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沒有縴夫,逆流上行的船都走得很慢。旁邊的那艘運河船幾乎跟時穿並行,聽到時穿的招呼,船上的貨主詫異的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甲板,似乎在納悶時穿怎麼知道他船中的貨物。想了一下,貨主回答:“怎麼不賣,瓷器這玩意又不能當糧食吃,我自然是要賣的。”
時穿高聲喊:“一捆多少錢?”
綱首揚聲回答:“一貫六。”
“貴了,我買十捆,不,二十捆,便宜點。”時穿討價還價着。
瓷器這東西容易碎,長途運輸的時候都用草繩捆起來,一捆約六十個。綱首賣的瓷器並不是高檔貨,六十個瓷瓶一千六百文,這價錢也沒有貴到哪裡去,雙方討價還價半晌,綱首降了一百文。
“客官是想現在就要嗎?。”綱首很爲難的看了看雙方正在行駛的船:“這河面上,如何過貨物?”
“有辦法”時穿轉身吆喝僕人:“去我的弓來。”
弓箭尾部綁上一根線繩,這線繩後面再繫上纜繩,時穿將這支箭射到對方船上後,示意對方將線繩牽過去,而後把後面的纜繩固定在桅杆上。
最後,時穿從行李中取出一副滑輪,吊在線繩上,一用力,將滑輪送到了對方船上,然後,將纜繩繫到自家桅杆上,一副貨橋,在兩船之間搭成了。
對面的綱首看的兩眼發亮:“竟然有這樣的巧思,這樣也能行?”
對面船上的船老闆低聲提醒:“綱首,此人很可能是海上走私大盜,我聽說在海上,很多走私販都用這種方法過送貨物,他們先裝一些普通貨物讓市舶司查驗,等市舶司覈定了稅款,船出了港口,便在海上如此交接貨物。”
綱首翻了個白眼:“我管他時不時海盜,如今兩船綁在一塊,他不給我貨錢,我便不解開纜繩,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這樣的兩船並行,讓後續船隻無法超越,一番忙碌過後,綱首的二十捆貨物已經送了過去,稍後,時穿將貨款送了過來,就這麼一耽誤,兩船身後排滿了船隻,河面上一片謾罵聲,都在責備這兩艘船有點缺德。
綱首清點了貨款,滿意的解開纜繩,時穿的船嗖的向前穿出,這船的突然加速,讓過來張望的黃煜與羅望京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二十捆堆滿了厚甲板,時穿解開其中一捆,一邊查看一邊滿意的點頭:“一千二百隻瓷瓶,等你丟完這一千隻瓷瓶,大約也手熟了吧。”
“一千隻”,凌鵬苦着臉:“二十多貫啊,兩萬錢,拿兩萬錢練手,這都什麼事?”
“你懂什麼,造一門迫擊炮可不止兩萬錢,這一千隻瓷瓶你能夠練出來,已經是絕頂聰明瞭。”
這是一種細嘴長頸瓷瓶,瓶頸細長,恰似手榴彈的把子,瓶身呈橢圓形,時穿估摸了一下,這瓶子大約能裝一百八十克火藥的模樣,摻上鐵砂子,整體重量能達到二百餘克,正好等於一枚現代手榴彈的份量。
“裝上些河沙,把每隻瓷瓶的份量都調整到裝滿火藥的份量——這活我來幹,而後你拿這種同等分量的瓷瓶練手勁,練準頭,姿勢我教你,大約等到了微山湖,你也該練出來了吧。”
黃煜等人走到船尾,原本是覺得後面的船謾罵不停,他們在船頭聽了覺得有**份,想過來勸解時穿讓開河道,但如今聽到時穿這話,明白後者是爲了闖過微山湖而做準備,他訕訕的望了羅望京一眼,再衝船頭一晃腦袋,羅望京會意,嘴裡布拉布拉說着不着調的閒話,一扭身,與黃煜重新回到船頭……
傍晚的時候,凌鵬已經開始在甲板上鍛鍊投擲了,時穿一遍一遍的糾正對方的投擲姿勢,等船停泊的時候,凌鵬感覺到胳膊都練腫了。於是,這天夜裡的值班任務,當然只能由凌飛擔任了,而凌鵬則揉着腫大的胳膊,回到艙內歇息。但不久,凌鵬卻被隔船的燈火,以及絲竹歌舞聲吵得睡不着。
在凌鵬的翻來覆去當中,甲板上,舉人們也在談論隔壁的豪華坐舟:“這是什麼船,竟然如此奢華,連船幫都用油漆塗的鋥亮如同鏡子,至於嗎?光這份油漆活兒,恐怕也要花百貫上下吧。”
“是呀是呀,船行在水裡,木頭泡來泡去,上面刷上油漆,真是全糟蹋了。”
“哦,桅杆上掛着王姓燈籠,當今哪位顯宦姓王?”
時穿也在甲板上,打量着燈火輝煌,絲竹歌舞不斷的臨船,眼睛亮的像燈泡,並低聲自語:“這就是宋漆嗎?我記得這東西雖然號稱一千年光亮如新,但刷油漆卻挺費事的,我家裡三個小娘子要出嫁,原本早該嫁出去,就因爲這刷油漆的活耽擱了,她們的傢俱要刷完油漆,據說需要半年的工夫,這樣一艘大船,該花多少時間。”
另一名舉子耳朵尖,即使時穿低語都能聽見,他連忙指着船帆,笑着說:“承信郎,還不止呢,你看,他連船帆都用的錦緞,難道是三國的錦帆賊甘寧轉世了?”
時穿嘿嘿笑了:“使用錦帆纔是科學的——無論是麻布,還是吉貝布(棉布),被鹽水浸透後,都容易發脆,而錦帆上的絲是蠶絲,柔韌性、彈性正適合做船帆,這玩意比麻布製作的帆要耐用十數倍,而且它的吃風能力也遠遠強於麻布。”
臨船上,不時有一個舞ji婀娜的身影掠過窗帷,樂聲妙曼,引得周圍的船都往這裡觀望,甲板上站滿了舉人。不一會,一名神色秀麗的婢女推窗傾倒了一壺茶水,艙內傳來一個豪爽的聲音,謾罵說:“這什麼破茶葉,爺的小龍團茶你放哪裡去了,快點拿出來。”
黃煜突然揚聲插話:“小龍團茶算什麼?學生這裡有今年秘法新制的綠茶,此茶葉別出機杼,飲用起來回味無窮,客人要不要嘗一嘗。”
艙門開了,一個女子走上甲板,盈盈朝這裡行禮,時穿一見這女子的身影,抖得瞪大眼睛,不等對方開口,高聲問:“對面可是王彥章大人的坐舟?”
艙內傳來哈哈大笑:“王大人與在下一面之緣,在下這次出來,借他的儀仗一用……對面是哪位故人,請過船來一敘。”
剛纔出艙的那位女子也仰起臉來,望向時穿,馬上,她也驚愕的用手捂住嘴,驚呼:“原來是教授(老師),教授,你怎麼來到這裡,不是聽說你到鄉下去了嗎?。”
說話的是顧小七娘,時穿曾經的鄰居與女弟子。
黃煜也認識顧小七,他也同樣感到驚詫,低聲說:“王彥章平時做事很低調的,怎麼此人如此張揚?”
對面的船在搭跳板,劉旭劉半城從旁邊的船趕過來,低聲懇求:“諸位,帶我一同過去。”
黃煜輕輕點點頭,轉向時穿:“這位顧小七不是聽說在王彥章家中做妾嗎?我聽說嘉興時家的人就是在顧小七那裡見了你編撰的《女書》,這才找上你。聽說這位顧小七一身的好本領,很受王彥章重用,怎麼又到了這裡,成了別家姬妾?”
時穿輕輕搖頭:“我也在納悶,她姐姐顧三娘搬到了崔莊做我的鄰居,我竟然不知道這位顧小七到了這裡,看樣子她又做了別人的妾。”
劉旭輕聲提醒:“文人雅士之間相互贈妾,也是一件風流雅事,船上這人一定很受王大人器重,所以才特地將自己的愛妾贈予對方。”
一會兒工夫,跳班搭好了,顧小七在船那頭盈盈做福禮相請,黃煜拱手謙讓:“長卿兄與船上人有舊,還是長卿兄先行吧。”
時穿看了一眼凌飛,丟了個顏色,而後招手喚過黑人童僕,同時謙讓着:“怎敢走到解元公前面,解元公,你先請。”
黃煜哈哈一笑,當先邁過跳板,羅望京與劉旭一起拱手:“長卿兄先請。”
黑人童僕張嘴用黑人語言詢問時穿:“老爺,要帶上武器嗎?。”
時穿笑眯眯的,一副隨意的樣子,擺了擺手,用黑人語言回答:“你帶上武器防身,我就不需要了。”
黑人童僕回答:“我帶了兩柄匕首,還有一柄短火槍,這樣夠了嗎?。”
時穿笑眯眯的踏上跳板,頭也不回地跟黑僕用阿拉伯語交談:“去問凌鵬要一顆手雷,等會藏在身上過來……這個人,我終於等到他了,通知大家戒備。”
顧小七在船那頭迎接時穿,聽到時穿用黑人語言跟黑人童僕一問一答,欽佩的說:“老師真是博學,連胡人的語言都精通。”
時穿讓出跳板的通道口,站在甲板邊詢問顧小七:“小七娘,你怎麼到了這裡?”
顧小七做了一個福禮,輕快的說:“蔡大人是當今蔡相公的內侄,這次楚州動亂,蔡大人離開杭州一帶,想去上京投靠蔡相公,路過我們老爺府上時,與老爺言談盛歡……”
顧小七壓低了嗓門,快速的低聲說:“我家老爺指望重新起復……”
緊接着,顧小七恢復了原來的聲調,繼續說:“我家老爺很看重蔡大人,擔心蔡大人一路上京無人照顧,便將我贈與了現在的蔡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