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長長嘆了口氣:“穆管家,人世間無論什麼財富都買不來人的生命。倉庫裡無論什麼貨物,都不值得員工拿生命去交換——你當初應該勸一權他們的。”
穆順哽了一下:“東主,你要不說這話也許花膀子們會乖乖撤了,但你都說了這話了,那羣花膀子、力漢們聽到後,還能不拼命嗎?難得遇到一個看得起他們東主,他們還能不豁出命去。況且他們除了一條命,也沒什麼珍貴的東西了。”
“但是他們的命我還有大用——生命不可複製,而倉庫裡商品,只要我們的人還在,我就能再生產出來。拿生命去守衛那些不值生命的財物,不值得啊……罷了,招討使大人要我馬上帶船出去封鎖航道,咱們的快帆船你都熟悉,過去那艘船的船長是你,現在你跟我走,咱上拔頭水軍水寨。”
此時,與時穿一同奔下城牆的李彥已經開始挑選同伴,他站在城牆最後幾節臺階上,大聲向大將宣佈:“此次出戰,招討說了,他不嗇重賞,我不跟你們爭賞金,我要官位就行——賞金全是你們的”
大將們一片歡呼,李彥繼續說:“我需要槍手100名,弓弩手30人,刀盾手以及敢戰者(敢於肉搏戰的)百人,誰願與我同行?”
下面爭先者紛紛,時穿聽到這裡,趕緊把李彥拉到一邊,隨手在地上畫了個圖形,交代說:“我整修通海大道的時候,留下了一條攻擊路線——這裡……,這裡……,可以隱蔽前進,突然出現在敵人眼前。
等到了碼頭上,你用這裡……,這裡……,作爲防禦街壘,用弓箭逼迫梁山賊與你們拉開距離,而後你們守禦這裡……,這裡……,如果能找到木材,你把這裡,這裡,即可開放的路口封閉,就能將梁山水寇全部封閉在碼頭,不過……”
時穿停了一下,輕聲提醒:“別與他們近戰,梁山賊武藝出衆,他們三十六人(實際上加上宋江與火船工張岑,共計三十八人)縱橫京東西路,近戰嘛,他們基本上沒出過虧。”
李彥感動的抱了一下拳:“時兄,受教了我給你留下兩百餘名擅弓弩者……”
時穿搖頭拒絕:“不用了,我的船太小,裝不下太多人,況且論到遠程火力……哼哼,我的遠程火力全開的話,梁山水寇這點人手,還不夠塞我牙縫的——我只需要70名擅長水性,游泳速度快的。”
穆順低聲提醒:“大郎,我們只有五艘船在港,五十人足夠了。”
時穿露齒一笑,不答反問:“穆管家,家裡頭各處都報信了嗎?。”
“家裡頭只有墨芍姑娘,我已經讓那幾名黑人僕婦把火槍都取出來了……”
“再給墨芍姑娘送個信,把這裡的情況交代一下,告訴她:我出海溜達一圈,馬上回家,沒事的。”
安置好了家裡,時穿帶着挑選出來的大將直出北門——此刻,梁山好漢們還在碼安置頭上與海船、與吊塔、與倉庫大門較勁,回首眺望,碼頭上濃煙已將半個天空染黑,火焰竄上半空,舔着空中飛掠的燕子與海鷗,煙火有近10米高,空氣中瀰漫着嗆人的氣味,從碼頭方向還連續傳來“絲絲”的聲音,還不時夾雜着“轟轟”的巨大響聲——前者大約是火焰吸食空氣的聲音,後者大約是吊塔倒塌的聲音。
這個時候,大約方臘也正在點火焚燒杭州吧。梁山寇與方臘寇,雖然相距遙遠,但都不約而同的採取了古今傳統盜賊方式——殺殺人,放放火
穆順望着碼頭上的濃煙,心痛地說:“那些吊塔與滑車……花費的金錢且不說了,當初東主用了多少心,幾經試驗才把吊塔架好,現在全燒了——全燒了啊”
時穿斬釘截鐵的回答:“只要有人在,我們還會恢復它的,一定的”
正午,拔頭水軍的水寨內,水手們都趴在寨牆上,憂心忡忡的觀看着碼頭區的大火,衆人正在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時,寨牆上的幾位團練遠遠的看到時穿出現,立刻吆喝一聲:“是時大郎,他帶了三五十人過來了。”
等時穿趕到時,水寨內問都沒問一聲,立刻大開寨門讓時穿進去。
拔頭水軍屬於校閱廂軍,“校閱”這個詞在宋代,意思是朝廷要定期考覈訓練水平的——當然,朝廷不差餓兵,掛上“校閱”這個詞,意味着他們在朝廷有了正式編制,有正式軍餉。海州拔頭水軍正式編制是:大小戰船一百三十艘……不過,如今他們能開動出去的戰船最多30艘,而且那些船隻多數已經老化。
拔頭水軍雖然船不多,且比較破爛,但裡面的官不少,因爲這種地方常常是朝廷安置閒官、冗官的場所,這些官平時不上崗,但因爲今日戰事緊急,如今基本上該到的官都到了——裡面有六個“都水監丞(與防禦使同一品級、正八品)”,四個“軍推官(從八品)”、十一個“法曹(從八品)”、三個“觀察支使(從八品)”,一個忠訓郎(正九品)、二個忠翊郎(正九品)……哦,還有三個武騎尉(從七品)。
這裡面雖然官多,但水寨內總共那麼多船隻,所以很多官別看品級大,其實所管轄的就是一條船而已……
時穿沒花多少時間,就檢點完手下士兵,而後他禁不住嘆了可口氣:全是過氣官員,沒幾個能打仗的士兵,現在讓他們出去戰鬥——大約他們寧肯先砍了指揮官,而後學呼延綽、張橫一般投了梁山。因爲這樣他們或許能多活一點時間,反之,讓他們出戰那簡直是送死。
這水寨就是個籮筐,大約蒙縣尉卸職了,也會裝進水寨這個筐內,擔任一個閒職,直到死翹翹……
稍停,時穿出示了張叔夜的命令:“招討使有令,任我爲拔頭水軍防禦(使),而後領拔頭水軍出戰梁山寇,此令即可生效——”
水寨內長長短短的鬆了一口氣,官員們的這幅表情到讓時穿吃了一驚,在他想來,那些比他品極大地官員,怎麼也要爭權奪利一番,才肯把手頭的軍隊交出來吧?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嘛,這些閒官雖然不管事了,但手頭的戰船卻是他們走私牟利的資本,怎麼他們卻一副終於解脫了的狀態……
恍惚間,時穿突然記起:這時候,杭州新任郡守剛剛棄城而走,杭州隨即陷落。
重文輕武的大宋朝,終於爲它的積弊開始付費了——水寨內一堆文散官,沒有一個敢於擔當者。
這是一羣利益既得者,雖然白拿錢不幹活危急時刻指望不上他們,偏偏不能觸動他們的奶酪……時穿在官員們望眼欲穿的目光下,下令:“本防禦(使)知道諸位手中的船隻不堪大用,也知道諸位的難處——那些船經受不起損失。這樣吧,你們留船不留人,本官命令你們親領侍從守衛水寨,而名下所統戰船則隨本官出戰,不過,你們的船即使跟隨上陣,也只需隨後吶喊,無需親自上前與敵寇刀兵相交……當然,事後論功,本官也就不想謙讓了。”
說完這話,時穿掃了一眼下面官員——奇怪盡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抗辯一番。
轉念一想,時穿也明白了:在生命面前,什麼東西都是輕飄飄的。
梁山水寇縱橫京東西路,在這樣威名赫赫盜匪面前,多少征討的官軍紛紛倒下,成就了他們的兇殘威名。如今眼見得他們在碼頭上縱火搶劫,軍威逼於城下讓一城的男女都不敢擡眼瞧一下。現在時穿打算憑藉拔頭水軍那幾條破船出戰,可不是送命的活,況且新來的長官脾氣衆人也知道,那是出名的暴躁呀,誰知道對方是否會爲了剷除異己勢力,指派他們打頭陣前去送死。萬一到時候他們真丟去性命,再多的獎賞也換不回來自己的生命啊
所以大家都成了縮頭烏龜。
沒有人相爭,時穿順理成章的接管了全部拔頭水軍,而後任由水軍中官員將自己的親信與家丁抽調出來“守衛水寨”,時穿則帶上拔頭水軍所有能動的戰船,並以自己臨時停靠在水寨中的四艘快帆船爲主力戰艦,起錨出港。
此時,碼頭區的大火越燒越旺,那些用來製作吊塔與支撐滑輪的橫木都飽含了油料,一經點燃,就像一根蠟燭一樣熊熊燃燒,燃燒的大火發出的高熱令人無法靠攏,緊接着,受到這番縱火的啓發,正在竭力清理航道的梁山水軍們恍然大悟,他們不再忙着用自己的船去費力拖開沉沒在航道上的船隻,而是向這些船隻投擲油料,並用火把點燃了沉船。
大火越燒越旺,春季時節正是風向變幻不定的時候,一陣狂風吹來,風捲着火焰,帶着濃濃的黑煙撲上了天空。
這時代的船板爲了防水,都是用桐油浸泡透了,火焰燃燒起來,空氣中帶着刺鼻的油漆味,薰得人睜不開眼。
大火中,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咒罵聲——這個時候對於梁山好漢來說,真正是一半是海水,一般是火焰。
碼頭上木製吊塔在熊熊燃燒,這些木製吊塔基本上每個泊位都有一座,大火一旦燒起來,變幻不定的風向將火焰四處亂飄,火焰逼得梁山好漢們步步後退,一部分人不得不向海州城牆方向躲去,而另一部分人向碼頭防泊堤深處退去,可惜這時候,梁山寇又點燃海面上的沉船,結果四面的空氣都熱浪滾滾。
不一會兒,蒸發的海水讓海面霧氣騰騰,加上碼頭上滲油的木材燃燒發出的刺鼻的濃煙,逼得梁山好漢立腳不住,許多人一邊咳嗽一邊大聲咒罵那些點燃船隻的水軍夥伴真是愚蠢。
領着大將們悄悄潛出海州北門的李彥這時已經摸到了海州東門,但熱浪同樣逼得他立腳不住,好在左斜街經過時穿的改建,已經基本上是磚石建築,使得這塊區域的火勢不大——即使偶爾有股火焰舔過來,也因爲缺乏燃燒物支持,馬上又熄滅了。
相對於熱氣騰騰烈火煎烤的碼頭區,這裡已經是清涼了,一股梁山好漢不知怎地被烈火避到了這處,不過這會功夫,他們已經顧不上砸倉庫大門了,只顧縮在角落裡低聲笑罵着剛纔縱火的幾個人愚蠢。梁山好漢嘛,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主兒,他們感覺自己很小聲了,但對於大將們說來,簡直是敲鑼打鼓指點他們去偷襲。
李彥用手勢指點手下張弓搭箭做好射擊準備,等到衆人準備好了,他大喊一聲:“就在此時。”
隨着這聲令下,隱藏在周圍的大將立刻從牆角、從牆頭、從屋頂、從檐角處冒出頭來,空氣中全是弓弩發出的嘣嘣響聲,利箭在空中飛舞,像下雨般傾瀉出去,它們的墜落處引起一片慘叫,血花四濺。
弓箭的穿透能力並不強,箭桿所帶的動能並不像電影上所描述的一樣,一箭過去能讓人一個跟頭,梁山好漢縱橫山東,一方面是因爲他們訓練有素,另一方面是因爲他們鎧甲齊全。這通箭雨過去,射箭的都是李彥精心挑選的賞金獵手,他們的命中率是極高的,但梁山好漢們遇襲之後,許多人身上插了兩三支箭卻並沒有喪失戰鬥,初始的混亂過後,在幾名梁山頭領的大聲吆喝下,盾牌牆立刻立了起來,隨後,大將們的弓箭霹靂啪啦的落在盾牌上,漸漸的,梁山好漢的反擊也來了。
一輪箭雨才過,對面的盾牌牆上突然開了幾道縫,一位梁山好漢身上插着六支箭桿,神情惱怒的從盾牌後露出臉來,他手中的弓拉得全滿,乘盾牌露出小縫的間隙,快如閃電的射出了四箭——這四箭剛剛離開弓弦不久,盾牌立刻合攏,讓大將們隨後的打擊落了個空。
這就是小李廣花榮的手段——這位昔日押運花石綱的十二指揮使之一,果然不負“小李廣”的綽號。
對面的牆上傳來一聲慘叫,小李廣花榮只來得及射出了四箭,命中率卻是百分之百——四名站在牆頭的大將手捂咽喉,從牆頭上墜下。
李彥也不是傻瓜,這種小規模戰鬥他最在行,見到梁山好漢的首批打擊目標,李彥反而受到啓發,他一揮手:“上屋頂,繞到盾牆後面,嘿嘿,咱這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還幹不過一羣外來混混,那才稀奇呢俗話不是說嘛,強龍不壓地頭蛇。”
李彥帶出來的大將也都是聰明人,立刻開始搭人牆翻上牆頭,而後順着牆壁穿梭繞路——時穿在左斜街邪建的店鋪真是不惜本,牆壁全用巨大的石樑砌成,每道牆壁厚的,都可以讓四五歲的小孩橫躺過來。在這樣的牆壁上奔跑,對於大將們來說簡直是小事一樁。
不一會,六七十名大將繞到盾牆後面而此時,此時梁山好漢們還不知道他們的到來,他們依舊縮在牆角,依仗盾牆掩護,有來有往的跟李彥的部下對射。
在梁山好漢的壓制下,李彥的部下射擊動作遲緩起來,他們只能先找好隱蔽,而後突然冒出來射一箭,這種反擊雖然零落,但落在不熟悉地裡的梁山好漢眼裡,卻覺得很頭疼,感覺天上地下,處處都有打擊出現——盾牆後,他們的首領不得不先冷靜觀察周圍的環境,而後籌劃反擊行動。
爬到牆頭上的大將見機不可失,大吼一聲:“打”
聽到這聲號令,爬上牆頭的大將們,有弓箭的開始射擊,沒有弓箭的則乾脆向下投擲手斧、飛刀、短棍、短槍……反正不管什麼,只要身上留下一件武器,其餘的東西都可以扔——有的大將甚至把頭盔都扔下去了。
梁山好漢被這陣打擊打懵了,一位背上插着“徐”字靠旗的的頭領頭上捱了一悶棍,捂着剛冒出來的包大聲下令:“快離開牆角,都到街心去,用盾牌遮掩好兩邊。”
梁山好漢動了,這是他們多年來首次臨敵撤退,牆角處丟下十幾具死傷者,盾牌陣不慌不忙的移動着,向碼頭區退去。
更多的大將爬上屋頂,開始利用自己熟悉地理的優勢,繞路竄到梁山好漢後方,然後居高臨下衝停在街心、並步步後退的梁山好漢射擊,稍後,地面上的李彥見到梁山好漢已經被壓制住,他揮手招呼槍手以及刀手現身,而後在街道上排列出刀槍混雜的衝鋒隊形,慢悠悠的跟在梁山好漢後面,一點一點的逼着梁山好漢步步後退——這一手是李彥跟時穿學的。
這次撤退的經歷對於梁山好漢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兩邊街道上是不是的冒出來弓弩手偷襲,無論他們退向何方,牆頭上總是出現一隊一隊的襲擊者,從天而降的投擲武器以及弓箭讓他們擡不起頭來。
隨着傷亡的增加,盾牌逐漸遮擋不住兩翼,梁山好漢一路撤退,一路上不停的因爲有人傷重而倒下,這些人來不及救護,只能聽憑他們躺在大街上哀號,而後,他們多被李彥帶領得到槍手俘獲,或者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