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三回晁孝子兩口焚修嶧山神三番顯聖

修行不必盡離家,只在存心念不差。種粟將來還得粟,鋤瓜應教自生瓜。

龐老龐婆同鶴馭,黃公黃母總龍沙。試看在家成佛子,嶧山親見五雲車。

晁樑廬了三年墓,在墳上建了脫服道場,謝完了弔祭親友,謁見縣官學師;墳上立了墓表、誥命碑碣、華表、牌坊、供桌、香案;又種了三四千株松柏;按了品級,立了翁仲冥器。在墳上住了三年,不曾進城;兒子晁冠,終是少年,不能理料家事,以致諸凡闕略,從新都自己料理了一番。

二奶奶沈春鶯,此時已是六十五歲,姜氏也將近五旬,都是曉得當家過日子的人了;外邊再有兒子晁冠撐持了門戶。晁無晏的兒子小璉哥,名喚晁中相,一向是晁夫人恩養長大,讀書進學,娶妻生子,同居合爨,又是晁冠的幫手。於是晁樑自視以爲沒有內顧之憂,要算計往通州香巖寺內,與胡無翳同處修行,以便葬樑片雲的身子,擇了吉日,制了道衣,要起身往通州進發。

妻房姜氏勸道:“你做了半生孝子,不能中舉中進士,顯親揚名,反把稟受父母來的身體髮膚棄捨了去做和尚道士!父母雖亡,墳墓現在,你忍得將父母墳墓不顧而去?你雖說晁冠長成,有人奉祀,畢竟是你的兒子。你出家修行去了,你倒有兒子在家,只是父母沒有了兒子。我聽見你讀的書上:‘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你讀了孔孟的書,做了孔孟的徒弟,這孔孟就是你的先生。你相從了四五十年的先生,一旦背了他,另去拜那神佛爲師,這也不是你的好處。胡師傅這許多年來,每年都來看望。你往時有娘在堂,你不便相離遠去;今娘既辭世,禮尚往來,你只當去回望他。收拾些禮物,帶些銀錢,僱只船,由水路到他那裡。一來謝他連年看望之情,二來看那事體如何,葬埋了樑和尚,完了你前生之事。不必說那爲僧爲道的勾當。你只把娘生前所行之事,一一奉行到底,別要間斷,強似修行百倍。你如必欲入這佛門一教,在家也可修行。爹孃墳上,你那廬墓的去處,擴充個所在,建個小庵,你每日在內焚修,守着爹孃,修了自己,豈不兩成其便?我也在那莊上建個小佛閣兒,我修我的,你修你的,咱兩個賓客相處。家事咱都不消管理,盡情託付了小全哥兩口兒;把這墳止莊子留着,咱兄妹二人攪計。你爽利告了衣巾,全了終始。我的主意如此,不知你心下如何?”

晁樑道:“胡無翳幾次開說,說我的性靈透徹,每到半夜子時,從前想我前生這事,一一俱能記憶。至於梳洗飯後,漸又昏迷。我所以說:‘既是報了孃的大恩,還去完我的正果,葬我的前身。’你剛纔一番說話,又甚是有理,我倒有了兒子,可以付託,得以出家。只是我既出家,我的爹孃依舊沒了兒子,這話甚是有理。叫我在墳上修行,守着爹孃墳墓,你也各自焚修,此話更好。就依你所言,如今目下待我且往通州香巖寺內謝見了胡無翳,合他盤桓些時,一邊就把樑片雲的法身安了葬,回來商量創庵。”於是收拾了行李合送胡無翳的禮物,齎帶了幾百銀子,跟了一個庖人吳友良,家人晁鸞,晁住的兒子晁隨,小廝館童,僱了一隻三號民座,主僕四人,望通州進發。

那時閘河水少,回空糧船擠塞,行了一月有餘,方纔到彼。晁樑將近五旬年紀,日逐守着母親,除往東昌歲考,省城鄉試,其餘別處並無一步外遊,這是頭一次遠出。船到了通州河下,先使晁鸞尋着了香巖寺,見了胡無翳,說晁樑已到,坐船見泊河下。胡無翳喜不自勝,說本夜夢見樑片雲從遠處雲遊回寺,合胡無翳行禮相拜,送胡無翳土宜,裡面有一匹栗色松江納布,不意日中便有晁樑來到。帶領了許多人,與晁樑搬運行李,自己連忙同衆人接到船上。晁樑遠遠望見胡無翳來到,叫人布了跳板,上岸迎接,挽手下船,極其喜悅。看着人把行李搬在岸上,盡數發行,然後與晁樑同行回寺。分付船家暫行歇息一晚,明日寺中備飯相犒,找結船錢。

晁樑入寺安歇,梳洗更衣。胡無翳領了他到正殿參佛,及各處配殿合伽藍韋陀面前拈香,又到長老影身跟前拜見。晁樑方入方丈,與胡無翳行禮。家人晁鸞取出備下的禮物,恰好一匹定織改機栗色細納的絨布,胡無翳着實驚訝。晁樑澄心定慮了一會,將那寺中房廊屋舍園圃庭堂,合他住過的禪房榻炕,都能想記無差。胡無翳仍把樑片雲的住房掃除潔淨,請晁樑居住。晁樑想起他的前生曾在山牆上面寫有晁夫人的生辰在上,細觀不見。原來這樑片雲住室,胡無翳曉得晁樑是他的後身,有此顯應,所以每年凡遇樑片雲坐化的忌日,都將牆垣糊括,牀炕修整,另換帳幔,重鋪氈條,所以把那記下晁夫人生辰糊在下面。後來晁樑揭了許多層紙,當日的字跡宛然一些不爽,那字的筆法就與晁樑今生的筆畫,如出一手。

晁樑到寺半月,歇息未定,又因樑片雲的殯厝浮圖是奉太后敕建的,若要下葬,還得啓知太后,方敢動手。誰知這樑片雲肉身,經今將五十年,一些沒有氣味。自從晁樑到寺次日,走到龕前看了一會,便從此發出臭氣,日甚一日,薰得滿寺僧衆,無有一人不掩鼻而過之。人都曉得是樑片雲的顯應,要催晁樑作急與他安葬。

香巖寺自從當日長老圓寂,就是一個大徒弟,法名無邊,替職住持。這無邊恃着財多身壯,又結交了廠衛貴人,財勢雙全,貪那女色,就是個殺人不斬眼的魔君。河岸頭四五十家娼婦,沒有一個不是他可人。或竟接到寺中,或自往娼婦家內。他也不用避諱,任你甚麼嫖客,也不敢合他爭鋒。他也常是請人,人也常是回席。席上都有妓者陪酒,生蔥生蒜齊抿,豬肉牛肉盡吞。誰知惡貫不可滿,強壯不可恃。這些婆娘相處得多了,這無邊雖然不見驢頭落,暗地教他骨髓枯。患了一個“金槍不倒”的小病,一個大光頭倒在枕上,一個小光頭豎在被中;那小光頭越豎,大光頭越倒,大光頭越倒,那小光頭越豎。誰知小能制大,畢竟戰那小光頭不過,把個大光頭見了閻君。二師兄誠庵替了大師兄的職業,做了住持。

這誠庵替職的時候,已是魚口方消,天皰瘡已是生起。他卻諱疾忌醫,狠命要得遮羞,一頓輕粉,把瘡託得回去,不上幾個月期程,楊梅瘋毒一齊舉發,可煞作怪,只偏偏的往一個面部上鑽,鑽來鑽去,應了他心經上的讖語,先沒了眼,後沒了鼻,再又沒了舌,不久又沒了身。身既不存,那裡還有甚麼耳,甚麼意,輕輕的又把第二的師兄超度在“離恨天”上。

還剩下一位第三的師兄,法名古鬆。這古鬆清清氣氣的個模樣,年紀約二十四五之間,略通文墨,寫一筆姜立綱楷字,他還帶些趙意。他見這兩個師兄都是色中餓鬼,他笑他說道:“既是斷不得色慾,便就不該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飯食,便該守佛家的戒律,何可幹這二尾子營生?”後來長成了年紀,兩個師兄貪色死了,輪該他做長老,他執板不肯嫖,風流又絕不得色,把自己積蓄的私財,分得兩個師兄的衣鉢,打疊了行李,辭了佛祖,別了羅漢,說知了韋陀,拱手了本寺土地,作謝了同行的衆人,明明白白帶了行裝,竟回他固安原籍。蓄了頭髮,娶了兩個老婆,買了頃把腴田,頂了本縣戶房的書缺。跳出伽藍圈套外,不在如來手掌中。

這本寺的住持長老,再沒有爭差違礙,穩如鐵炮的一般輪到胡無翳身上。這胡無翳將這寺內歷年敗壞的山門,重整僧綱,再興禪教。自先五蘊皆空,不由得衆人也就六根清淨,仍舊成了個不二法門。當日替樑和尚建龕的皇太后,久已賓天。胡無翳題知了一本,準了下葬。依了原舊規模,備了坐化禪龕,拆開磚塔,只見樑片雲的肉身神色鮮明,眼光瑩潔,軀殼和軟,衣服未化,絕無臭氣,仍是香氣襲人。晁樑自己同着衆人,將屍擡入棺內,入在地中,建了七層寶塔,做了道場。

這晁樑在香巖寺內,將有兩月光陰。胡無翳見他沒有落髮出家的本意,每每將言撥轉,又使言語明白勸化。晁樑將姜氏所說之言,明白回覆了胡無翳。人的言語,說到那詞嚴義正有理的去處,人也就不好再有別話說得,只得聽他罷了。

晁樑又住了半月,辭胡無翳回家,約定晁樑回去自己創庵停妥,明年正月燈節以後仍到寺中,暫代胡無翳住持香火,胡無翳要到廬鳳淮揚蘇鬆常鎮南京閩浙等處遊覽二年。訂期已定,再三囑付晁樑不可爽約。

晁樑將拿帶去使剩的銀子,還有三百多金,要留下與胡無翳使用。胡無翳道:“本寺的養贍,還支用不了,盡有贏餘,無用再有別項。”晁樑說道:“既無用處,與我寄放在此,省我明歲來時,累我行李。”胡無翳方纔收進房去。胡無翳仍僱了船,自己送晁樑直到家內,要指點替晁樑夫婦創庵。

晁樑到家以後,住在河路馬頭,木料易辦;有錢的人家,物力是不消費事的;從來不枯克人,說聲僱夫鳩工,也稱得“庶民子來”。僅三月之間,兩處的庵都一齊創起。雖不十分壯麗,也不十分鄙俚。雖然小恰恰的規模,那胡無翳久在禪門,又兼原是蘇州人氏,所以做得事事在行,件件合款。擇了修行上吉的成日,胡無翳送了他夫婦各自進了本庵,然後辭了晁樑,仍回通州本寺。

晁樑把自己的庵起名南無庵,娘子住的庵起名信女庵,各自苦行焚修。春鶯也常住在信女庵內唸佛看經。晁樑夫婦二人,從此不入城中,一切親朋喪亡喜慶,都是晁冠兩口子往還。從此都斷了血味,持了長齋。夫婦也常相見,只如賓客一般。別撥了人往雍山莊上料理。那雍山莊管家吳克肖,原是老管家吳學顏的兒子。吳學顏老病死了,這吳克肖老實倔強,向主奉公,與他老子無二,所以就叫他襲了父職,督理莊田,如今把他掣回墳上,要託他管理收租,以爲晁樑夫婦修行支用;又叫他管理常平義倉糴糶,不得斷了晁夫人幾十年的善果。

一切事體,漸漸的要安排有了頭緒。轉眼臘盡春回,過了一雞二犬三羊四豬五馬六牛七人八谷的吉日,燒過了燈,晁樑揀了十九日的良辰,辭了生母春鶯,妻房姜氏,仍帶了前日的隨行僕從,由旱路徑上通州,踐那訂下之約。

晁樑到了香巖寺內,與胡無翳相見,甚是喜歡。住了三日,胡無翳收拾錫杖、衣鉢、棕帽、蒲團、日持的經卷,跟了一名行童,將寺中緊要事件,並晁夫人所發的常平資本,並見在積聚倉糧,俱一一交付晁樑代管;又分付了合寺僧人,俱要聽從晁樑的指教,不可敗壞山門。晁樑也與胡無翳再三訂約,必以一年爲期,千萬回寺。這一年之內,清明中元二節,晁樑還要回家祭掃。十月間,因要糴糶常平糧食,便也不好回去。相約已定,親送了胡無翳上船方回。晁樑在香巖寺替胡無翳住持之事,說也不甚要緊,且略過一邊。

再說那武城縣合縣士民,從四年前與晁夫人創了祠堂,那香火之盛,不消說起。曉得晁夫人死後登仙,做了嶧山聖姆,這些善男信女,平日曾受過晁夫人好處的,都成羣合夥,隨了香社,要往嶧山與晁夫人進香。每年三月十五,是晁夫人昇仙的誕日,那燒香的儀注,大約與泰山進香不甚相遠。一班道友,男男女女,也不下七八十人,三月初六日,從祠堂裡燒了信香,一路進發。三月十三日,宿了鄒縣。十四日,起了四鼓,衆人齊向嶧山行走。離店家不上五六裡之地,只見後面鼓吹喧闐,回頭觀看,燈火燭天,明亮有如白晝,旗幡綽約,羽蓋翩翩,擺列的都是王者儀從,漸漸的追近前來,前導的喝令衆人避路。這些香頭都道是魯王駕出祭掃,退避在道旁站定,看他駕過。儀從過盡,又是許多金甲金盔的神將,騎馬擺隊;武將之後,又有許多峨冠博帶的文官,執笏乘馬前列導引;再次又有許多女官,各執巾蚨搖⒚斌、盥盆、妝奩等具,盡是乘馬前行;臨後方是一頂大紅銷金幃幔的棕輦,輦前一柄曲把紅羅傘罩住,兩旁四五對紅羅團扇遮嚴;輦後又是許多騎馬的侍從。香頭們又猜是魯王妃歸寧父母,不敢仰視。直待大衆過盡,方敢行走。看那前面的人,其行如飛,漸次不見。

末後一個戴黃巾的後生,挑着一頭食箱,一頭火爐茶壺之類,其擔頗重,力有未勝,夾在香頭隊內,往前奔趕。這夥香頭便與那黃巾後生,問他挑向何處。黃巾後生回說:“往嶧山公幹。”衆人因問他:“前面過去的是那位王妃郡主,這般嚴肅齊整?”黃巾後生說道:“你們這夥人不是從東昌武城來的麼?這過去的娘娘正是你們同縣的鄉里,如何竟不相識?”衆人驚訝,細問他的來歷。黃巾後生因說:“這是嶧山聖姆,是你武城縣晁鄉宦的夫人。他在陽世間多行好事,廣結善緣。丈夫做官,只勸道潔己愛民,不要嚴刑峻罰;兒子爲人,只勸道休要武斷鄉曲,剋剝窮民。貴糶賤糴,存活了無數災黎;代完漕米,存留了許多百姓。原只該六十歲的壽限,每每增添,活了一百五歲。依他丈夫結果,原該斷子絕孫;只因聖姆是個善人,不應使他無子,降生一個孝子與他,使他奉母餘年。如今見做着嶧山聖姆,只是位列仙班,與天下名山山主頡頏相處;因曲阜尼山偶缺了主管,天符着我嶧山聖姆暫攝尼山的事。因明日是聖姆的誕辰,念你們特地的遠來,怕山上沒有地主,故暫回本山料理。”

衆人問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詳細?”黃巾後生道:“我就是聖姆腳下的管茶博士。”衆人道:“果真如此,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你傳言與我們。”衆人隨把帶來的楮錠紙錢,即時焚化,酬謝他傳信之勞。頃刻之間,那黃巾後生不知去向。衆人驚訝不已,只恨不曾扳住駕輦,親見聖姆一面。

天明日出,到了山下,尋了僧房作寓,準備次早朝見聖姆。那主僧問道:“列位施主,是山東武城人否?共是六十八人,果否是真?”衆人驚道:“你如何預先知道我們是武城縣人,又知我們是六十八衆?”主僧說道:“今日黎明時分,小僧已待起身,覺身不爽,又復睡着,夢見一黃巾力士向小僧說道:‘快起來打掃處所,有娘娘東昌武城縣的鄉里六十八人,我領來你家安歇,照顧你的飯錢。你當小心管待,不可怠慢。’”衆人更自毛骨悚然,因告訟適間所見之事,彼此詫異。山僧方纔知道嶧山聖姆是武城縣人,有如此顯應。

那嶧山原是天下的勝景,燒香的男婦,遊觀的士女,絡繹往來的甚多。傳佈開去,從此結道場,修廟宇,妝金身,塑神像,祈年禱雨,作福禳災,日無虛刻。這是後事,也詳說這些不盡。

次早十五,衆人齋戒了一夜,沐浴更衣,到殿上燒香化紙,禱告參神,謝娘娘家鄉保佑;又謝昨早途間不識娘娘駕過,有失迴避,望娘娘寬宥;又望娘娘護持鄉里,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拜祝已畢,衆人暫辭出殿,觀看山景。回店吃了飯,復又進殿,辭了聖姆下山。衆人一步九回,好生顧戀。順路看了孔林,謁了孔廟。

行至罡城壩上,擺渡過河,一行人衆,分作兩船而過。登了岸,衆人下了船,船上一個人,約有三十年紀,瞪着眼,朝着岸,左手拿着一個匣子篦頭傢伙,插着一個鐵喚頭;右手擎起,舉着一個醬色銀包。問他不能做聲,推他不能動轉,竟象是被人釘縛住的一般。船上人驚訝起來。原來這人是剃頭的待詔,又兼剪綹爲生,專在渡船上乘着人衆擁擠之間,在人那腰間袖內遍行摸索,使那半邊銅錢磨成極快的利刃,不拘棉襖夾衣,將那錢刀夾在手指縫內,憑有幾層衣服,一割直透,那被盜的人茫無所知。這一日見有這許多香客在船,料得內中必有錢銀可盜,故也妝扮了過渡的人,混在隊內,摸得一個姓針名友杏的香頭,腰間鼓鼓囊囊有些道路,從袖中掏出兵器,使出那人所不知手段,一件夾襖,一件布衫,一層雙夾褲腰,一個夾布兜肚,一割就開,探囊取物。及至衆人下了船去,這個偷兒不知是何緣故,做出這般行狀,鬨動了衆人。那針友杏看見那銀包是他的原物,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從外至裡,割了一條大口,摸那銀包,蹤跡無存,對了包內的數目,分釐不差。給還了針友杏收去,這個偷兒方纔省得人事。問他所以,他說:“得銀之際,甚是歡喜;正待下船之時,被一個戴黃巾的後生,腦後一掌,便昏迷不知所以。”船家要捉他送官,問他“配刺”。衆人都說:“這分明是嶧山聖姆的顯靈,說我等至誠,又遠來進香,你卻因何將他割了綹去,所以將他捉去。但想聖姆在生之日,直是螻蟻也不肯輕傷一個;既是不曾盜去,若再送官配刺,也定是聖姆所不忍的。不若仰體聖姆在生之日的心,放釋了他去。”那船家還要搜奪他的自己銀錢,留下他篦頭的傢伙,也都是衆人說情,放他上岸去了。衆人風餐露宿,夜住曉行,三月二十一日回到武城,各回家去,約定各人齋戒,明早齊到晁夫人祠堂燒回香。

那時清明已過,冬裡無雪,春裡缺雨,人間種的麥苗看看枯死。縣官在遠處請了一個道士,風風勢勢,大言不慚,說雷公是他外甥,電母是他的侄女,四海龍王都是他的親戚朋友,在城隍廟裡結壇,把菩薩的殿門用法師封條封住,廟門口貼了一副對聯,說道:“一日風來二日雨,清風細雨只管下。”又把城隍、土地,社伯、山神,龍王、河伯,都編寫了名字,掛了白牌,鬼捏訣,一日一遍點卯,詭說都着衆神壇下伺候,每日要把肥狗一隻,燒酒五斤,大蒜一瓣,狗血取來繞壇酒潑,狗肉醮了濃濃蒜汁,配了燒酒,攮在肚中,吃的酒醉,故妝作法,披了頭,赤了腳,撒上一陣酒風。酒醉將過,又仗了狗肉燒酒之力,合那輪流作法扮龍女的娼婦無所不爲。越發祈得天昏地暗,沙捲風狂,米價日日添增,水泉時時枯涸!

衆香頭在晁夫人祠堂內燒了回香,一齊禱告,說:“前日在山上時節,已向娘娘面前再三懇祈,望娘娘保佑鄉里風雨調和。今一冬無雪,三春無雨,麥苗枯死,秧禾未種,米價日騰一日,眼看又是荒年。仰仗娘娘法力,早降甘霖,救活百姓。”

香頭禱畢出門,正值法師登壇做作。每日被那娼婦淘碌空了的身子,又是一頓早辰的燒酒,在那七層桌上左旋右轉,風魔了的一般,眼花頭暈,焉得不“腦栽蔥”搠將下來?把一隻小膊一條小腿都跌成了兩截,頭上谷都都從頭髮裡冒出鮮紅血來,把個牛鼻子妖道跌得八分要死,二分望生,擡到道士廚房安歇養病。人又說是晁夫人顯靈,這卻無甚憑據。道人人等稟過了知縣官,拆了壇場,逐了娼婦,停了法師的供給。

次早,衆香頭又齊赴晁夫人祠堂禱請。衆人方纔禱畢,出得門來,只見東北上起起烏雲,騰騰涌起,煞時住了狂風,隱隱雷聲震響,漸漸閃電流光,不一頓飯頃,絲絲細雨,不住的下將起來。辰時下起,午時住了一歇,未時從新又下,直至次日子時;卯時又復下了,到了申時還未雨止。下得那雨點點入地,清風徐來,細雨不驟。春時發生的時候,雨過三日,那麥苗勃然蒸變,日長夜生,攛莖吐穗。接次種了秋苗,後邊又得了幾場時雨,還成了十分豐熟的年成。

後來那個祈雨的道士,將養了三四個月,掙扎得起來,稟那縣官索討那懸定的賞賜,說雨是他祈的。縣官也不肯自己認錯,肯說自己請的法師祈雨無功?替他出了信票,斂地方上的銀子謝他,務要足十兩之數。鄉約承了縣票,挨門科斂,銀錢兼收。鄉約克落之餘,剩了十兩之數,交到縣中,縣官交與道士。那道士得了這十兩非義之財,當時稱肉打酒,與廟中道士吃了將近一兩,吃得個爛醉如泥。可煞作怪,當夜不知被那個偷兒,挖了一個大洞,將那九兩多的銀錢偷了個潔淨。

那法師在縣上遞了失盜呈詞,縣官着落廟中道士追捕,比較了幾次。那住持道士正在抱屈無伸,四月朔日,縣官赴廟行香,方纔拜倒,一個在旁扯擺摺的小門子失了色,豎了眼睛附說起話來,說:“妖道侮慢神祗,褻瀆廟宇,我故將他跌折手足。嶧山神降的時雨,他又貪冒天功,刮削民間膏血,我故使人盜去。道人容留匪人,假手打過二十,已足蔽辜,可以開釋無干。將妖道即時驅逐出境。”縣官不勝恐懼,再三請罪。然後小門子漸漸醒來。縣官方纔不敢護短,分付地方趕逐法師起身。人才知道當日的時雨,原是晁夫人的感應。真是善人在世,活着爲人,死了爲神,的是正理。這是晁夫人生死結果,後不再說。其餘別事,再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託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衆降魔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遊庠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準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機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六十七回 艾迴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兇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託鷹懲悍潑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七十三回 衆婦女合羣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託鷹懲悍潑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遊庠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三十回 計氏託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衆衙役奪回官物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夥遊遠廟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機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衆鄉宦愧心慕義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舍官人雙出殯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爲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二十六回 作孽衆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回 晁大舍回家託夢 徐大尹過路除兇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着耳 淡嘴漢圈眼遊營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兇人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