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衆衙役奪回官物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六回兩道婆騙去人財衆衙役奪回官物

居家應切忌,莫與六婆親。善縫青眼罩,慣送綠頭巾。

生出無窮事,騙去許多銀。領人行貧路,便己降邪神。

能使良人賤,饒教富者貧。半途要奪去,有趣這班人。

寄姐將狄希陳交付了書辦呂德遠合門子盛於彌,囑付他上宿,夜間好生聽着,有甚緩急,即速傳梆。狄希陳漸次醒了人事,只苦渾身疼痛,不能翻身。睡到半夜,越發聲喚起來,說噁心要吐。呂德遠合盛於彌連忙在火盆裡面頓了暖酒,將血竭調了灌下,旋即平安睡到天亮。

寄姐早起梳了頭,自己抱了小成哥,叫人領了小京哥,出到外面書房看望。狄希陳說:“半夜依舊惡心,甚得呂德遠合盛門子的力,又飲了血竭暖酒,方纔止了噁心。只是渾身疼痛,不能動轉。世間有如此狠人,下這等毒手,打我這樣一頓!不是你急忙相救,我這命昨晚已是斷送他手。”寄姐道:“‘沒有高山,不顯平地。’你每日只說是我利害,你拿出公道良心,我從來像這般打你不曾?零碎扇你兩耳瓜子是有的,身上撾兩把也是常事,從割捨不的拿着棒椎狠打恁樣一頓。我叫人熬下粥兒了,你起來坐着吃兩碗。”狄希陳說:“我心裡還惡影影裡的,但怕見吃飯。”

寄姐正合狄希陳說着話,只見素姐拋着頭,叉着褲,跑將出來,吼說道:“你不快叫人請進二位師傅來,是待等我第二頓麼?”狄希陳唉哼着道:“只怕他起過身了,那裡趕去?”素姐道:“就去到天上,你也說不的要替我趕回來!要趕不回來時,你別要你那命!”狄希陳只使眼看寄姐,又不敢說叫人趕去。寄姐道:“既說叫趕他回來,你就着人趕去;你看我待怎麼?”狄希陳分付:“叫差的當人往江上,將昨日來的兩個道媽媽子,好歹趕回來,還有話說。”素姐道:“你家有這等道媽媽子麼?別要輕嘴薄舌的!趕去的我稱呼是二位奶奶!”

張朴茂傳到外邊,悄悄的分付去人,說:“昨因是不曾留這兩個老婆進內,所以老爺吃了這頓好打。如再趕不回來,其禍不小,千萬必須趕回纔是。”差了兩個快手,一個名字叫是胥感上,一個叫是畢騰雲。

兩人承了旨意,趕到江邊,恰好正在收拾起身。兩個快手向前說:“衙中傳出,說昨日老爺偶然有事,不曾留得二位奶奶進衙款待,心甚不安。今特差人請二位奶奶進衙,另要申敬。”侯、張兩個道婆心裡其實是要轉來,故意又要推託,說道:“你的官府合前日到的奶奶,都是俺兩人的徒弟,俺教他修身了道,他公母兩個,才得修到這步地位,享這高爵厚祿,無限榮華。昨日俺從千鄉萬里,舍着命,老年入川,送他媳婦兒來到任裡,做了官就不認的師傅了。你就不待俺們頓飯,你可也留俺到裡邊給杯空茶吃吃,叫俺同伴們看着也與俺兩個增些體現。誰知一頓捻將出來,每人丟給五錢銀子。你見俺們是這樣行持哩?俺這是在路上,不得不收斂,沒敢奢華。你還不知俺家裡過的日子,十方的錢糧供着俺們吃用,百家的綢絹供着俺們的衣穿。張大嫂瞞着漢子送柴,李大娘揹着公婆送炭。俺不耽着強盜的利害,俺享用着強盜的風光,他那官兒就放在俺們的眼裡呀!昨日那每人五錢銀子,俺極待使性子不收,看着女徒弟的體面,只得收他來了。俺們還想討他的第二頓的小覷,翻身回去?你就是擡八人轎兒來接,俺也是不回的了!”

那胥感上、畢騰雲再三懇央,同伴的衆人又再三的攛掇,侯、張兩個方纔許了回去,叫衆人再等他半日。兩個快手一人守候,一人跑去喚了兩頂肩輿小轎,簇擁兩個道婆坐在裡面。兩快手扶了轎槓,說是老爺的師傅,將轎直進儀門,擡到宅門首下轎。素姐親自接了進去,彼此見禮。寄姐慢騰騰的從內出來相見。素姐怕侯、張兩個叫出不好聽的名來,連忙說道:“這是我的妹妹哩。”彼此也行禮相見。

侯、張兩個又尋狄希陳相會。寄姐還不言語。素姐道:“我爲他沒叫請二位師傅進來,請了他頓小小的棒椎兒,動不的,睡着覺挺屍哩!”侯、張道:“爺喲!你的家法還這等利害麼?他如今做官的人了,差不多將就些他罷了,就打的他這們等的?他雌牙捏嘴的躺着,俺兩個可有甚麼臉在這裡坐着哩?”素姐道:“狗!要不打他雌牙裂嘴的,他也還不肯叫人請您回來哩!”寄姐分付叫人擺果碟,定小菜,整餚辦飯,款待二位鄉親。素姐見寄姐叫他鄉親,慌忙說:“你不知道,這都是咱家做官的師傅哩。”寄姐道:“我心狠,幹不的吃齋唸佛的營生,沒有師傅。”

端上菜來,寄姐待陪不陪的。留完了飯,素姐讓侯、張兩個在衙內前後觀看一回,又讓他兩個進自己房去,扯着手,三人坐着牀沿說梯己親密的話兒。侯婆子悄聲問道:“這就是你的二房呀?眉眼上也不是個善的,你合他處的下來呀?”素姐道:“起爲頭他也能呀能的,後來也叫我降伏了。如今他既是伏了咱,我也就好待他。”侯婆說:“雖是也要好待,也不可太於柔軟。那人不是善茬兒,‘人不中敬,吊不中弄’,只怕踹慣你的性兒,倒回來欺侮你。”素姐道:“不敢,不敢,他那魂哩!”

兩個又道:“你真個把做官的打的動不得麼?”素姐道:“我怕他腥氣不打他?打夠七百棒椎!是我常事也打,奈不過人們拉拉扯扯的,再沒得打個心滿意足的,沒照依這一頓可叫我打了個足心自在。我不知他身上疼與不疼,我只知道使的我只胳膊生疼,折了般是的,擡也擡不起來。”侯婆道:“人不依好,在路上我沒合你說來?到了衙裡,頭上抹下,就給他個下馬威。人是羊性,你要起爲頭立不住綱紀,倒底就不怎麼的。你沒見公雞麼?只鬥敗了,只是夾着尾巴溜牆根,看見還敢回頭哩?”張道婆道:“你打他這們一頓,他那小娘子就不疼,沒說甚麼?”素姐道:“我也料他有話說。誰知他一聲兒沒做,他倒也說不該回出你二位去。”又問道:“二位師傅,這回去盤纏還夠呀?”

侯、張兩個道:“咱家裡算計,來回不過八九個月的期程,咱這一來,眼看就磨磨了七個月,回去說快着走,也得四五個月,就把一年的日子磨磨了,正愁沒有盤纏哩。”素姐道:“不消愁。二位師傅,我叫他每人送二十兩盤纏。”侯、張道:“不當家!他送就肯送這們些?俺又沒有敬意送了你來。”素姐道:“怎麼!使了他賣地賣房子的錢了?脫不了是沒天理打着人要的!‘賣豆腐點了河灘地,湯裡來,水裡去’呀,怎麼!”侯、張道:“雖是這們說,財帛又沒在你手裡,他不肯,你也就‘燈草拐’了。”素姐道:“他不依?不依又是一頓!”侯、張道:“他在那裡睡哩?俺尋着看他看去。”素姐道:“雌牙裂嘴,鬼呀似的,看他待怎麼!”侯、張道:“恨這們沒情歹意,可也不該看他去。合他一般見識待怎麼?俺既進在裡頭,咱看看是。”素姐要了鑰匙,陪着侯、張兩個,要出去看狄希陳,也叫寄姐同了出去。寄姐道:“我叫丫頭跟着您去罷,小成哥哭着待吃奶哩。”叫過小涉棋、小河漢兩個跟了出去。

狄希陳道:“起動二位千山萬水的將幫了他來。”素姐道:“虧了他千山萬水將了我來,你還不放進他來,給他鐘水喝哩!”侯、張道:“狄老爺,你怎麼來?身上不好麼,唉唉哼哼的!俺剛纔也勸俺的徒弟來,俺好善的說他來麼。”狄希陳道:“多謝,多謝!實虧不盡二位!還不得二位苦口勸着,一頓就結果了哩,還有這口殘氣兒喘麼?”素姐道:“你這也倒是實話,卻不是哄哩。”

狄希陳道:“二位遠來到這裡,再多住幾日。”侯、張道:“俺各處都也燒過香,看完景了。正待開船過江,狄老爺你差的人就到了,俺又不好不進來的。已過擾的久了,俺就告辭罷。狄老爺,你做官也有好幾年了,一定也就大升三級。咱家裡再相會。俺也再合頂上奶奶說,好歹保護你升做極好的官。”狄希陳道:“我心裡只待要做個都堂,你二位得只遂了我的願,我傾了家也補報不盡的。”侯、張道:“這不難,都在俺兩個身上。情要頂上奶奶肯看顧,這事難麼?”

素姐道:“我合你說呀:二位師傅路遠,出來的日子久了,沒有盤纏,每人待問你借二十兩銀子哩。你好歹騰挪給他。”狄希陳道:“我做着甚麼官哩,一時就挪得出四十兩銀來?”素姐瞪着那賃單爪,主道:“你說沒有呀?四十兩銀值你的命麼?就不問你要,看他兩個也倒不得討吃家去。我只看你是要財不要命的!他既說沒有銀,二位師傅就請行罷,我待做甚麼哩。”狄希陳連忙答應道:“你請二位回後頭坐去,我努力刷括給二位去。”素姐道:“每位除二十兩銀子外,每人還要兩匹尺頭。這們老遠合我來,你不該每人做兩件衣服?這也消我開口?”狄希陳說:“都有,都有。我回人收拾。”素姐方纔把侯、張兩個讓進後邊,專候狄希陳的尺頭銀子。

素姐進去,呂德遠合盛門子進門伺候。狄希陳長吁短嘆,眼裡滿滿的含着淚。呂德遠稟道:“老爺身上不安,正是氣血傷損的時候,極要寬心排遣,不可着惱,使氣血凝滯不行。”狄希陳道:“兩個婆娘合他有甚相干,逼我每人送二十兩銀,兩匹尺頭?這叫人怎麼氣得過?”呂德遠道:“這送與不送,只在老爺自己做主,也十分強不得老爺。”狄希陳道:“凡事依我做得主,倒都沒事了。我剛纔略略的遲疑了一遲疑,便就發了許多狠話。他卻是說得出話,便就幹得出事來的主子。我流水倒口應承,方纔免了眼下的奇禍。”

呂德遠又道:“這兩個婦人一向在老爺奶奶身上果然也有好處麼?”狄希陳道:“神天在上,要是受下他的好處,把頭割給他,咱也是甘心無怨的。不知被他多少禍害!好好的良家的婦女,引誘着串寺燒香,遇廟拜佛,佈施銀錢,搬運糧米,家中作惡,都是這兩個婆娘的挑唆。昨夜這場奇禍,一定又是這兩個潑婦路上挑唆來的。叫我拿銀子貼補仇人,怎麼不令人生氣!”呂德遠道:“聽老爺這般說,這兩個婆娘,止於新來的奶奶喜他,老爺是惱他的。果真如此,事有何難。老爺依小人的算計,不叫老爺在衙受惱,又替老爺出了昨日的怨氣。”

狄希陳道:“你有甚麼方法,便得如此的妙處?”呂德遠道:“老爺快叫人兌出足足的四十兩來,分爲二封;再叫人尋出四匹上好的尺頭。都送奶奶面前,當面叫奶奶驗看明白,分送了二人,即時打發了他出去。奶奶要銀就送了他銀,要尺頭就送了他尺頭,奶奶還有甚麼不足,可以與老爺合得氣呢?豈不免了老爺內裡受氣?小人帶領幾個人,跟他到江岸上,將銀子尺頭盡數奪他回來,還分外的羞辱他一頓,替老爺泄泄這口冤氣。”狄希陳道:“這事當頑耍的,叫他知道,你這分明是斷送了我的命了!”呂德遠道:“若是叫他曉得,自然當不起的,還好算得手段?這是神鬼莫測的事,怕他甚的?都在小人身上,老爺壯了膽,只管做去!”

狄希陳還有些狐疑不決。呂德遠道:“若老爺衙中銀子尺頭一時不得措手,小人外邊去處來。”狄希陳道:“銀子尺頭倒也都有,你只好生仔細做去便了。”叫人取出銀子,呂德遠外面庫裡要了天平,高高兌了二十兩兩封銀子,用紙浮包停當;又是每人一匹綾機絲綢,一匹絨紗,四方蜀錦汗巾,使氈包託了,送到素姐面前。

素姐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拿天平來,我把這銀子兌兌,別要糟鼻子不吃酒,枉耽虛名的。”拿了天平進去,逐封兌過,銀比法馬都偏一針。又叫二位師傅:“你仔細驗驗成色,路上好使。”侯、張道:“買我甚麼哩麼?有差些成色的,俺也將就使了。”素姐道:“甚麼話呀!我好容易要的銀子哩,路上着人查着使假銀子的,這倒是我害二位師傅了。”侯、張兩個將兩封銀子逐件驗看,都是絕輪的細絲。素姐又看那汗巾,說道:“這汗巾,我卻沒說,是他分外的人事。他要凡事都像這等,我拿着他也當得人待。”侯、張道:“既是濟助了俺的盤纏,又送了俺這們好尺頭,好汗巾,俺就此告辭罷。趁着這沒有風,過江那邊宿去。明日好早走。爲師傅的沒有甚麼囑付:你是孤身人,孃家沒在這裡,俺兩個又不在跟前,凡事隨機應變,別要一頭撞倒南牆。”素姐作了別,又請寄姐相謝。

寄姐叫丫頭回話說:“奶奶奶小叔叔,放不下哩,請隨便行,不見罷。脫不了也是個降伏的二房,辭他待怎麼!”侯、張曉得在素姐房內私下說的那話,一定被人聽見,所以說出這個話來,有甚顏面相見。回話了聲“拜上二奶奶。”往外就走。寄姐房內發作道:“怪塌拉骨蹄子!夾着狗屁走罷了,甚麼二奶奶三奶奶!你家題主點名哩?”侯、張也都假妝不曾聽見,罵得訕訕的,走到外邊,齊到狄希陳書房再三致謝,說:“來得路遠,可是沒捎一點甚麼來送給狄老爹,叫你送這們些盤纏,又送了尺頭汗巾,可是消受不起。俺剛纔又再三再四的囑付徒弟,這比不的在家,凡事要忍耐,兩口兒好生和美着過,再休動手動腳的。丈夫是咱家做女人的天,天是好打的麼?他一定也是聽俺的話的。”狄希陳道:“他別人的話不聽,你二位的是極肯聽的麼。多謝!我這又起不去,謝不的二位,我只心裡知道罷。”侯、張兩個又道:“俺剛纔在徒弟屋裡坐了會,也說了幾句話,大約都是叫徒弟合人處好望和美的事。你那位娘子不知自己聽差了,又不知是人學的,別了意思,像着了點氣的。剛纔俺說辭他謝謝擾,他推奶孩子沒出來。俺聽的罵了二句,可也不知罵的是誰。他要是錯聽了怪俺們麼,狄老爹,你務必替俺辨白辨白。這們待了俺,俺就不是個人,還敢放甚麼狗屁不成?可是說‘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你明日做完了官,家裡做鄉宦,可俺止合一個徒弟相處好呀,再添上一個好呢?”狄希陳道:“合一個相處,就夠我受的了,不敢再勞合兩個相處。”張老道說:“咱趁早出去罷。”朝着狄希陳戳了兩拜,千恩萬謝,到後堂依舊坐了肩輿,還是胥感上、畢騰雲兩個快手送去。

出了城門,望那江邊,尚有一里之遠,回看城門,已經數裡之遙,從樹林中跑出七八個人來,齊聲吆喝:“快放下轎裡頭坐的人出來!我們奉老爺將令,快將詐騙過成都縣裡的銀子、尺頭、蜀錦、汗巾,盡數放下,饒你好好過江活命回去!若說半個‘不’字,將你上下內外衣裳,剝脫罄盡,將手腳餛飩捆住,丟在江心!”侯、張兩個出在轎外,跪在塵埃,只說:“可憐見萬里他鄉,本等借有幾兩銀子,要做路費,將就留下一半,願將一半奉上,尺頭也都奉獻。”衆人道:“不消多話,快快多送上來!只饒狗命,就是便宜你了!”侯、張兩個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子,豈是輕易肯就與他?衆人見他不肯爽俐,喝聲下手,衆人都上,侯、張方纔從腰裡各人掏出一大封銀來,又從轎內取出汗巾尺頭,盡數交納。衆人方道:“姑且饒恕!快快即刻過江,不許在此蚤擾,也不許再坐轎子。快叫轎伕回去!”衆人還押了侯、張兩個上了船,站立看他上了那岸,空船回來,方纔進回城內。

再說童寄姐打發侯、張兩個去了,發作說道:“真是人不依好!我說千鄉萬里,既是來了,這也可憐人的。你既是知道了好歹,我倒回頭轉意的待你。你倒引了兩個賊老婆來家,數黃瓜道茄子的,我倒是二房了!大房是怎麼模樣呀?我起爲頭能呀能的,如今叫你降伏了?我叫你奶奶來,叫你媽媽來,降伏了我!人不中敬,我說你是敬着我些兒是你便宜,你只聽着那兩個賊老婆試試!來了幾日,把個漢子打起這們一頓,差一點兒沒打殺了。我只爲叫那昏君經經那踢陟的高山,也顯顯俺那平地。我不做聲罷了,你倒越發張智起來。那兩個強盜蹄子,是你的孤老麼?一定有大入的你自在,你才一個人成二三十兩的貼他的銀子,貼他的尺頭!是做強盜打劫財帛,叫你拿着憑空的撒?我只待喝掇奪下他的,我惱那伍濃昏君沒點剛性兒,賭氣的教他拿了去。你既自己說人不中敬,咱往後就別再相敬,咱看誰行的將去!下人們都聽着:以後叫他薛奶奶,叫我奶奶,不許添上甚麼‘童’字哩,‘銀’字哩的!”

素姐從屋裡接紐着個眼出來,說道:“我從頭裡聽見你象生氣似的,可是疼的我那心裡說:“緊仔這幾日他身上不大好,沒大吃飯,孩子又咂着奶,爲甚麼又沒要緊的生氣?’叫我仔細聽了聽,你可惱的是我。你說的那話,可是你自己聽的,可是有人對你說的?我就是癡牛木馬,可也知道人的好處,我就放出這們屁來?咱姊妹們也相處了半個多月,你沒的不知道我那爲人!要是他兩個,我越發誓也敢替他說個。你見他這們兩個媽媽子哩,在家裡可那大鄉宦奶奶小姐娘子夠多少人拜他做師傅的哩,可是爭着接他的也挨的上去麼?他模量着這是好人,人孝敬他些甚麼,他才肯收你的哩。你要是有些差池的人,你擡座銀山給他,他待使正眼看看兒哩?家裡住着片青雲裡起的樓瓦房,那糧米成倉的囤着,銀子錢散在地下有個數兒?你見他穿着粗辣衣裳,人也沒跟一個哩!他不穿好的,是爲積福;不跟着人,是待自己苦修。你知不道他淺深,就拿着他兩個當那挑三豁四的渾帳人待他,這不屈了人?他兩個倒只再三的囑付,說:‘你二位,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稱呼,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叫我說:‘我大他十來歲多,我是姐姐。’他兩個說:‘真是有緣有法的,別說性兒相同,模樣兒也不相上下。’我倒還說:‘我拿甚麼比俺的妹妹?他先全鼻子全眼的,就強似我。’這就是俺三個在屋裡說的話,誰還放甚麼閒屁?我料着要是你自己,可你沒有聽差了話的。情管不知是那個混帳耳朵聽的不真,學的別了,叫你生氣。不論有這話沒這話,只是讓進他兩個往屋裡去私意說話,就是我的不是。妹妹,你怎麼耽待我來,合我一般見識?我與妹妹陪禮。”素姐連忙就拜。寄姐道:“你沒有這話就罷呀,陪甚麼禮?”素姐道:“妹妹不叫我陪禮,你只笑笑兒,我就不陪禮了。你要不笑笑兒,我就拜你一千拜,齊如今拜到你黑,從黑拜到你天明,拜的你頭暈噁心的,我只是不住。”寄姐見他那妾勢腔款,不由的笑了一聲,也就沒理論罷了。

掌燈以後,寄姐又開了宅門,出去看望狄希陳。那狄希陳越發渾身發出腫來,疼的只叫媽媽。寄姐說道:“那兩個老歪辣,你合他也有帳麼,填還他這麼些東西!就是你掙的,可你也辛苦來的,就輕意給人這們些?”狄希陳道:“天爺,天爺!這話就躁殺人!咱也這們幾年了,難道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人要不挖住我的頰腮,上鍋腔子燎我,我是輕易拿出一個錢來?他在旁哩當着那兩個老私窠子,雄糾糾的逼着問我要,若是你在跟前,我還有些拄牆,壯壯膽兒。你又不合他出來。我要打個遲局,他跳上來,我還待活哩麼?他自己就夠我受的了,那兩個惡貨,都是他一夥子人,我不拿着錢買命,沒的命是鹽換的?”寄姐道:“我一來也看不上那兩個老蹄子,怕見合他出來;二來小成哥子咬着**,甚麼是肯放。兩個老蹄子在他屋裡,不止挑唆叫他打你,還挑唆叫他降我哩。他說已是把我降伏了,不敢能呀能的。老蹄子說:‘正該,正該。人中不敬,吊不中弄。’你說這不可惡?”狄希陳道:“你自己聽見麼?”寄姐道:“他三個屋裡說話,伊留雷媳婦子合小河漢在窗戶外頭聽的。”狄希陳道:“何如?我說是他挑的。在家沒的沒打麼,可也沒有這們打的狠。以後你要不替我做個主兒,我這命兒喪在他的手裡。常時在家,他才待要下毒手,娘就護在頭裡;娘沒了,爹雖自家不到跟前,可也是我的護身符;劉姐也是救星,狄周媳婦也來勸勸。昨日就叫他盡力棱了一頓。留着我,你娘兒們還好過,別要合他擰成股子。”寄姐道:“你只怪人,再不說你,那不是冷了人的心?昨日不虧我撞甚麼似的撞進來,今日還有你哩?”狄希陳道:“不是說你合他擰成股子打我,只是說你別要理他。我見你這一向下老實合他話的來。”寄姐道:“你可怎麼樣?‘嚴婆不打笑面’的。你沒見他那妾勢的哩?他明白合二個老歪拉一問一對的說了我,見我知道了,他剛纔那一頓蓋抹,說的我也就沒有氣了。你只以後躲着他些兒,你拿出在船上待我的性子來待他,也就沒有事了。”狄希陳道:“他的龍性不同得你,一會家待要尋趁起人來,你就替他恬屁股,他說你舌頭上有刺,紮了他的屁股眼子!”

狄希陳正合寄姐講着話,小選子進來說道:“送那兩個老婆的人回來了,呂書辦待自家稟爺甚麼話哩。”寄姐就起身進回衙去。不知侯、張兩個怎生送到船上,曾否渡過江去,呂德遠要稟甚事,這回說不盡了,再聽下回再說

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二回 晁大舍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二回 晁大舍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舍官人雙出殯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準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六十七回 艾迴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六十七回 艾迴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爲剪惡犀燭降魔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七十三回 衆婦女合羣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夥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