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這樣嗎?”姜河兩眼發直,磚牆正面被擊中,石塊崩碎四濺,木質扶手脆弱的像巧克力棒,圍站在鐵門頂上的幾個人,甚至沒來及做出防護的動作就被爆開的火光吞沒。
一旁的老馬沒聽清,歪歪頭,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他…”姜河指了指頭頂,無奈道:“爲什麼不能晚上來偷襲?非要搞得這麼大陣仗?”
“你知道邵山和程龍是什麼關係嗎?”老馬不以爲意,掏出兩把手槍,遞給姜河一把:“揣好了,這可是邵山的心肝寶貝,別人都換了54式,就他還捨不得這把老64。”
“什麼?同父異母的兄弟?”姜河挑了挑眉毛,毫不客氣的把64式掖進後腰。
老馬乾笑兩聲,道:“程龍以前是邵山的團長。”
“團長??”姜河有些詫異,心裡默唸着‘軍師旅團營連排班’奇道:“程龍看起來沒比邵山老多少啊?”
“跟年齡沒關係。”老馬擺擺手,懶得解釋姜河聽不懂的問題,自顧自道:“按說這事兒是我們內部的機密,沒必要跟你說,不過你也算參與其中了,說道說道也沒啥,這程龍啊——”
“別,馬哥你別說了。”姜河連忙堵住他的嘴,道:“知道太多會死人的,我不問了。”
“這點兒小膽量。”老馬呵呵樂了半天,不再和他開玩笑,認真道:“你們其實挺冤枉的,被那莫名其妙的電臺牽着兜圈子。”
老馬說起這事,姜河臉色便沉了下去,那天在會議室,邵山搗鼓出大柳溝歡迎廣播時,姜河就明白了過來。根本都是假的,大柳溝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外發過聲,金博沒有撒謊,鄭老二也沒有隱瞞,他們都是受害者;黃校長那批人應該也不知情,邵山當時沒有爲難這些人,只帶走了那個“盒子”。所有的線索和矛頭都指向了南塘兵匪,這一切都是南塘兵匪搞的鬼。
被姜河殺掉的貝雷帽小子是第一個告訴他晉中三方勢力的人,後來金博也做過補充,兩人都提到了南塘的人曾經搶劫過軍車這件事。原本姜河沒把這當回事,畢竟他們又不是糾察隊,所以並未注意到其中某些聯繫。
大柳溝地下防空洞的人多數都是當地村民,他們沒有擺弄電臺設備的能力;黃禿子一夥兒或許比大柳溝的人多認識幾個字,但明顯也不不具備操作這些儀器的技術;唯一有能力的,自然是號稱有退伍兵坐鎮的南塘鄉。
關於這一點,明俊偉和鄭老二他們在防空洞的時候,已經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鄭老二認爲,南塘的兵油子想摸清地洞的位置,所以搞出廣播電臺的幺蛾子,想要吸引更多的倖存者前往大柳溝。很顯然,廣播設備是搶劫軍車所得。只是明俊偉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幫兵油子把發報設備扔在了高顯鎮,也就是黃校長的根據地。這又是爲什麼呢?姜河認爲,目的在於轉移視線,轉移邵山他們的視線。
姜河隨同邵山兵進南塘的路上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他不知道南塘覬覦鄭老二的地洞和炸藥,所以只能猜測南塘是爲了隱藏自己的形跡,所以想通過廣播把倖存者引到大柳溝,但又擔心軍方會追着信號發現他們,所以便把發報機器丟在了高顯鎮,試圖嫁禍老黃。
但這裡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漏洞,這明擺着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大柳溝和高顯鎮都知道南塘的存在,一旦發生狀況,第一個懷疑目標不就是南塘嗎?表面上看,南塘是把注意力引向高顯鎮和大柳溝,但實際上卻是無形中暴漏了自己。姜河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他覺得那個程龍看起來不像蠢貨,但爲什麼會做出這種有着明顯紕漏的事情呢?
當然了,姜河想不通的事遠不止這一件。比如老馬說程龍是邵山的領導,但姜河聽說的內容是,程龍那幫人是退伍兵,他以爲邵山他們是來追查被劫軍車的事,但邵山明顯是循着程龍來的,目的很明確,屠人滿門。
這不,磚牆被一炮轟出個缺口,牆上的守衛被緊隨其後的密集火力打成了斷線風箏,沒等落地便被子彈掃成了篩子。
邵山從車頂跳了下去,一聲唿哨,卡車裡幾十號兵哥哥如下山猛虎般突進了鐵門,沒一會兒,高牆後邊槍聲大作,尖叫慘號聲交織成喧鬧的交響曲。
“邵山是打算一個不留嗎??”姜河猛地想起一件事,急忙打開了門鎖準備下車。
“怎麼?又不怕知道的太多了?”老馬打趣道。
“我說正經的!裡邊多數都是無辜倖存者啊!”姜河腦門刷下一層冷汗,他猛地想起了鄭秋彤,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
老馬斜睨着他,一臉莫名其妙。
“我朋友,我朋友的朋友還在裡邊,她是被擄來的,不是南塘的人!”姜河急了,他突然意識到,邵山這夥人所執行的任務很可能就是無差別大屠殺。
老馬眉頭皺了皺,眼神複雜的看着姜河,猶豫道:“姜河,算了。”
“什麼叫算了?”姜河瞪大了眼睛,結巴道:“活人啊?活生生的姑娘,她不是你們的敵人啊!”
“她可能知道一些事情,所以——”
“所以個屁!我他媽還知道你們這麼多事兒呢!”
老馬沒吱聲,不錯眼的盯着姜河,眼裡意味不明。
姜河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腦子裡瞬間涌上一股寒意。是啊,南塘無辜的倖存者只是可能知道一些事就引來了殺身之禍,那自己知道的更多……姜河不由自主向後挪了挪身子,想想自己一路上跟邵山有說有笑罵罵咧咧,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
“姜河,你聽我給你講。”老馬看出姜河眼裡的恐懼,擡起胳膊想要安撫一下他。
“別動。”姜河拔出腰後的手槍對準了老馬,顫聲道:“馬哥,你救過我一命,你老實告訴我,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什麼帶我回防區都是扯淡的吧?”
老馬欲言又止,看也不看姜河手裡的槍,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姜河瞟了眼車窗外,邵山和大兵哥都衝進了磚牆後,外邊只有幾個兵哥哥戒備左右,沒有人注意到吉普車裡的情況。
“你沒注意到,來這裡的士兵少了許多嗎?”老馬揉了揉眉心,輕笑道:“你這小夥子蠻機靈的,老哥哥救了你一次,現在再救你一次,把槍收起來,聽話。”
姜河有些茫然,剛纔大兵突進缺口的場面很有戰爭片的feel,他根本沒有注意人數的問題,現在想想,似乎是沒有之前在寫字樓時多了。
“聽我的,把槍放下。”老馬又說了一次。
姜河有些不知所措,槍柄被他攥出了溼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開保險。
“少了的那些人……”姜河說話間瞟了眼手槍,不由得愣住了,他雖然對槍支不是很熟悉,但在白聿棟營地的時候也沒少摸槍,起碼他現在可以分清81式和54式,而手裡這支手槍……“你剛說什麼?這是,邵山的寶貝?”姜河吞了吞口水,猶疑道:“他不是送給那個小孩兒了嗎?”
“好了,姜河,把槍放下。我帶你去找邵山,看你那個朋友還在不在。”老馬輕輕壓下姜河持槍的手,似是有些無奈。
“老馬,黃校長他們是不是已經被……”
“心裡知道就好了,講出來會給自己太多不必要的壓力。”
“不必要??我知道老黃沒幹什麼好事,可是那羣小孩兒招誰惹誰了?那個小劉老師也是好人啊!我帶你們來南塘,你們就要屠乾淨這裡?你們比行屍還兇殘?你們是不是人啊??媽了逼的你們是恐怖分子嗎?”姜河渾身都在發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激動還是恐懼,照現在這情形,下一個被屠戮的不就是大柳溝了?自己這個帶路黨馬上就要功成身死了吧?
“說完了嗎?”老馬給自己點上一根菸,輕輕吐出兩個菸圈,淡淡道:“說完就下車,我帶你去找邵山,你最好調整一下情緒。”老馬說罷便直接下了車,看也沒看姜河。
姜河身子一軟,看着窗外隨風擺動沙沙作響的樹林,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許久,姜河覺得心跳沒有剛纔那麼劇烈了,這纔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好了?”老馬站在對面衝他擠了擠眼睛。
姜河沒理他,徑自走向被打開的鐵門。
那夜帶路的是曾雅東,姜河沒什麼方向感,不過這裡地形並不複雜,相隔不過幾日,倒還記得清路線。
姜河在前,老馬在後,兩人爬過廢墟堆,從一條窄巷穿了過去,遠遠瞧見一批士兵圍攏在一個院落前。道路當中有一些倒在血泊的屍體,兩旁站滿了驚魂未定的居民,兩排士兵將他們攢成一列,慢吞吞的走向院落那邊。姜河加快速度,扒開圍攏在外邊的士兵擠了進去。
院子裡有幾處血泊,看裝扮,應該都是民兵,看來南塘根本沒有組織起像樣的反擊就被端了司令部。
邵山站在院子裡的乒乓球案上,雙手叉腰,目光炯炯,看到擠進人羣的姜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姜河此刻無法直視他的笑容,只覺得背後陣陣發寒。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姜河扭過臉看了眼,是老馬,老馬輕輕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七八個士兵鑽進院側的一間屋子,從裡邊搬出許多機器,姜河叫不上名字,只是看起來有些眼熟。
機器似乎很多,大大小小不一而足,沒一會兒便堆起老高。
“連長,就這些。”一個矮個子士兵朝邵山敬了個軍禮,然後退到了一旁。
邵山點點頭,滿意的跳下乒乓球案,雙手負在背後,左右踱步。
門口的士兵讓開一條通路,那些居民被士兵押送進去,男左女右,不分年齡大小。許多小孩兒被這場面驚嚇到,站在原地哭號不停,大人們看到院子裡的幾處屍體,個個臉色鐵青,眼帶恐懼。
姜河努力在人羣中搜索着,看了好幾遍,卻沒有看到鄭秋彤的身影。
邵山沒有制止喧鬧的人羣,一直低頭來回踱步,直到院子外邊有人喊了聲‘抓到了’,他才擡起了頭。
人羣再次散開,幾個士兵押着一男一女推進了院子裡。
男人穿着一身乾淨的軍裝,臉色肅然,眼神凜冽,一張迷死萬千少女的冷酷臉;女的長髮飄飄,薄毛衣上沾染着血跡,目光掃過院外的人羣,在姜河身上停頓了兩秒。
姜河不確定她是不是認出了自己,畢竟兩人初見的場面不怎麼融洽。
邵山走到男人面前,示意士兵鬆開他,笑眯眯道:“陳軍草,別來無恙,咱們的程團座呢?”
“我猜到是你了。”陳照舟活動了一下手腕,恨恨地剜了邵山一眼,指着院子裡噤若寒蟬的居民,道:“你找我,放了他們,他們都是普通人。”
“你還有功夫擔心他們?”邵山臉上的笑容和之前一模一樣,可此時看在姜河眼中卻是說不出邪性。姜河真想甩自己倆耳光,之前在高顯鎮,他還一度被邵山逗弄孩子的景象給感動。現在回過頭想想,那孩子的屍體估計都涼了。
“我真不該手軟。”陳照舟啐了一口,看着一旁被制住的鄭秋彤,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啊,你再手重些,我半拉臉可就沒了。”邵山摸着耳後的蜈蚣傷疤,笑眯眯的瞄上了鄭秋彤:“喲,你這逃兵當得心安理得啊?還討了個小媳婦?”
“她是學生,在這裡做醫生的,別爲難她。”陳照舟瞪着邵山,攥緊了拳頭。
“醫生?”邵山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鄭秋彤,言語不善道:“我怎麼看着不像?小蜜吧?”
鄭秋彤怒視邵山,貝齒輕咬嘴脣,忿忿不語。
姜河動了動,被老馬一把拽住。
“再問你一遍,程龍呢?”邵山停止戲弄,從一旁士兵手裡接過81式,槍管抵着陳照舟的胸膛:“程、龍、呢?”
陳照舟冷哼一聲,眼神越過他,停在了鄭秋彤臉上。
邵山歪歪頭,嘴角彎了彎,伸手拉槍上膛,猛地調轉槍口扣動了扳機。在陳照舟嘶吼聲中,槍口火舌噴吐,子彈毫無阻礙的穿透了鄭秋彤的身體。
鄭秋彤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眼神中還有一絲詫異,她嘴脣微張,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是說不出了,畫面就此定格。
陳照舟目眥欲裂,一聲怒吼撲向邵山,然後被士兵們的槍托搗翻在地,拖進了一邊的房子,地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