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聿棟第一個爬上了塔頂通風口,他沒有着急下去,而是拽着欄杆坐在了塔頂,俯視腳下空曠蕭條的電站。
頂上視野非常開闊,只要目力好,幾乎整座山頭都一覽無餘。他們躲藏的鍋爐房、後門的三層小白樓,甚至遺留在正門林蔭道的卡車,都看的一清二楚。從上往下看,電站完整佈局便明瞭了,許多巷道和空地上都攢動着羣羣行屍。從塔頂往後看,山坡地上那一排風力發電機還在吱呀吱呀的轉動着扇葉,山坡上的黃土地帶與山腰間的茂密綠植對比鮮明。
塔頂通風口呈寶瓶狀,直徑不過十米,比底座要瘦很多,剛性環四邊分別設有垂直豎井。白聿棟小心的探出頭往下看了一眼,塔身內部向下十米左右的距離有一圈懸空鐵扶梯,扶梯間鋪設一層擋水器,再往下就看不到了。白聿棟揉了揉被風吹得刺痛的臉,犯起了難。
“這他媽該怎麼下去?”白聿棟心中暗罵不止。
過了十多分鐘,姜河一行人總算慢慢騰騰的爬了上去。
一幫人都累的夠嗆,這幾乎直上直下的鐵梯爬起來可真夠費勁。潘珞被幾人拉上去以後徹底泄了氣,雙手死死抱着塔頂內圈的扶欄,說什麼都不撒手。
幾人魚貫登頂,各自散坐在安全位置開始大喘氣。身後通風口風聲呼嘯,吹的衆人背脊發涼。
姜河也探頭過去瞅了一眼,見十餘米落差處擋着一排事物,不由納悶道:“那絡腮鬍不是說他們的人在裡邊嗎?咦,對了,人呢?”
宋瑤等人聳聳肩,表示不清楚,當時都顧着逃命,誰也沒注意那人。
明俊偉擡眼看了看晁逸帆,後者一臉的若無其事,很是享受這個高度帶來的視野。
似乎是一種奇怪的默契,關於那個從天而降的人,大家都選擇了遺忘,沒人去問白聿棟具體的情況。包括彩鋼房裡的地中海和圓寸漢子,以及那個絡腮鬍。除了姜河問了一嘴,其他幾人都像從來沒見過這幾個人一般,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就是沒人提起。
白聿棟納悶兒的瞅了眼身後,奇道:“那幾個癟三兒說這裡有人??”
“昂,我瞅這不像人待的地兒啊。”姜河撓撓頭,把身子往裡縮了縮,指着下方銀白色的金屬事物,問道:“那是啥?”
“擋水器。”明俊偉瞟了一眼,道:“扶梯兩側有豎井,肯定是能下去。擋水器下邊有配水管道,他們應該在散熱材那塊兒。”
一圈人只能聽懂單個詞彙,連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什麼了。
“大俠,那咱們怎麼下去?不會還得從梯子上下吧?”姜河感覺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一旁的潘珞臉色剛剛恢復些許血色,聽到這話一個激靈,小臉再次刷上一層白灰。
“裡邊能出去嗎?”宋瑤問道。
明俊偉搖搖頭,道:“不知道,先前沒注意,不知道下邊的空氣進口是不是封閉的。”
白聿棟撣了撣身上的灰土,朝通風口裡望了望,道:“咱們可以等行屍散瞭然後原路返回,或者下到俊偉說的那裡,或許還有吃喝。你們商量一下。”
“下去。”明俊偉似乎早就做了決定:“咱們剛纔跑的太急了,我估計他們應該真的在空氣入口那裡打洞了。不然塔裡邊的人聽不到他們報信的聲音。”
姜河一想也是,地中海倆人在彩鋼房裡故意大呼小叫,聲音雖然大了很多,但怎麼也不可能穿透鋼筋混凝土的筒壁。再者明俊偉那會兒揶揄了一句“你們怎麼不在塔身上打個洞”,那地中海眼神也有些閃躲,想必是被明俊偉一語中的,所以纔沒敢多嘴。
“這麼厚的塔壁,能打通?”晁逸帆有些詫異。
“都是站裡的老工人,估計有他們自己的辦法。而且底下的冷水池也乾透了,他們如果從外向裡打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明俊偉瞟了眼晁逸帆,眼神有些古怪,不過目光並沒有停留太久,繼續道:“咱們聽見頭頂有動靜,所以沒注意洞口。現在想想,那倆人肯定不是從這裡爬下去的。咱們一出去就看見那個傢伙向上爬,也是先入爲主了。”
“那他們的同夥豈不是等着我們下去呢?”姜河有些忐忑,萬一下到半道被打黑槍,那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晁逸帆轉過頭,淡淡道:“如果他是瞎說的呢?”
衆人猶豫了,確實,絡腮鬍在晁逸帆的威逼之下隨口胡說也不是不可能。
“假如下邊什麼都沒有,或者有危險,那咱們不是送死?”晁逸帆撇撇嘴,重新坐下:“我建議等行屍散了原路返回。”
宋瑤看向姜河,眼裡有詢問的意思。
實際上姜河也不想下去,這通風口看着就滲人,誰知道里邊機器什麼會不會還在運作。雖說明大俠是全能選手,但這玩意兒畢竟不是專精,六七十米的高度,有個閃失就是完蛋。
明俊偉沉默不語,顯然也在考慮深入的可行性。底下的行屍一時半會兒不會退卻,衆人連番奔波,體力已經告罄。如果被晁逸帆言中,那就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白聿棟嘆口氣,算是同意了晁逸帆的意見。
姜河突然想起一茬,問道:“那絡腮鬍說還有一撥人去了後門,會不會是帶着槍的那些?”
“有可能。”明俊偉也有點拿不定主意,自言自語道:“毛子哥倆兒…”
“他倆應該沒事。”白聿棟一點不擔心,從褲兜掏出那半包煙給幾人分拋過去。
姜河和明俊偉一臉迷惑,先前在車棚裡地中海的一番話明顯說的就是毛子哥倆啊。
白聿棟猜到二人心中所想,擺擺手,道:“不是他倆,他們說的是一個月前來的小隊,也是我的人。”
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
宋瑤將身子往護欄跟前靠了靠,倚在姜河身邊,眼裡滿是血絲。
“等吧,暫時也沒有其他辦法。”白聿棟站起身,繞着護欄往另一邊走去。
“你幹嘛去?”姜河問道。
“大家都散開點,通風口下邊有四個豎井,風聲又這麼大。假如下邊真有人,搞不好會摸上來。”白聿棟走到衆人對面,自顧自坐了下去。
晁逸帆深以爲然,不聲不響的坐到了另一邊。
宋瑤靠在姜河肩頭,看着都快睡着了,而潘珞緊緊抓着護欄都不敢撒手,更別提讓她去另一邊望風。明俊偉苦笑一聲,牽着小男孩走到了一側。
幾人就這麼各自守在一邊,也不再說話。聽着耳邊嗚嗚作響的風聲,連日來的疲倦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姜河等人坐在水塔頂端看風景,而風塵僕僕趕回營地的一隊人卻差點集體崩潰。
安貞、何勇這一隊人頂着暴雨疾行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到天氣放晴,更是加快了步伐。九個人一路幾乎不曾停歇,就連安貞和那個斷了腿的通訊兵都沒有要求休息。就這樣緊趕慢趕,終於在姜河等人攀上水塔那一刻回到了營地……已成汪洋的營地。
戰士們全傻了,沿途他們一直沿着山腰前行,雖說泥濘溼滑,但也沒有見到大範圍塌方。接近營地的前一天,他們從山腰處緩緩向下移動,結果看到了山腳下已經停滯的水流。安貞心生不安,何勇還安慰過她,認爲這只是連日暴雨的緣故。
這種樂觀的心態一直持續到營地外的樹林,也就是潘珞和小芸躲藏的那片小樹林。
雨雖然停了,但洪水並沒有完全退去。從他們站立的矮坡看去,樹林裡的水足足能淹到腰部。當然了,如果他們早一天回來,那個叫二斤的小戰士能不能把頭探出水面還是個問題。
林子外的水面上飄着幾具泡浮的行屍,屍體上圍着大羣‘嗡嗡’的蒼蠅,隔着老遠就能聞到那股惡臭。
安貞爬上山腰,看到了營地上方山體滑落的痕跡,腦子一片空白。
何勇等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不再磨蹭,除了通訊兵無法下水留在了原地,其餘幾人全部泅水而行,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營地。
營地只露出了兩排棺材房的屋頂,靠前的房頂上立着一張桌子,桌旁有蚊蠅飛舞。
一衆人完全找不到可以表達感受的措辭,一個個壓抑着喉間的怪聲,追星趕月般游上了屋頂。
桌面上用刀刻着的字跡清晰可辨“向西,上山”,一旁有具被衣服覆蓋的屍體,因爲陽光曝曬,招來許多蚊蠅。
何勇顫抖着手,揭開了覆在臉上的衣服一角,手一抖,眼眶便紅了。
安貞後背陣陣發涼,茫然無措的站在屋頂左右環顧。從對面棺材房牆上的溼痕來看,水位已經降低了一些。棺材房後的高牆塌了一大截,連同牆後的房屋也壓垮了幾間。
八個人站在屋頂,無聲的注視着被淹沒的營地,隱約有幾聲低低的啜泣。
何勇擦擦眼眶,咬牙道:“安醫生,我們走罷,連長讓咱們上山。”
安貞有些失神,何勇重複了兩遍她才反應過來。不知怎的,彷彿渾身都沒了力氣,一下癱坐在地上。
何勇連忙攙住她,見她一臉惚恍,也不忍再多說什麼,當即派兩個戰士拖着桌子下水,把等在外邊的通訊兵接了回來。
林間有蟲鳴鳥唱,不時飛過一隻燕子,低低掠過水麪,帶起一圈漣漪。
“安醫生?你還好吧?”二斤蹲在安貞面前,有些擔憂。
安貞閉着眼,將頭埋在膝間,半晌,擡起了頭。
“嗯,上山吧。”安貞理了理頭髮,似乎想把所有的煩惱和秘密都拋諸腦後,然而,準備離開前還是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們誰的水性好一些?”安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