仿建情況,金國徵用上萬遼國俘虜,在鞭打之下,奴隸船工們已製造出三十餘艘百料船,十餘艘三百料的戰船即將完工,銀可術滿心得意,想着等自家水軍建立好了,看那夥高麗海盜何處躲藏。
現在他乘坐的是大宋常見的方頭船,這艘船也是扣押宋商的,銀可術喜歡儒衫,這次又是到上國出使,他特意換上一副儒衫,出港的時候站立船頭,衣訣飄飄,很有點披襟當風的瀟灑,一路向南,銀可術滿心得意。
銀可術卻不知道,他前腳出了海陽港,後腳海陽港被海盜襲擊,已經造好的船都被拖走,造船匠以及港內手藝人被強行拉上船去,港內帶不走的物資被一把火焚燬……事後,高麗通義侯王僑大肆宣揚這次奇襲,認爲破壞了金國水陸齊攻高麗的計劃。
此舉確實破壞了金國的進攻計劃,但不是進攻高麗的計劃。
海陽遇襲後,金國的造船計劃徹底擱淺,從海路運糧解困的企圖破滅,金國不等大宋給予代稅錢,立刻從遼國撤軍……金人撤軍消息傳到東京,道君皇帝直以爲金人憨厚,老實可欺。
金人撤走時,挾裹燕京府六州二十四縣的居民與財富,金軍還用皮鞭督促燕京府居民,拆毀家園、城牆堡壘,打算只留下個空城給宋——這活兒工程量大,金兵慢悠悠拆着,汴梁城內銀可術慢悠悠跟道君皇帝談判着。
藝術家氣質的道君皇帝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見到白姓女真人(白種人)銀可術,對方長相俊美,一副很儒雅的樣子,心中喜愛,談判時多有讓步,很是維護金國利益,盟約簽署之後道君皇帝決定好好招待銀可術,便讓王黼詢問銀可術有何要求,銀可術羞澀的回答:“得個花宴甚好。”
所謂花宴就是以鮮花入菜,屈原“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詩句就是關於食用菊花的最早記載,宋代慣常用的花饌有約一百五十種,主要有“菊花龍鳳”、“芋花燒茄子”、“菊花鱸魚”、“桂花湯”,“霜打玉蘭”、“桂花栗子”、“菊花糕”、“茉莉雞脯”、“梅花湯餅”、“廣寒糕”、“雪霞羹”(芙蓉花)、“鬆黃餅”……除此之外還有花粥、花湯、花酒、花茶等。
道君皇帝聽說銀可術這要求,直誇:真是個好孩子啊。
他不知道,正是這老實孩子,兩年後俘虜了他,把他關在囚籠裡,讓士兵往他身上撒尿,並yin辱他的皇后與兒女……
道君皇帝特旨頒賜花宴,銀可術吃得很開心,辭別道君皇帝后,他一路唱着歌返回海邊,回憶汴梁城受到的熱情招待,銀可術決定:汴梁城卻是美景處處,爲此,必須佔領它,而後好好享受
四月,王黼徵集燕雲代稅錢六千二百萬貫……他決定將其中一百二十萬貫按約定送予女真人,就此一項,道君皇帝從百姓那裡收取好處費六千零八十萬貫。道君皇帝覺得這筆買賣很賺錢,若有機會,他準備再來一次。
童貫押運一百二十萬貫代稅錢進入燕雲,錢移交給了燕京城管事的完顏希尹,當宋軍要求交換燕雲時,因這時燕京房屋城牆尚未拆毀完畢,完顏希尹找茬了,聲稱:宋國的國書太潦草,連筆地方多,不好辨認,重寫。
國姓爺趙良嗣急眼了,編成這協約乃書法家皇帝親筆所寫,他的字天下無雙,乃本朝著名書法大家,在蘇黃米蔡四大家之上,怎麼可能有“諾筆(連筆)”之處?
完顏希尹不屑一顧:“我說連筆了就連筆,皇帝的字怎麼樣,這裡我說了算”
無奈,道君皇帝只好重寫一遍。
金使說,還是不清楚,再來一遍。
害得道君一連寫了4遍,這才罷休。
使者來往糾纏之際,銀可術的坐舟進入海陽,他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