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大家商議事的時候,施衙內忍不住跳到了臺前,跑前破後顯得很急切,羅婆婆早就注意到施衙內的蹊蹺,不過在衙役的威壓下她把施衙內的事情埋在心中,好在褚姑娘一直垂着頭,兩眼只看自己的腳尖,倒讓羅婆婆找不出罵人的理由。
這會兒,羅婆婆說完話,弱弱瞪了衙內一眼——她本想示威性的翻個白眼,告訴對方自己中就無事了,但剛纔那番爭執把她嚇得不輕,所以只敢弱弱望過去,爭取把對方的相貌記在心中,以便回去給長子告狀。
按理說,羅家的官司理該由羅二這個男丁出面,不過羅二習慣了躲在母親身後,剛纔爭執的時候他都沒敢出聲,生恐引起衙役的注意,這會兒聽說案子已排期候審,又見到衙役們開始三三兩兩離開,他趕緊直起了腰,悄無聲息的走近羅母,提醒說:“娘,嫂嫂那些嫁妝咱還不上的……我跟你說,前陣子那時大郎上門逼迫,春妮很不情願地把首飾還給了嫂子,已經惹得春妮父母很不滿意了,如今再讓他家歸還那些聘金,還有納采的綢緞……娘,這事兒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說完,羅二仰起臉來衝褚素珍說:“嫂嫂,你如今已是羅家人了,要拿回自己的嫁妝,除非是走出羅家門。嫂嫂若是想出羅家門這我不管,只要把嫁妝留在羅家,我不與你爭的。”
褚素珍聽到這裡,憤恨欲絕,她也不理身邊的婆婆與小叔了,一聲招呼不打就奔環孃的馬車而去,環娘在車頂見褚素珍終於肯過來,很是歡愉雀躍:“褚姐姐,剛纔我沒跟你打招呼,你沒生我的氣吧?嗯,環娘今天心情不好,出來亂走一起,沒想到恰好遇到了姐姐。
姐姐,咱們一起巡街吧,哥哥走時把巡街任務交給環娘了,環娘不吃閒飯的,拿了哥哥的錢就得做工,如今巡街沒有結束,正好與姐姐一起找個人訓斥一番。”
環孃的馬車很漂亮,這是段氏鐵匠鋪新出的馬車。段氏鐵匠鋪製造馬車只是爲了推銷新出的彈簧,在時穿的指導下,段家最近生產了彈簧與螺桿,這兩樣東西是爲小型衝壓機做技術儲備的,但機牀銷路小,除了段氏自己使用外,外銷的寥寥無幾,時穿隨後建議段氏拓展這兩樣配件的用途,四輪輕型馬車就是其一。
這輛馬車是樣板產品,秉承宋代貨物一貫精巧雅緻的風格,連細節部分都精工製作,而它的外形更參考了現代簡約風格,通體上下沒有一絲累贅,每一樣物品都有其使用價值。輕鋼製作的龍骨骨架,讓馬車走動起來鴉雀無聲,薄薄的裝配式車板讓馬車便於維修,連車身刷的宋漆也不是通常的硃紅或者黑色,那是一種淡淡的銀色。
相對於古代喜歡方方正正的形狀,這輛馬車的外形稍稍有點怪異,它刻意保持一種流線型特色,車身所有的拐角都很圓潤,這使得它淡銀色的身軀渾然一體,像個雀躍的精靈。這種現代工業製作出的美感,當然出自時穿的設計,擱在宋代這個追求個性與時尚的時代,簡直妖異的令人忍不住想撫摸,想佔有。
羅母早就盯上這架耀眼的銀馬車,見到褚素珍隨意地登上馬車,貌似跟車主很熟悉,她心切地在褚素珍身後叫喊:“媳婦,你真是不孝,你自己坐上漂亮的馬車,卻讓婆婆站在地裡,我怎麼娶了你這個不孝的媳婦。”
“就是就是”,羅二在一旁幫腔:“嫂嫂自己坐馬車,怎不喚上同行的我呢?我是叔叔耶。”
褚素珍的身子馬車門邊凝固了,稍後,她猛的扭過臉來,白玉般清麗的臉上滿是淚痕,旋即,她語氣堅定地宣佈:“我今天不回去了,婆婆只管跟小叔自己回家吧。”
說完這話,褚素珍爬進馬車,不管背後的喊聲,帶着哭腔喊:“快走。”
凌飛一拍趕車的小童,護着馬車不顧而去。羅母依舊扯着嗓子在車後喊,但羅二望着遠去的馬車,笑的很開心:“娘,嫂嫂這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回頭她徹夜未歸,就是跟人有姦情,告到官裡可不是一個‘義絕’麼?那咱就能扣下她的嫁妝了。”
羅母跺着腳,責罵不爭氣的孩子:“你這個小心眼,就看見那點嫁妝。娘今天出門,身上沒帶一文錢,如今你嫂子走了,誰來管我們午飯,你不是還想吃時大郎燒的烤鴨嗎?如今咱找上門去,誰給咱烤鴨子?這個狐狸精,不孝啊不孝。”
年輕人,一噸飯不吃算什麼。羅二現在不覺得餓,他喜滋滋的說:“娘,嫂子的嫁妝如果全留下來,你可不能跟我搶嫂子的首飾,那些首飾春妮樣樣都看上了……娘,剛纔那隻華勝嫂子沒還給你吧,娘,你問嫂子要過來,那隻華勝都過了小定禮,寫在給春妮家的帖子上了。娘,你可不能反悔。”
羅母被兒子的溫柔弄得心中很甜蜜,她啐罵說:“行,你嫂子的首飾我都留給春妮,爲娘只是替春妮保管幾天。”
羅二搖着羅母的手繼續撒嬌:“娘,春妮有手有腳,自己會保管。兒子不讓娘操心的,娘這一把年紀了,該享享福了,今後兒子的東西,兒自己操心,不敢勞煩娘。娘,你只管放心,我跟春妮一定把嫂子的首飾保管好好的。”
羅母不悅的反駁:“我養你這麼大,替你保管幾日首飾又算什麼?那些漂亮的首飾,娘幾輩子沒見過多少,可要多保管幾天,村裡村外,娘要讓村人看看,如今娘終於熬出頭了。”
羅二繼續搖晃母親的手臂:“娘,你還有大兒子呢。如今這嫂嫂走後,你還要給哥哥娶個妻,你還會有個大兒媳。哥哥怎麼說也是進士,有大把的女人想要嫁他,下一個嫂嫂,沒有一萬貫嫁妝休想進門。
娘,哥哥再娶個萬貫媳婦,什麼樣的首飾沒有?兒子卻能有什麼,不就指望這個嫂嫂一點東西嗎?娘,今後春妮的首飾便由春妮保管,娘如果想看首飾了,自去保管新嫂嫂的首飾,不好嗎?。”
“也是啊”,羅母轉怒爲笑:“人往高處走,眼下這個媳婦帶來的嫁妝約一萬多貫,光是那些首飾就有六千多萬錢(六千貫)。接下來咱們可得給你哥好好尋一個媳婦,沒兩萬貫嫁妝的,壓根別來提親。”
羅二使勁點頭:“孃的眼睛還是小,在我看來,哥哥是進士,沒有十萬貫嫁妝,咱壓根不予考慮……嗯,等哥哥娶了新媳婦,那咱的日子就好過了。我聽說一個上戶家產不過一千貫左右,萬貫家私,日子已經過的很富足了。若不是春妮不肯變賣嫂嫂那些首飾,咱只要賣上幾件,立馬就是村中首戶啊。那白虎山莊時家算什麼?他家有進士嗎?
娘,等嫂嫂‘義絕’了,咱把嫂嫂留下的鋪子變賣幾間,風風光光的娶了春妮,再等哥哥再娶了十萬貫的媳婦,我和春妮就能穿金戴銀,上城裡逛街算什麼?我要拿一萬貫出來撲買,讓貨郎看看我羅二的威風。時大郎小看人,不讓我們來西大街,那我就拿出一萬貫來,從西街頭一路賭到西街尾,讓時大郎看看我的本事。”
羅二母子現在依舊腳踏西大街的泥土,他吼着一嗓子,西大街上的攤販與店鋪夥計齊齊搖頭,一位店老闆搖着頭說:“人時承信白手起家,不兩年掙下個萬貫家財,這羅二要跟承信郎攀比,比什麼?居然要拿出一萬貫撲買,嘻嘻,論敗家手段,別說時大郎了,全海州比不上羅二。”
“噓”,旁邊一位老闆輕聲提醒:“那可是進士兄弟,老兄,神佛打架,咱小鬼別摻和……我聽說,這兩天去羅府投充的,很吃了這母子兩一個大虧。”
“就是”,有知情者幫腔:“這對母子真無廉恥,人家去進士門第投充,圖的是賦稅減免,這母子倆居然真拿人投充的田地當自家東西,毫不客氣的找來牙人,準備轉賣那些投充田。幸好牙人厚道,悄悄告訴了物主,讓物主及時追回,否則的話……”
再有人好奇地問:“這事過後,還有人前去羅府投充嗎?。”
“有,這世上從不缺傻子”,最先發話的老闆笑着說:“聽說還有人受騙,弄得白虎山時家不得不出面,派人堵在村口告訴前來投充者,免得上當後埋怨整個村子不厚道,壞了白虎山時家的名聲……咦,老吳,我聽說你舅舅家正在給羅家修進士牌坊。”
被稱作老吳的人也是玲瓏人,馬上醒悟:“壞了,褚姑娘離開羅家,憑羅家這對母子的吝嗇,怕是拿不出修牌坊的工錢……壞了,我的趕緊去通知他們一聲。”
最先發話的老闆仰天笑了:“進士牌坊修一半停工,這可是海州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哈哈,這下笑話了,那對母女還要跟時大郎比嗎?。”
圍觀的衆人發出一陣鬨笑。
羅母見到周圍人態度不善,打了個哆嗦,緊着叮嚀:“兒啊,快走,這裡人個個惡的很。你說的娘都依你,可是那時大郎你千萬不要招惹,他可是敢白刀子殺人的,沒聽說剛纔府衙出佈告嗎,百六十多個教匪頑抗,時大郎把他們一個個砍了腦袋。
啐啐啐,百無禁忌,百無禁忌——我說:冤魂怨鬼,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報復找時大郎,我老婆子只不過順嘴提一句,沒怠慢各路鬼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