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虛中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時穿,時穿稍稍停頓了一下,哧的一聲笑了,別有意味的笑了:“宇文大人,本官也不怕說實話——我時某人可不是傻子?”
宇文虛中臉色一灰,嚅囁:“大人,只是藉助你的士兵去撐個場子,免得金人過於……”
時穿搖頭:“宇文大人,當今官家有求於金人,童使相有求於金人,樞密院有求於金人——在這種情況下誰得罪了金人,只要金人在朝堂上隨意一嘀咕,恐怕此人今後欲求一個全身,亦求之不可得。
嘿嘿,宇文大人這時要我派人去,即使我出了一口惡氣,維護了登州官體,但又有什麼用呢?金使一抱怨,朝廷上上下下都會埋怨我侮辱金使,我除了自己丟了官受斥責,對宋金約戰、對金人今後的態度有何影響——什麼影響都不會沒有,官家、樞密院、童使相,人該怎樣就怎樣。
所以啊——無論金人怎麼在衙門無理,無論他怎麼欺辱官吏,該承受的就得承受,沒辦法,朝廷爲了‘大局’,犧牲幾個官吏不算什麼……幸好幸好,接待金使不是我的責任,那是知府衙門的事情。看在宇文大人那篇錦繡文章上,我可以提個醒:大人,把金使打發走是最關鍵的。現在已他鬧將起來——要什麼給他什麼吧。”
刁翬嘆着氣走過來,緩和氣氛說:“宇文大人,時大人說的對,咱們現在必須忍”
宇文虛中鬱悶得要吐血:假借休沐的名義拖延信使行程,貌似這建議是你時大人做出的,如今事情鬧出來,你卻一推六二五,不管了。不厚道呀不厚道。
宇文虛中想到這兒,轉向刁翬——總得拉一個人下水吧。知府衙門可是雙駕馬車,你通判也逃不了。
“刁大人,你先請”,宇文虛中笑的極爲惡狠狠。
刁翬嘆了口氣,與時穿插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我現在居然升起了親自動手的感覺……呀,不對,兩國盟約既定,雙方本是平等,金國使者突然如此囂張——時大人,我們真該加強武備了。”
刁翬後面的話是大聲說出來的,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想法,整個國家的有志之士都如此想——當夜,張叔夜受到時穿傳遞的奏章副本後,立刻大呼痛快。隨即鋪開文房四寶,書寫同樣內容的奏章。稍後,隨着金使前往汴梁,登州官員上書內容擴散開了,更多的官員捲了進來,甚至連監管中的宗澤也向道君皇帝表達了相同內容:金人不可信,要加強警惕。
道君皇帝接到宇文虛中奏章後,沒有主見、生性膽小的陛下動搖了,但是金國使者談及遼國的孤兒寡母,彷彿在道君眼前晃動着一塊大肥肉,實在令陛下心癢難耐,於是他就把諸多上奏交給太宰王黼,下令:“愛卿且去去研究一下。”
王黼以爲:爲了給北伐蒐集糧草,他可以順便收取回扣,搜刮民脂民膏……所以這場“回扣大戰”必須打下去,才能給自己女兒賺取更多嫁妝……於是王黼以樞密院名義駁斥宇文虛中、秦檜、張叔夜等人越權幹越。
王黼的駁斥詔令傳送到樞密院加蓋印信,知樞密院鄭居中立刻被宇文虛中與秦檜的文章政府,拒絕在駁斥詔書上加蓋印信——王黼決定踢開樞密院自行其是,當月,道君皇帝下令另設“經撫房”,以此架空樞密院。
至此,大宋的軍事指揮體制徹底混亂。兩套最高軍政班子各行其事,導致地方部隊不知文書向何方投遞,又因爲“經撫房”與樞密院相互拒絕溝通,乃至大宋地方軍事機構,甚至不知自己隔壁駐紮的是敵人還是友軍——自家歸樞密院管,但隔壁可能是“經撫房”調來的,雙方雖近在咫尺,但想查清真相不容易,因爲兩家各不理睬對方的文書,你去函查詢人也不告訴你。
道君皇帝最終接受了太宰王黼的建議,傳諭童貫、蔡攸兩大帥進兵北伐,兩個懦夫大帥以草包劉延慶爲都統制,以草包劉延慶的兒子小草包劉光世爲副統制,領兵撫定涿州。
聖旨傳遞到童貫哪裡時,童貫剛剛與遼國使者交涉完——宋軍第一次北伐雖敗,但遼國確實支持不下去了,遼國主持工作的蕭太后決定向大宋投降,她派出使節奉上降表,稱:遼國願放棄伯國的地位,改做大宋臣屬,永遠當大宋屏障。
使者聲淚俱下,請童貫念及119年的睦鄰友好關係,雙方別打了……童貫的思考方式與王黼完全相似:這場戰爭不打下去,宋朝庭接受遼國的投降,那麼童太監就沒有功勞了,不能因此封王,不能多劃拉點軍餉。國家再有利,自己一毛錢的利益沒有,那可不成。
於是,童太師下令將遼國使者呵斥出去,立刻宣讀了聖旨。遼使在童貫軍帳外痛哭高喊:“遼宋兩國,百年和好。盟約誓書,字字俱在。爾能欺國,不能欺天。”
遼使語聲淒厲,聞着無不迴避。
但此時,**的遼國並沒有積極備戰,反而發生一場內亂。
自蕭太后送出降書之後,她馬上把注意力轉到……玩男人身上。
蕭太后看中的美男是燕京留守、遼國漢人宰相李處溫的公子,密與之私通。但隨着蕭太后送出降書,燕京城內變得人心惶惶,李處溫遂與兒子商議綁架蕭太后獻於大宋——按童貫的說法,獻出王后能獲封遼國之王。於是李公子在一場翻雲覆雨之後,乘蕭太后熟睡,捆綁蕭太后出宮,結果被守候在太后宮外執勤的遼國幹臣耶律大石截住,耶律大石斬殺李公子,送蕭太后回宮安寢,太后“夢猶酣也”。
隨後,耶律大石出宮滅李氏全族,不少漢官受到波及——由此,燕京城內契丹人與漢民開始互不信任,敵對情緒逐漸加厚……
登州,自打送走金使之後,宇文虛中生氣了,覺得時穿上房抽梯子,爲人不厚道,至此,防禦使衙門與州衙有點老死不相往來。不過有通判刁翬調和,宇文虛中倒沒有撂挑子的舉動。該乾的事情還要幹——州衙防禦使衙門聯合發文,宣佈解散“日麗基金會”。旋即,一個全民間的基金會接盤“日麗基金會”債券償付問題,新的基金會以地名命名爲“蓬萊基金會”……
債券問題的和平過渡,使得吏部衙門那些拿登州官位當肥肉覬覦的候選官們稍稍消停,隨後,“經撫房”成立,從海州來的三千團練教頭到位,時穿便更不理樞密院的調兵令了。當然,他還要拿着樞密院那份調兵令作虎皮,分遣三千團練教頭進入各州,同時挑選登州大漢擴充團練,做出一付積極參戰的姿態。對時穿的行爲宇文虛中不聞不問,倒是通判刁翬,每次都二話不說在時穿的命令之後副署。
登州剛剛結束大型工程,閒散勞動力足夠,工程結束這些人需要遣散,時穿擴軍舉動恰好接過接力棒,那些在勞動中表現突出的立刻被吸納入團練,緊接着,京東東路所屬各州廂軍被分配在修築好的新路兩旁,分散駐紮進入碉樓作爲地方守衛力量——這次,時穿繼續蔑視樞密院對弓弩的限制,幾乎每座駐軍的碉樓都分配到了至少三具大黃弩。
冬,朝廷詔令下達,二次伐遼啓動。環娘抵達登州,開始依託驛館與大路,組建秘密情報機構,與此同時,朝廷對於宇文虛中與秦檜的處置也傳遞到了登州……這份處置報告到讓時穿吃了一驚。
“居然沒有找一羣五毛黨羣起攻擊?”時穿自語着將報告扔到桌上。
與環娘同來登州的崔小清正在書房內幫時穿收拾,她對於政務不像黃娥那麼敏感,也不怎敢感興趣,一邊繼續手頭上的活兒,一邊隨口問了句:“宇文大人會被罷官嗎?”
“升官”,時穿回答:“不過升的都是閒官,大約政事堂擔心他們再亂說,乾脆把他們調回京城,給一個無權上奏章的閒官,省得他們再呱噪——宇文大人是禮部員外郎,秦檜是職方司員外郎。”
崔小清咯咯一聲:“也不知吏部最近爭不爭登州官位——宇文大人與秦大人走後,誰來接任。”
“登州衙門現在是還債衙門,頭上揹着大把債務,利益卻早早都被瓜分了。再來一個新官,好處沒有他的,弄不好還要背黑鍋……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新任登州知州是前任登州知州、監管於鎮江的宗澤……哦,我也正位了,我現在是正式的京東東路轉運副使,負責替朝廷轉輸火藥。
嘿嘿,現在火藥是搶手貨,經撫房與樞密院在京城爭得不可開交,生怕火藥運進京城自己分享不到,兩方都派出火藥匠師,打算把爭奪的戰場延伸到登州,詔令:擴建登州火藥外房,直接在登州生產火藥,而後運送成品入京——兩個部門都給我下了任務定額,但都沒給我撥錢。”
秦檜的正式職位是太學學正,這樣的官位在登州有可無不可,只是他走後,時穿防禦使衙門那一攤子事,真找不到人幫手了——比如說現在,經撫房與樞密院給時穿壓了任務,卻沒有撥款,時穿想要藉此拖延,就要跟他們打官司,反覆要求撥款。古代公文時穿不熟悉,這種活兒過去是秦檜或者黃娥幫手,現在找誰幹呢?
“哥哥”,環娘蹦跳着進來:“我昨日重新翻閱了‘金大王’留下的檔案,你看看,這幾個登州萊州豪紳,我覺得需要探一探……哥哥剛纔愁什麼?”
“環娘,秦大人跟宇文大人那裡,送去賀禮了嗎?”時穿溫柔地笑着。
環娘一跳閃開:“哥哥,你可別這樣笑,怪滲人的,每次你這樣笑的時候,又在算計誰了?……家中迎來送往,禮節上的事情都是崔姐姐的活兒,環娘管不着”
崔小清收拾好書房,笑着說:“你哥哥定是又爲奏章發愁……相公,不如我去找一下秦大人,問他有什麼人手推薦?”
“不用推薦了,哥哥笑的那麼滲人,這活兒一定不好乾——找趙師俠,他帶着十一娘來登州了,昨天登上的碼頭,我在海監所登記薄上見到了他的名字,估計他找好住處就回來拜訪哥哥。”
時穿點點頭,叮囑崔小清:“讓蓬萊基金會兌付宇文大人與秦大人的債卷,預計這兩人升官後,要舉行慶賀宴,秦大人的請帖是肯定有的,吩咐門房一聲,有宇文大人的請帖,立刻送上來。”
崔小清福一禮:“相公,我這就去準備賀禮。”
正說着,門外想起說話聲,一個話音是徐寧,一個話音……正是趙師俠。只聽徐寧熱絡的給趙師俠引着路,時穿趕緊起身迎出門外,拱手問候:“趙兄,別來無恙,十一妹……”
“哥哥……”趙師俠身邊,一直未曾默默尾隨的十一娘呼喊一聲,喜極而泣。又忙引導身邊的一個男童說:“快,叫舅舅。”
環娘迎上前去:“我早說你們就會來拜訪……十一姐,你孩子來?”
兄妹一陣寒暄過後,環娘引領女眷走向後院。稍停,如今的京東西路都監徐寧插話:“大人,今**家有訪客,我們的事……”
“接着說,幾句話的事情,再說趙妹夫也不是外人。”
徐寧嚴肅起來,彙報說:“根據大人重團練輕廂軍的策略,我們把廂軍放在明面上招搖,給他們配置長槍與弓弩。至於團練,到目前爲止已編練十個廂,每廂約一千五百人,到現在爲止,各級軍官已經任命,武器已經儲存入庫,只是,什麼時候把武器發下去,請大人指示?”
時穿還在沉吟,九品王爺趙師俠情不自禁插嘴:“已經嚴重到這程度了?我來的時候,淮陽軍、通州軍都在抽調人手北上,大運河上全是北上的運兵船。我遊山玩水抵達通州時,十七妹讓我乾脆跑你這裡一趟問問:爲何海州正在加緊儲備鐵料煤炭……以及人馬。據說施衙內已經把東海社兵擴大到了三千人,巡船百餘艘。”
“各處兵力都抽空了……”時穿順手撿起一份報告,遞給趙師俠:“這是環娘前不久蒐集的西夏情報,有去西夏販鹽的商人報告說,西夏人接受遼國的懇請,準備出兵援遼。可是看一下他們的兵力調動就能嚇出一身冷汗——萬一這些軍隊不是援遼,而是進攻陝西以及何蘭煌,恐怕我們就要失去陝西與何蘭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