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86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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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
宋酒抻着懶腰推開房門,和煦陽光灑金門臺,耀眼而溫暖。打了個哈欠,擡眼便看到淺淺和廚娘佳正在水缸那邊洗刷着什麼,腳邊擺着大盆,盆裡清水盈盈,削了皮的大土豆滾瓜溜圓,一顆一顆摞在水盆中。
宋酒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回頭看了眼房內,焦子謙和金博幾個還在四仰八叉打呼嚕,兩個青年滿臉油彩早已暈開變成了大花臉,睡得口水橫流,天昏地暗。
食堂那邊有人聲,曹崢招呼留守的女眷搬出幾張木桌,從廚房裡取出盆盆罐罐擺好,扛着一口漆黑鐵鍋放在花圃前的泥砌竈臺,偏頭看到宋酒傻傻站在原地觀望,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醒了?”曹崢拍拍手上的鍋灰,剛洗過的短髮還掛着水珠,昨夜那身拉風戰袍已經換掉,又變成了田間閒適打扮,襯衫敞着,裡邊的背心被汗水浸溼,面色有些潮紅。
宋酒回以一笑,點了點頭,腦子還有點兒發懵,反應跟不上。
曹崢見狀也不多說,咧嘴笑笑,又跑回食堂開始忙碌。宋瑤她們醒的早,這會兒和楊小萌他們在倉庫那邊忙活,指指點點、寫寫畫畫,好像在謀劃什麼大事,陽光鋪滿大院,每個人髮梢都流轉着耀眼金光,伴着暖風,生機盎然。
宋酒徐徐吐口氣,喝醉酒一樣踱步到水缸前,抄起馬勺舀了一票冷水大口灌進了乾澀的喉嚨。
埋頭摘菜的兩女嚇了一跳,淺淺見他扒着水缸喝冷水,急忙道:“屋裡有燒開的水。”
“沒事,口渴。”宋酒笑了笑,看到廚娘佳肩膀胳膊也包着繃帶,皺眉道:“佳姐,受傷就去休息。”
“不妨礙。”廚娘佳放下手裡的乾淨菜葉,晃晃胳膊示意自己沒事,探手摸了摸宋酒額頭,道:“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病了?”
……
昨夜衆人於園區大道匯合,之後沒有多做停留,繳獲傷亡外勤的武器和車輛,徑直離開工業園區,馬不停蹄折返營地。留守等候的人員徹夜未眠,看到回來的人又少了幾個,心情自然不用多說,加上衆人奔走大半宿,着實都累得夠嗆,所以回營地之後並沒有如往常那般統計傷亡、清點戰果。除了傷員忍着睏倦等候鍾醫生治療,其他人回去便爬上牀,衣服都沒力氣脫,一覺睡到大天亮。
宋瑤和廚娘佳她們作息很規律,淺睡四五小時便醒來,沒人賴牀,反觀男人這邊,除了吳文濤,其餘人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宋酒睡了很久,但睡眠質量很差,他一直在做夢,入睡沒多久便驚醒,如此循環往復好幾次,真正徹底進入夢鄉時,女人們已經起牀了。
宋酒感覺腦袋有些發沉,腦中還殘留着昨夜的夢境,每當他全身心放鬆睡去,立即會出現在一個漆黑的空間,四周空無一人,濃黑彷彿實質,黏稠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耳邊迴盪着熟悉又陌生的話音,曾經離去的同伴一個一個出現在黑暗中,無聲的望着他,然後又化作虛無,當他試圖開口詢問時,茫茫黑暗消散,夢境的世界變成了一顆巨大無倫的頭顱,每一根揚起的髮絲都比自己腰粗,髮梢彎曲,墜着圓滾滾的事物,好像熟透的果實。宋酒走過去,捧起那顆沉甸甸的果實,果實自己扭了過來,是研究生的,蒼白無人色,正衝着他笑。
宋酒驚醒,渾身被冷汗溼透,耳邊是子謙他們的呼嚕聲,窗外天光初顯,一副冷色調的抽象畫。
宋酒坐起抽了個煙,睏意涌上,再次閤眼……黑暗如約而至,濃稠黑霧、死去的夥伴……詭異又真實,漠然注視着他,化作虛無……巨大的頭顱,髮梢墜着研究生的臉,蒼白的笑……宋酒拒絕離開,告訴自己沒必要恐懼,那是自己的同伴。
他後退,試圖遠離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頭髮,他跑到巨大頭顱的臉上,腳下的臉皮彷彿沒有實質,低頭看一眼,毛骨悚然,仍然是研究生的臉,就像雀斑一樣,星星點點的臉密佈在巨大的面龐之上,每一張臉都睜着眼,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目光像是利劍,不間斷刺穿宋酒。
這一覺睡得無比痛苦,後來索性不睡了,宋酒坐起,靠在牆壁上發呆,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夢境,專注思考着工業園區發生的一切,專注思考着該如何告知衆人研究生的死訊。其實宋酒可以選擇沉默,當他和吳文濤、焦子謙趕赴匯合時,其餘人就已經猜出了些許,兩隊人馬,一隊追雨安,一隊找研究生,宋酒他們空手而歸,無須多問。
但是宋酒感到心神不寧,他無法忘記將刀刃刺進研究生太陽穴時,研究生臉上出現的那種釋然又哀傷的神情,宋酒還能感受到用手扶着那顆孤零零地頭顱時,掌心那股滲人心骨的冰冷。
他們這羣人……苟且也好,掙扎也罷,努力地生存了三年之久,途中倒下的同伴不在少數,有的沒有逃出行屍之口,有的被傷病奪走,有的在活人之間的較量中殞命。這一切都無可厚非,這是災變後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過程,熬過去,活下去;熬不過去,早死早超生。
可研究生的死亡讓宋酒難以接受,儘管他並沒有和研究生這些人相處太久,但環島生活歷歷在目,這些人的努力、樂觀、堅強,都深深印刻在宋酒心中。在宋酒眼中,環島這些人或許都會死,但絕對不該是這種死法。研究生應該死於行屍圍城,或者死於搏殺戰鬥,哪怕是被創傷疾病奪走,宋酒都不會像現在這般難受。
研究生死的毫無價值,死的沒有一絲尊嚴。
稀裡糊塗,不明不白。
……
“九九?”廚娘佳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宋酒的狀態讓她有些擔憂,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沒有反應,看眼神,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宋酒怔了怔,靈魂歸來,聽到了廚娘佳的問話。
“沒事,可能沒睡好。”宋酒扯了扯嘴角,拖着痠痛疲乏的身體走進敞開門的食堂,吳文濤一衆人正坐在那裡,剛纔再倉庫忙活的宋瑤幾人也在。
看到宋酒進來,衆人停下話頭看了過去,眼神都有些奇怪。
洛宇起身將他扶坐到椅子上,見他狀態這麼差,不由有些擔心。
“我沒事,你們在聊什麼?”宋酒搖搖頭,將那腦海中蕪雜的念頭統統甩了出去。
吳文濤輕咳出聲,揚了揚手裡的東西,道:“那個研究員帶出來的東西,要看看嗎?”
宋酒擡眼一瞅,是一封牛皮檔案袋。
“什麼內容?你直接說吧。”宋酒沒心思去看文件,宋瑤幾人神情不對,顯然裡邊的信息不是好消息。
宋瑤接過檔案,指了指封口處的一行小字,道:“文件是關於研究實驗的,這份文檔的主人,是我們曾經的同伴。”
“哦?”宋酒瞟了眼那行娟秀小字,喃喃念道:“蘇嵐?”
“嗯。”宋瑤點頭,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
“什麼?”
“老吳拷問了那個外勤,據他所說,昨晚有一輛車先行離開了。”宋瑤嘆了口氣,懊惱道:“園區太大,咱們應該沒碰到。”
“碰到了。”坐在桌邊的方菲忽然輕啓芳脣,面容有些愧色,喃喃道:“我們碰到了一輛車,看到我們就跑了,當時沒多想,早知如此……唉。”
“什麼意思?”宋酒皺眉,有些不解,問道:“跑了很多人啊,有什麼問題?”
路茜給他遞了杯水,解釋道:“碰到那些人,本來就是打算來抓咱們的,先行離開的那隊,是去戈壁灘報信。”見宋酒又要發問,路茜主動解釋道:“實驗室說發現了抗體,所以十萬火急去通知總部,咱們不能久留了,休整一下,儘快上路。”
“等等。”宋酒越聽越迷糊,遲疑道:“抗體?我沒明白。”
“我們也不明白。”宋瑤攤攤手,道:“那個白大褂說的,他們所指的抗體……是雨安。”
“這又從何說起?”
“鍾醫生也不懂,咱們沒有條件,無法檢測,但那個白大褂說的信誓旦旦,鍾醫生好像聽懂了。”宋瑤回頭指了指角落,鍾醫生正和惠惠、雨安兩人交談着,兩女神色各異,雨安更是一臉的茫然。
“總之…”吳文濤適時出聲,將目前的信息整理一番,道:“傳遞消息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或許他們不用去戈壁灘,附近可能就有其他活屍據點,抗體事關重大,caroline一定會親自出馬。另外,抗體的事情已經泄露,我們要離開這裡,越快越好,儘快出海,給小鐘提供條件,關於抗體,我們所瞭解的仍然很少。”
食堂安靜了下來,衆人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躲來躲去終究還是沒能躲開,這下可好,抗體也跟着泄露了。但問題在於,爲什麼雨安突然變成了抗體?難道因爲她一直和惠惠在一起?如此說來,環島凡是和惠惠接觸過的豈不是都成抗體了?
白大褂起初傲的很,不願透露信息,儼然掌握主動權的模樣,吳文濤將其帶走操練一番,砸碎兩根手指之後才竹筒倒豆子,把實驗室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鍾醫生聽完來龍去脈之後轉變了態度,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苦於眼下沒有條件,只能先做口頭詢問。
宋酒默默聽衆人說完,沉吟一陣,道:“那就這樣吧,再休息一天,出發……還有其他問題嗎?”
“他們。”吳文濤朝着門外使了個眼神,宋酒聞聲看去,曹崢和楊小萌正幫着廚娘佳忙活做飯,言談嬉笑,已經熟絡了許多。
吳文濤把玩着那封檔案袋,幽幽道:“開船的人有了,其餘的你想辦法。”
“知道了。”宋酒心領神會,點頭應承下來。
疑問有很多,可惜現在無法解答,理清目前的情況,衆人也輕鬆了不少,於是紛紛起身,準備拋下煩惱去開飯。
宋酒看着離去衆人,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咬咬牙,出聲喊住了宋瑤幾人。
“嗯?”
“小熊,讓我代他和你們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