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上元燈會 熱鬧非凡,全然不知皇宮裡已經開了鍋。
他叫穆子良字正,父親是兵部尚書穆野恆,母親來自宇文氏旁支。自幼飽讀詩書,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又隨名師習得一身武藝,加上長得風流倜儻,到處招蜂引蝶,頗有豔緣。
此刻他更加飄飄然也,全因古代未嫁女子裹足不出,只有元宵例外,今夜,大姑娘,小丫鬟統統解禁,塗粉施黛,就連鄉下村姑也滿臉撲脂,妖怪似的往城鎮趕……
庸脂俗粉穆公子自然看不上,他走得不快不慢,東看西看,過了半天“哇啦”打個哈欠,抖開鑲金摺扇,口中唸叨:“正月十五冒燈行,上元佳夜覓芳蹤。銀花火樹綴香車,古都雒邑披霓裳。街頭翩翩戲彩蛾,巷尾芊芊舞翠蜓。後生迷眼入花圃,只盼西施來相會。雲裡窺似貂蟬顏,霧中疑遇娥皇面。啓料東施展笑顰!粉面油霞追步搖!又逢如花遞巾帕!青裡白煙晃銅釵!綸歪袍散迭足行,驚遇女嫫挽手攙!……”
他自管自搖頭晃腦在這裡作詩,吟到得意之處,不覺路人紛紛投來怪異目光……“瞧這狂生”、“登徒子”、“醉的厲害”、“當心捱揍”
突然,一串流鶯燕語如清泉般叮咚冒出
“披紗走馬賞花車,點蹬執繮悠悠行,千門開鎖萬戶明,正月中旬動地京,月色燈山滿香都,寶車華蓋隘通衢,忽聞當道鴨犬鳴,原是狂徒吠青天,衣冠禽獸搖便面,兩眼色色高於頂,左惡蔡娘右嫌姬,竟喚昭君鍾無豔,孔孟有知掀壽方,空讀詩騷萬千卷,敢問何府漏南牆,狗洞之中走小兒。”
“好!”
“好哇~~~!”
“好詩!”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吃瓜羣衆,販夫走卒皆歡呼雷動……
穆少爺此刻覺着臉皮有點緊,“啪”地收起摺扇,循聲望去……但見那繁華市口,萬人叢中,一乘棗紅火烈馬,坐上女子,身披輕羅翠煙紗,外罩鵝紅牡丹綢,頭上琉璃金鳳簪,青絲白玉華勝挽,肩似削成腰若素,肌似凝脂氣若蘭,額似滿月頰若霜,鼻似懸膽綴櫻脣,兩點杏眸戴新柳,一笑萬枝梨花開,疑是廣寒玉兔遁,敢問嫦娥藥臼在?
看得滿街公子哥兒個個伸長脖兒,十個頸椎病好了八個,就連那風癱的也扔掉椅,踮腳張望……
穆大少被戳了脊樑,忙着尋回場子,這會兒卻沒了脾氣。兩眼定洋洋收不回來,仙女哇!……趕緊擠開人羣,到得近前,躬身施禮
:“姑娘教訓得是。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好半天遲遲不見迴應,四周卻暗了下來,擡頭一看,臉直接貼上副皮鎧,頓時有種叫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他心道不妙!……向後蹦開,眼見一壯漢頂天立地攔在當中,此人生得劍眉虎目,鼻直口闊,身披黃金獅子連環甲,腰束紫雲黑玉蟠龍帶,掌中一杆鳳翅鎦金钂,是威風赫赫,相貌堂堂……:“鼠輩大膽!何敢欺近公主殿下?再往前半步,定叫汝橫屍當場!”
宇文成都!這京城裡誰人不識,何人不曉!?老百姓烏拉一聲鳥獸散,跑得整條街空空蕩蕩。
“還不快滾?!”鎦金钂朝前一指
“且慢!!”
“殿下有何吩咐?”
“這廝好生掃興,害得本宮連個湯圓的都買不着。”
“千歲何必與蟲蟻一般見識,要吃元宵,回去吩咐御膳房便了。”
“然也!皇家每日多少殘羹冷炙,統統餵了豬。趕緊地回去,百八十碗的圓子管夠……”你說這穆公子,得有幾仗膽量,敢吐此狂言,骨子裡就是個拗脾氣!心想,宇文成都,聞名不如見面。別人怕得不行,小爺偏要試試你多少能耐!
“你!”成都勃然大怒:“爾自尋死!”掄鏜斜劈!
穆少嘴上調皮,眼睛早已盯住其動作,瞧見烈風撲來,飄身躲開!……但那股泰山壓頂之勢實在叫人無法透氣,動作稍有遲滯,袍袖劃碎半拉!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宇文本以爲捏死個螞蟻有多難,不料一擊落空,遂抖擻精神,配合步法,連續攻擊……大鏜揮得和翻花似的,是磕着就死,擦着就亡……
這下穆公子親身體會到啥叫天下第二猛將了。慌得跳出圈外,施展陸地飛騰術,扭頭便跑……所謂輕功,並非影視作品中誇張地飄在半空,只是比尋常人跳得高,蹦得遠,多翻幾跟斗,爬牆上瓦利落乾脆而已。類似現代跑酷。
只聽成都在身後笑虐:“那白麪的娃娃,腰還沒筷子粗,當心給閃了!”一看,靠!追上來啦!
宇文乃馬上武將,拜師學藝時亦練過蹦躍,但不專長,步戰衝鋒直截了當。你跳過障礙,他單鏜挑開!你翻牆去隔壁,他徑直撞個窟窿!你若停留高處,有本事別吃喝拉撒,惹得老子興起,乾脆拆房子!如此這般,逐出八條巷,死死粘着!……這穆少腦門就見了汗,孃的怪物啊!
正當吃緊關頭,快馬來報:“將軍別打了!皇上遇刺了!”
“啊?!”宇文收住腳步:“也罷,且便宜這跳蚤!”遂翻身上鞍,一溜煙回程……嚇得公子哥兒癱坐在地,幸好自幼苦練,否則今日便當……
再說那廂南陽公主,左等右等,剛要派人打探,成都自已回來了:“你、你、還有你護送殿下週全,本將軍先行一步,捉拿刺客!”言畢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公主臉色難看了,我大小是個公主,好歹向我彙報個先,這是做臣子最起碼的道理!哼!平日父皇都把那宇文氏給慣壞了!……反倒是剛纔的狂生,頗有些膽色……也不知被砸扁了沒……念及此,怏怏不樂,一勒絳繩,棗紅馬前蹄騰空長嘶,調轉方向,直奔皇城!
……再說子良,匿於溷藩,聽得外頭沒了動靜,方敢躡手躡腳轉出來,此時百姓已紛紛涌上街頭,市集逐步恢復熱鬧……公子長衫扯破,滿身怪味,蓬頭垢面,又招來一通鬨笑……
突然“咕”地一聲,腹中飢渴難耐,遂到路邊:“老闆!要碗湯圓!”
“諾”攤主馱着背,擱一海碗到他跟前“五兩!”
“啊!?搶錢啊!??”
“不吃隨便!”店家劈手端走,少爺一看,食客都已經排到了西直門外……
“便宜點啊。老闆”
“便宜的啊?有!”老頭拿起碗,隨手潑向對門,張員外家黃狗立刻過來叼,就着狗糧吞圓子……“吃吧,狗糧全免”
正尷尬呢遠處響起馬蹄聲,有那眼尖的大叫:“宇文成都!”
人羣呼啦圈
老闆上年紀耳鳴了,加上這邊嘈雜鼎沸,沒聽清:“喂!幹嘛?湯圓啊!你的湯圓!”
有人跑到他身邊,圈個喇叭:“宇文成都!”
“什嘛?!”
“嘖!……宇~文~成~都~~~!!!!!!!撤~攤~吶~!”
“啊!?”
老頭聞言“稀里嘩啦叮鈴咣噹”三秒鐘連桌子帶鍋碗瓢盆原地消失,臨了塞給少爺一碗湯圓:“諾,不用付錢了,算我今天做慈善”
眨眼的功夫,整條主街又清清靜靜。來人到得跟前,收住馬頭,翻身下蹬:“怎麼搞成這樣?”
“爹!?”
“讓我看看”老尚書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確定兒子沒缺胳膊少腿,才鬆口氣:“沒事就好。跟我回去”
“兒子惹到宇文成都了”
“你這狗雜種,我從小教你要夾起尾巴做人,可你越大越不像話,上次偷看王中書小妾洗澡,氣到你媽差點撲街!”
“那是李員外女兒啊,老爹。您上年紀了”
“諾,我不管,反正你全惹過……這次又是誰?”
“說了宇文成都!”
“那麼重口!!??”
“旁邊一女眷。”
“是南陽公主啦!”後面窗戶突然打開,賣圓子老漢探頭插嘴,正好夾在當中……
“喂,我說你這人有毛病啊?深更半夜突然出來嚇人。”穆公子一把將他塞進去
“啊?”兵部尚書瞪大了眼睛跳起來,天上似有雷電劈下…“你這畜生啊!!!!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我就當白養你了!”聲帶哭腔……
“不是,老爹你聽我講。”
“我打死你這禽獸!”
“別!別呀!您先吃口湯圓消消氣……”
“吃什麼吃啊,趕緊跟我回家……”尚書一把奪過瓷碗,往自己嘴裡猛塞一邊含糊不清地罵:“你這兔崽子,這樣還吃得下?”
“爹,當心噎着”
“滾”
“來,乖了,喝口水順順”……
“誒,兔崽子啊……”
…………後面跟了一羣女的:“公子留步”…………
…………
……
…
鏡頭切換
隋煬帝寢殿,楊廣左手打着繃帶,身負重傷的樣子,至少有五個宮娥在伺候他洗腳,嘴裡還嚼着荔枝。廊下站着南陽:“父皇!!!?”
“沒事,挨一箭罷了。”
“不行!!讓我看過!”
“嚯哈哈哈哈哈……乖女兒,說了沒事!”
“都包成糉子還沒事!”
“誒,不用看,不用看。……”
“不~行! 拿~開~手!”
“誒喲,好了,好了”
“拿!……開!”
“哦~喲……看看,沒啥吧?乾脆來給我捶捶。…嗯…好
再捏捏肩……
嗯……好……好……
嗯~……舒服……
嗯……真是朕的乖女兒,嚯哈哈哈哈哈哈哈…………
……”
“公主千歲不必擔心,賊子只射飛了皇冠。”一旁宇文化及插嘴,被楊廣瞪了眼
南陽公主………………@#%@%##:“哼,既然爹沒事,那我先走了”
“慢些……慢些”隋煬帝望着她背影笑得合不攏嘴……
“公主如此懂事,真乃聖上洪福”宇文氏不忘錦上添花……
“……哈哈哈。誒?如果沒記錯,你二哥許國公宇文術之子宇文士及剛剛年屆弱冠吧?”
“……………………………………陛下,宇文術乃我爹,宇文士及乃吾二弟。”
“哦,哦喲喲,瞧這記性。哈哈哈……”楊廣臉上似有烏鴉飛過:“那這個……說啥來着?……哦,對,對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大當嫁!愛卿覺得公主人才如何?”邊說邊不自然地抖腳,踢得水花四射,害幾個女侍狂揉眼
“公主自是人中龍鳳。”
“嗯,我看也蠻般配,如蒙不棄……”
“豈敢!豈敢!罪臣已年逾不惑,況家中尚有正偏三室,怎可高攀!??”化及激動得發抖……
楊廣頭一暈,趕忙扶穩龍椅:“如蒙不棄,願配於令弟士及爲妻……”趁宰相寫“尬”字的功夫,隋煬帝大手一拍站起來:“好!就這麼定了!擇日便與他們完婚,嚯哈哈哈哈哈哈哈………………來,來,來,愛卿,朕敬你一杯!”……這一站差點打翻腳盆,把下人們澆了個透……
…………
好白菜這就要讓豬拱去…………但是,總有但是,不然就沒故事了
………
……
…
自從見過南陽,穆子良是日夜茶飯不思,滿腦子只有公主形象,遂作畫一幅,天天素面相對,以明欽慕之志……
這天正發呆,門外:“少爺,牛肉燴麪要涼啦!”
“吵死了,打聽的怎麼樣?”
“問過了,真是南陽公主本尊啊!爲落實她身份還差點被打斷狗腿!”
“你混進宮啦?”
“沒有,旺財進去的。”
“那怎麼打斷你腿?”
“我說了打斷狗腿啊!”
“狗不懂人話怎麼打聽?”
“誒呀!我用旺財轉移注意,自己趴牆頭上看見的,和你畫的一模一樣!”
“狗奴才還~算機靈!好啦,幫我個忙,將這個帶給公主,就說小生穆子良對她是一見傾心,朝思暮想,若能再次相見,寧願……”穆大少一把推開門:“哇!怎麼搞成這樣?!”
“不巧被宮女發現,拖下來衣服褲子都剝光關豬圈啊!”
“真是有夠拼的!這條內褲賞你了。諾,此香囊一定給我帶到。”
“謝謝少爺啊……”
忽然,外面吵吵嚷嚷,伴隨着馬蹄
“阿福?去看看怎麼回事!”
時間不大……阿福激動地跑進來:“造化!造化!”
“你有毛病啊?”腦袋上挨一巴掌
“不是啊!少爺,公主逃婚啊!”
穆公子“啪”地收起摺扇,英雄救美更待何時,三兩下翻牆而出,落地一看,犬福已到牆外了……
“那麼快?”
“走門咯!”
再瞧遠處一朵紅雲迅速飄近!身後禁軍緊追不捨!……轉眼路過府門。好個南陽,生爲女兒,敏捷不輸男子,翻身落地,甩鞭狠抽……棗紅駒吃痛,疾馳而去。她自己則躲入穆府,迎面撞見隊家丁,避無可避之下縱身躍進左手廂房,矮身靠窗蹲下,靜待其變……
由於一切發生得太快,公主也未曾看這是哪戶,等家丁走遠才長出口大氣,想想二八芳齡竟要嫁給那四五十的宇文士及,心中好一陣憋屈……
忽而感到背後有人。“誰!!??”擡頭才發現副丹青,畫中女子騎高頭大馬,着百鳳九色赤卉袍,神態惟妙惟肖,呼之欲出,險些當做活的!更不可思議的是那臉龐正是自個兒!!!????
心中驚異之餘上前細看題字落款……只見一行勁道的隸書:“元宵夜 西直門外 幸會巾幗佳人 穆正書”
公主暗自嘖嘖稱奇,這等手法幾可比肩當世名家……不知出於哪位風流才子之筆。好男人那麼多,她縱貴爲隋煬長女,卻仍逃不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想真越恨!恨到幾乎準備一死了之……
忽然!房門“呀”地開了,穆子良倒背雙手,慢慢踱了進來:“不知貴客光臨,在下有失遠迎!”
“啊?!!”南陽大驚失色:“你這登徒子怎會在此!!?”
“此乃我家,我如何不能在此?”
“多有叨擾!走錯了!”
“小姐惜步,外面兵喊馬嘶,你出去送死。”
“與你無關!”
“好言難留千金軀。小生這廂輕慢了。”
話音剛落,前頭喧囂起來
“什麼事?”
“少爺不得了啊,官兵要搜府,家丁攔着不讓,已經撲街好幾個了!”護院大名鄭卜助,高麗血統,跌跌撞撞闖進來……
“我爹呢?!”
“朝中辦事不在!”
“貴客暫避”穆少回頭擺下手,自己帶犬福奔往前庭,和禁軍在拐角正撞個滿懷……
“誒喲!”
領頭的兵油子鐵盔歪了,擋着眼睛,費好大勁才弄正,刷拉抽出腰刀:“大……大大……大~膽!宰相有~……有令!南~南南~南陽公主特特……逃……奧……婚在……子~在外…………”
“舉報者重重有賞,膽敢窩藏視同欺君犯上,誅滅九族!”參將聽得吃力,代爲發言,又扶他轉180°:“那邊!那邊!”。原來這結巴被撞反了,對着手下亂指畫……
“此乃兵部尚書牧野橫府邸,無當今宰相手諭豈可造次?!”護院捂住流血的鼻子
“嗯……”大少伸手攔住:“各位軍爺,穆子良有禮了……”
“讓開”兵士張弓搭箭:“少文縐縐的!”
“且慢!聽我說完,要搜儘管搜,趟若找不到,爾等吃不了兜着走!”
“搜!”副將一招手,部下嘩啦散開……
穆子良回頭和阿福低聲耳語:“人藏哪?”
“什麼藏哪?”
“公主躲哪兒啊?”
“管我什麼事啊?!”
“哇靠!”狠狠一拳:“跟了這麼多年,我一個眼神你居然會不明白!?”
“喂!少爺!好不講理啊!你眼神天天千變萬化,有沒有圖鑑啊?”
“誒……死了死了,要誅九族了這下!”公子仰面昏倒
“少爺!少爺!”……
“別搖了,沒死也搖死了!”……
“誒,對了!你娘不是宇文宰相的外戚嗎?”
“是啊!”
“那誅九族不是等於要把宇文化及老兒一起誅了麼?”
“誒,狗日的這下反應倒挺快!”穆少“啪”地一扇:“老賊自己下令誅自己,看他此番怎麼收場?哈!……哈!……哈!!……”
笑聲未落,旁邊已經圍了堆腦袋:“我們有聽到哦!哼、哼、哼……”
“宰~宰……宰……宰相說了,念~念、念……”
“念穆家對朝廷有功,九族免誅,涉案者死罪,就地正法!”
“的~的……對!……正~正、正法!”
“王將軍,我看您還是不要說話了。”
“啊?”公子扔掉摺扇二度昏倒……
…正這檔口,各夫長相繼來報:
“沒有!”,
“找不到!”
“翻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