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的時候,我跟陳煬被安排進了有重兵把手的帳篷中休息,這一大片都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每一個裡面都睡滿了疲憊萬分的士兵,他們那麼多人輪替着除了吃飯睡覺喝水上廁所的空隙之外,其餘的每一分鐘都在不停的挖掘。
整個下午都餘震不斷,雖然輕微,但是對於那些深埋在廢墟之下的人來說,每一次的震動都可能讓他們存活的空間更加減小。
沒有飯,和大家一樣吃了點餅乾喝了些水後,就鑽進帳篷準備休息,明天開始去醫院幫忙,一定是忙碌的一天。
基本就是直接躺在地面上,這次的情況和以前不同,沒人有功夫顧得上我們倆住的舒服不舒服,而且這個時候就算我們倆真的吃香的喝辣的心裡一定也愧疚的要死,這樣挺好。
身子下面硌人,怎麼挪都覺得好像身子下面有石頭,加上旁邊帳篷裡傳來的清晰的震天呼嚕聲,根本就不可能睡着。
陳煬也是,睜着眼睛幹躺着看帳篷頂發呆。
擔心吵到旁邊帳篷裡的人,我們倆好一會都沒人開口說話,最後還是我實在憋不住了,纔對着陳煬盡力壓低了聲音問:“你今天說的那些話...”
“都是真的。”沒等我問完,陳煬就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下子原本醞釀了一肚子的疑問,反倒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開口。
翻了個身,面對着陳煬,我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知道這些事情...”
陳煬想了想:“差不多兩年前。”
“怎麼知道的?鎖天和你說的?”
“不是。陳洺難道會跟你主動說這些事情麼?”
“當然不會。”
“鎖天也不會,他們兄弟倆是一個德性,不可能主動說出這些事情的。”
“那你怎麼知道的?”
“偷聽來的。”這句話陳煬的聲音放的很低,好像在怕隔牆有耳:“我偷聽了鎖天他們的談話,而且是很多次...然後零零星星的把他們話中一次次透露出來的消息拼湊出來的,再加上自己的猜測,差不多就能知道了。’
我有些無語.........“也難怪,鎖天不會防着你,不然的話你也不可能有機會聽到這些談話內容。”
“可不是。”陳煬說起來微微嘆了口氣:“後來,我明裡暗裡的暗示過鎖天這些消息的內容,想從他嘴裡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就算有時候他會偶爾說兩句莫名其妙的話,也都是驢頭不對馬嘴,根本不明白什麼意思。所以現在我也放棄了,不想再去猜測那些事情,今天跟你說...是因爲覺得咱姐倆既然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緣分,把知道的事情跟你說說也沒啥,免得死了還覺得憋的慌,畢竟這件事跟你也有扯不開的聯繫。”
陳煬知道的也就那麼多,差不多都跟我講了,後來我們倆聊來聊去也就圍繞着這麼一個話題,最後兩個人都覺得無趣,各自翻身,雖然身下地面隔得人不舒服,沒多久還是睡了過去。
夜裡我醒了兩次,都覺得腦袋疼的難受,是那種脹痛,今天頭上的那幾個包一定是撞到了什麼脆弱的地方。
不過疼歸疼,人也是真的累了,不多大會還能繼續睡着。
一夜睡的不算好,勉勉強強的到了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羣說話聲音,睜開眼就看到陳煬剛好從帳篷外面進來,見我睜開了眼便道:“他們這個點換崗,可能有點吵,你先等會再睡。”
從地上爬起來,我覺得腦袋越發的沉,後腦勺也疼的厲害,我記不清昨天那裡到底有沒有被砸到,渾身上下被砸中的地方太多了。
揉着腦袋,我對陳煬道:“今天還有正事呢,不睡了,早點起來人也精神點。”
見我揉腦袋,陳煬問:“怎麼了?”
我搖頭:“不知道,昨天開始就覺得頭沉的厲害,今天越發厲害了。”
聞言,陳煬臉色緊了緊,走到我身後扒開頭髮看了一眼問道:“除了頭沉之外還有別的什麼感覺?”
“沒啥感覺,就是累,腦袋有點混,還有點想吐,但是吐不出來。”
陳煬沉默了幾秒鐘:“估計是有些腦震盪了,昨個砸到腦袋了吧?”
“恩,我也那麼猜的,記不清到底有沒有砸到。”
“後腦勺上有個包你都感覺不到?”
“有包麼?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說着我趕緊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腦勺,這一摸幾乎正中那個受傷的紅心,直接疼的我抽了一大口氣。
陳煬擔憂的道:“不然你今天休息吧,或者讓陳洺跟鎖天找人把你送出去,受傷就別在這硬撐了。”
我搖頭:“沒啥事,越睡越暈,可能走走會稍微好點。”
可能內心裡也想我留下陪她,陳煬大概見我真的沒什麼大事,也就沒繼續阻止,只是不停的提醒我萬一哪裡難受一定要告訴她。
喝了點涼水,啃了點麪包,我跟陳煬就朝着醫院走了去。
醫院大樓的毀損要比別的地方好很多,雖然外層的牆面也是一片狼藉,但是整個樓體還算堅硬。
地上鋪了層塑料布,許多傷者就在上面躺着哀嚎,等待着被治療。
牀根本就不夠用,而且有許多被拿來充當手術檯。
我和陳煬來到這裡後,領了護士服爲了方便醫生分辨我們的身份,穿上後剛一叢換衣服的屋子裡就出來就被一個老太太給拉住了。
老太太的額頭上和肩膀上各有一個傷口,並不算嚴重,只是頭髮散亂加上年紀大了,看上去有些嚇人。
她在哭,哀求着我跟陳煬:“救救我兒子!醫生...我兒子要不行了!!”
跟陳煬對視了一眼,陳煬上前道:“帶我們過去吧。”
老太太一聽,似乎完全沒想到我們那麼好說話,這裡的醫生護士都忙瘋了,愣了兩秒才連連對着我們作揖,嘴裡說着感謝的話扭頭跌跌撞撞的帶着我們朝着牆角走去。
一路上,腳兩邊到處都是渾身血粼粼的傷患,其中在經過一對父女身旁的時候,眼睛就黏在他倆身上移不開了。
小女孩受傷十分嚴重,被她爸爸抱在懷裡,有醫生蹲在他們身前拿着小燈檢查那女孩的瞳孔。
孩子的爸爸滿臉痛苦絕望的神情,對着自己的孩子卻又不能哭,只能強忍着,但那滿眼的淚水隨時都會留下來。
我們很快就來到那老太太的兒子身邊,她兒子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身形微胖,受傷很嚴重,肩膀的地方還插着一塊碎玻璃,病人已經因爲失血和疼痛而有些神智迷失。
我不是醫生,對這些幾乎完全不懂,但是陳煬比我要知道的多一點。
起碼一些基本的東西她還是知道的,看了眼地上的傷患,她扭過臉就對着我道:“何默,麻煩你去幫我找些繃帶和消毒水,還有消炎藥。快一點。”
“恩。”對她點了頭,我扭過臉就憑藉着記憶去找藥品的存放室,那裡應該能找到這些東西,再次經過那對父女身旁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又多看了兩眼,醫生收起了小燈,沒對那個小女孩做任何的救治,而是面色疲憊且失望的對着孩子的爸爸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節哀。”
然後醫生起身離開,那位年輕的爸爸僵硬在原地。
他的身上穿着髒兮兮的士兵服裝,只是普通的士兵,臉繃的很緊。
他在強撐着...
心裡如同針扎一般難受,我回過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走出了幾步,腳下沒停,臉不受控制的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爸爸終於支撐不住,一個鋼筋鐵骨的硬漢這會跪坐在地上,渾身都是灰塵和血跡,他垂下了頭,將腦門貼在女兒滿是血跡的臉上,哭出了聲音。
那低沉的,壓抑着的哭聲讓人聽的心碎。
他們的周圍是滿滿的仍舊在因爲傷痛痛苦着的人,沒人注意到一個父親正處於怎樣的天崩地裂中,抱着自己最愛的寶貝,卻無法代替她受苦,只能毫無辦法的看着死神從自己手中將她給帶走。
我的眼淚也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把沉浸在那父親的悲傷中的自己給嚇了一跳。
盯着掉落在手背上的眼淚看了一眼。
我抹了把臉,將視線從那父女兩個身上移開,扭過臉快步朝着藥品室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