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於列在生人。爲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輪。能爲義僕是良民。盛衰無改節,史冊可傳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個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廣學的才子。家中有個僕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齡時,就在書房中服事起來。若有驅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並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時,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計,預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兒節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從不曾打個瞌睡。如見蕭穎士讀到得意之處,他在旁也十分歡喜。

那蕭穎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兩樁兒毛玻你道是那兩樁?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內。才登仕籍,便去衝撞了當朝宰相。那宰相若是個有度量的,還恕得他過,又正衝撞了第一個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貓兒,平昔不知壞了多少大臣,乃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卻去惹他,可肯輕輕放過?被他略施小計,險些連性命都送了。又虧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職,坐在家裡。

第二件:是性子嚴急,卻像一團烈火,片語不投,即暴躁如雷,兩太陽火星直爆。奴僕稍有差誤,便加捶撻。他的打法,又與別人不同。有甚不同?別人責治家奴,定然計其過犯大小,討個板子,教人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個輕重。惟有蕭穎士,不論事體大小,略觸着他的性子,便連聲喝罵,也不用什麼板子,也不要人行杖,親自跳起身來一把揪翻,隨分掣着一件家火,沒頭沒腦亂打。憑你什麼人勸解,他也全不作準,直要打個氣息;若不像意,還要咬上幾口,方纔罷手。因是恁般利害,奴僕們懼怕,都四散逃去,單單存得一個杜亮。論起蕭穎士,止存得這個家人種兒,每事只該將就些纔是。誰知他是天生的性兒,使慣的氣兒,打溜的手兒,竟沒絲毫更改,依然照舊施行。起先奴僕衆多,還打了那個,空了這個,到得禿禿裡獨有杜亮時,反覺打得勤些。論起杜亮,遇着這般沒理會的家主,也該學衆人逃走去罷了,偏又寸步不離,甘心受他的責罰。常常打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淋,也再無一點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罷起來,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應。

說話的,據你說,杜亮這等奴僕,莫說千中選一,就是走盡天下,也尋不出個對兒。這蕭穎士又非黑漆皮燈,泥塞竹管,是那一竅不通的蠢物;他須是身登黃甲,位列朝班,讀破萬卷,明理的才人,難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蠻打,沒一點仁慈改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那蕭穎士平昔原愛杜亮小心馴謹,打過之後,深自懊悔道:“此奴隨我多年,並無十分過失,如何只管將他這樣毒打?今後斷然不可!”到得性發之時,不覺拳腳又輕輕的生在他身上去了。這也不要單怪蕭穎士性子急躁,誰教杜亮剛聞得叱喝一聲,恰如小鬼見了鍾馗一般,撲禿的兩條腿就跪倒在地。蕭穎士本來是個好打人的,見他做成這個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幾下。

杜亮有個遠族兄弟社明,就住在蕭家左邊,因見他常打得這個模樣,心下到氣不過,攛掇杜亮道:“凡做奴僕的,皆因家貧力薄,自難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來貪圖現成衣食,二來指望家主有個發跡之日,帶挈風光,摸得些東西做個小小家業,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隨了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盡心,並不見一些好處,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樣不知好歉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家許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別了他,另尋頭路?有多少不如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還要作成趁一貫兩貫。走出衙門前,誰不奉承?那邊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煩’。還未答應時,這邊又叫‘某大叔,我也有件事兒勞動’。真個應接不暇,何等興頭。若是阿哥這樣肚裡又明白,筆下又來得,做人且又溫存小心,走到勢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雖然中個進士,發利市就與李丞相作對,被他弄來,坐在家中,料道也沒個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與他纏帳?”

杜亮道:“這些事,我豈不曉得?若有此念,早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勸諭。古語云:‘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奴僕雖是下賤,也要擇個好使頭。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他,沒處再尋得第二個出來。”

杜明道:“滿天下無數官員宰相、貴戚豪家,豈有反不如你主人這個窮官?”杜亮道:“他們有的,不過是爵位金銀二事。”

杜明道:“只這兩樁盡勾了,還要怎樣?”杜亮道:“那爵位乃虛花之事,金銀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這般高才絕學,拈起筆來,頃刻萬言,不要打個稿兒。真個煙雲繚繞,華彩繽紛。我所戀戀不捨者,單愛他這一件兒。”杜明聽得說出愛他的才學,不覺呵呵大笑,道:“且問阿哥:你既愛他的才學,到飢時可將來當得飯吃,冷時可作得衣穿麼?”

杜亮道:“你又說笑話,才學在他腹中,如何濟得我的飢寒?”

杜明道:“卻元來又救不得你的飢,又遮不得你的寒,愛他何用?當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趨權附勢,沒一個肯憐才惜學。

你我是個下人,但得飽食暖衣,尋覓些錢鈔做家,乃是本等;卻這般迂闊,愛什麼才學,情願受其打罵,可不是個呆子!”

杜亮笑道:“金銀,我命裡不曾帶來,不做這個指望,還只是守舊。”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

杜亮道:“多承賢弟好情,可憐我做兄的,但我主這般博奧才學,總然打死,也甘心服事他。”遂不聽杜明之言,仍舊跟隨蕭穎士。

不想今日一頓拳頭,明日一頓棒子,打不上幾年,把杜亮打得漸漸遍身疼痛,口內吐血,成了個傷癆症候。初日還強勉趨承,次後打熬不過,半眠半起。又過幾時,便久臥牀蓆。那蕭穎士見他嘔血,情知是打上來的,心下十分懊悔,指望有好的日子。請醫調治,親自煎湯送藥。捱了兩月,嗚呼哀哉!蕭穎士想起他平日的好處,只管涕泣,備辦衣棺埋葬。

蕭穎士日常虧杜亮服事慣了,到得死後,十分不便,央人四處尋覓僕從,因他打人的名頭出了,那個肯來跟隨?就有個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時讀書到忘懷之處,還認做杜亮在傍,擡頭不見,便掩卷而泣。後來蕭穎士知得了杜亮當日不從杜明這班說話,不覺氣咽胸中,淚如泉涌,大叫一聲:“杜亮!我讀了一世的書,不曾遇着個憐才之人,終身淪落;誰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卻又有眼無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還未畢,口中的鮮血,往外直噴,自此也成了個嘔血之疾。將書籍盡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數月,也歸大夢。遺命教遷杜亮與他同葬。有詩爲證:納賄趨權步步先,高才曾見幾人憐。

當路若能如杜亮,草萊安得有遺賢?

說話的,這杜亮愛才戀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來,畢竟還帶些腐氣,未爲全美。若有別樁希奇故事,異樣話文,再講回出來。列位看官穩坐着,莫要性急,適來小子道這段小故事,原是入話,還未曾說到正傳。那正傳卻也是個僕人。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獨力與孤孀主母,掙起個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個女兒,與小主人娶兩房娘子,到得死後,並無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冊。待小子慢慢的道來,勸諭那世間爲奴僕的,也學這般盡心盡力幫家做活,傳個美名;莫學那樣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罵。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什麼地方?元來就在本朝嘉靖爺年間,浙江嚴州府淳安縣,離城數裡,有個鄉村,名曰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莊家,恰是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個名徐哲,渾家顏氏,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着父親遺命,合鍋兒吃飯,併力的耕田。掙下一頭牛兒,一騎馬兒。又有一個老僕,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歲,夫妻兩口,也生下一個兒子,還只有十來歲。那阿寄也就是本村生長,當先因父母喪了,無力殯殮,故此賣身在徐家。爲人忠謹小心,朝起晏眠,勤於種作。

徐言的父親大得其力,每事優待。

到得徐言輩掌家,見他年紀有了,便有些厭惡之意。那阿寄又不達時務,遇着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處,便苦口規諫。

徐哲尚肯服善,聽他一兩句,那徐言、徐召是個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聲叱喝,有時還要奉承幾下消食拳頭。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諸事只宜退縮算。他們是後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自去主張罷了,何苦定要多口,常討恁樣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婆子道:“累說不聽,這也怪不得你了!”

自此阿寄聽了老婆言語,緘口結舌,再不干預其事,也省了好些恥辱。正合着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症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那時就哭殺了顏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殮,做些功果追薦。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我與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們兩分。便是三兄弟在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我們日夜吃辛吃苦掙來,卻養他一窩子吃死飯的。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婚配了,難道不與他婚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幹涉了。只是當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今若違了他言語,被人談論,卻怎地處?”

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休了這念纔是。誰知他的念頭,一發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話了,須不是聖旨,違背不得的。況且我們的家事,那個外人敢來談論!”徐言連稱有理,即將田產傢俬,都暗地配搭停當,只揀不好的留與侄子。徐言又道:“這牛馬卻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難。那阿寄夫妻年紀已老,漸漸做不動了,活時到有三個吃死飯的,死了又要賠兩口棺木,把他也當作一股,派與三房裡,卸了這干係,可不是好!”

計議已定,到次日備些酒餚,請過幾個親鄰坐下,又請出顏氏並兩個侄兒。那兩個孩子,大的才得七歲,喚做福兒,小的五歲,叫做壽兒,隨着母親,直到堂前,連顏氏也不知爲甚緣故。只見徐言弟兄立起身來道:“列位高親在上,有一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沒甚所遺,多虧我弟兄,掙得些小產業,只望弟兄相守到老,傳至子侄這輩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變,弟婦又是個女道家,不知產業多少。況且人家消長不一,到後邊多掙得,分與舍侄便好;萬一消乏了,那時只道我們有甚私弊,欺負孤兒寡婦,反傷骨肉情義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時,分作三股,各自領去營運,省得後來爭多競少,特請列位高親來作眼。”遂向袖中摸出三張分書來,說道:“總是一樣配搭,至公無私,只勞列位着個花押。”

顏氏聽說要分開自做人家,眼中撲簌簌珠淚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個孤孀婦人,兒女又小,就是沒腳蟹一般,如何撐持的門戶?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開,還是二位伯伯總管在那裡,扶持兒女大了,但憑胡亂分些便罷,決不敢爭多競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公公乃過世的人了,他的說話,那裡作得準。大伯昨日要把牛馬分與你。我想侄兒又小,那個去看養,故分阿寄來幫扶。他年紀雖老,筋力還健,賽過一個後生家種作哩。那婆子績麻紡線,也不是吃死飯的。這孩子再耐他兩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顏氏見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過,一味啼哭。那些親鄰看了分書,雖曉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個肯做閒冤家,出尖說話,一齊着了花押,勸慰顏氏收了進去,入席飲酒。有詩爲證: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稟至公。

老僕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

卻說阿寄,那一早差他買東買西,請張請李,也不曉得又做甚事體。恰好在南村去請個親戚,回來時裡邊事已停妥,剛至門口,正遇見老婆。那婆子恐他曉得了這事,又去多言多語,扯到半邊,分忖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撥傢俬,你休得又去閒管,討他的怠慢!”阿寄聞言,吃了一驚,說道:“當先老主人遺囑,不要分開,如何見三官人死了,就撇開這孤兒寡婦,教他如何過活?我若不說,再有何人肯說?”轉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斷不得家務事,適來許多親鄰都不開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麼高年族長,怎好張主?”阿寄道:“話雖有理,但他們分得公道,便不開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說不得,也要講個明白。”又問道:“可曉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這到不曉得。”

阿寄走到堂前,見衆人吃酒,正在高興,不好遽然問得,站在旁邊。間壁一個鄰家擡頭看見,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裡了。他是孤孀娘子,須是竭力幫助便好。”阿寄隨口答道:“我年紀已老,做不動了。”口中便說,心下暗轉道:“元來撥我在三房裡,一定他們道我沒用了,藉手推出的意思。

我偏要爭口氣,掙個事業起來,也不被人恥笑。”遂不問他們分析的事,一徑轉到顏氏房門口,聽得在內啼哭。阿寄立住腳聽時,顏氏哭道:“天阿!只道與你一竹竿到底白頭相守,那裡說起半路上就拋撇了,遺下許多兒女,無依無靠;還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養長大,誰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撥開來。如今教我沒投沒奔,怎生過日?”又哭道:“就是分的田產,他們通是亮裡,我是暗中,憑他們分派,那裡知得好歹。只一件上,已是他們的腸子狠了。那牛兒可以耕種,馬兒可僱倩與人,只揀兩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卻推兩個老頭兒與我,反要費我的衣食。”

那老兒聽了這話,猛然揭起門簾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單費你的衣食,不及牛馬的力麼?”顏氏-地裡被他鑽進來說這句話,到驚了一跳,收淚問道:“你怎地說?”阿寄道:“那牛馬每年耕種僱倩,不過有得數兩利息,還要賠個人去餵養跟隨。若論老奴,年紀雖老,精力未衰,路還走得,苦也受得。那經商道業,雖不曾做,也都明白。三娘急急收拾些本錢,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幾轉,其利豈不勝似馬牛數倍!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於紡織,亦可少助薪水之實。那田產莫管好歹,把來放租與人,討幾擔穀子,做了樁主,三娘同姐兒們,也做些活計,將就度日,不要動那貲本。營運數年,怕不掙起個事業?何消愁悶。”顏氏見他說得有些來歷,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紀,受不得辛苦。”阿寄道:“不滿三娘說,老便老,健還好,眠得遲,起得早,只怕後生家還趕我不上哩!這到不消慮得。”顏氏道:“你打帳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經商,本錢多便大做,本錢少便小做。須到外邊去,看臨期着便,見景生情,只揀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論得定的。”顏氏道:“說得有理,待我計較起來。”阿寄又討出分書,將分下的家火,照單逐一點明,搬在一處,然後走至堂前答應。衆親鄰直飲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喚個匠人,把房子兩下夾斷,教顏氏另自開個門戶出入。顏氏一面整頓家中事體,自不必說。一面將簪釵衣飾,悄悄教阿寄去變賣,共湊了十二兩銀子。顏氏把來交與阿寄道:“這些少東西,乃我盡命之資,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與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細微之利也就勾了。臨事務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無終,反被大伯們恥笑。”口中便說,不覺淚隨言下。阿寄道:“但請放心,老奴自有見識在此,管情不負所托。”顏氏又可道:“還是幾時起身?”阿寄道:“今本錢已有了,明早就行。”顏氏道:“可要揀個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揀?”即把銀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裡,向婆子道:“我明早要出門去做生意,可將舊衣舊裳,打疊在一處。”

元來阿寄止與主母計議,連老婆也不通他知道。這婆子見驀地說出那句話,也覺駭然,問道:“你往何處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說與。那婆子道:“阿呀!這是那裡說起!

你雖然一把年紀,那生意行中從不曾着腳,卻去弄虛頭,說大話,兜攬這帳。孤孀娘子的銀兩是苦惱東西,莫要把去弄出個話靶,連累他沒得過用,豈不終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還三娘,拼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兒,照舊耕種幫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曉得什麼,只管胡言亂語!那見得我不會做生意,弄壞了事?要你未風先雨。”遂不聽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窩。卻沒個被囊,只得打個包兒,又做起一個纏袋,準備些乾糧。又到市上買了一頂雨傘,一雙麻鞋,打點完備。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說道:“老奴今日要往遠處去做生意,家中無人照管,雖則各分門戶,還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顧。”徐言二人聽了,不覺暗笑,答道:“這倒不消你叮囑,只要賺了銀子回來,送些人事與我們。”阿寄道:“這個自然。”轉到家中,吃了飯食,作別了主母,穿上麻鞋,揹着包裹雨傘,又分付老婆,早晚須是小心。臨出門,顏氏又再三叮嚀,阿寄點頭答應,大踏步去了。

且說徐言弟兄,等阿寄轉身後,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沒見識,有銀子做生意,卻不與你我商量,倒聽阿寄這老奴才的說話。我想他生長已來,何曾做慣生意?哄騙孤孀婦人的東西,自去快活。這本錢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是當初閤家時,卻不把出來營運,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經商。我想三娘子又沒甚妝奩,這銀兩定然是老官兒存日,三兄弟剋剝下的,今日方纔出豁。總之,三娘子瞞着你我做事,若說他不該如此,反道我們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來,那時去笑他。”正是:雲端看廝殺,畢竟孰輸贏?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再說阿寄離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轉着道:“聞得販漆這項道路頗有利息,況又在近處,何不去試他一試?”定了主意,一徑直至慶雲山中。元來採漆之處,原有個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販漆的客人卻也甚多,都是挨次兒打發。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擔擱了日子,又費去盤纏。”心生一計,捉個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買三杯請他,說道:“我是個小販子,本錢短少,守日子不起的,望主人家看鄉里分上,怎地設法先打發我去。那一次來,大大再整個東道請你”。”也是數合當然,那主人家卻正撞着是個貪杯的,吃了他的軟口湯,不好回得,一口應承。當晚就往各村戶湊足其數,裝裹停當,恐怕客人們知得嗔怪,到寄在鄰家放下,次日起個五更,打發阿寄起身。

那阿寄發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歡。教腳伕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離此不遠,定賣不起價錢。”遂僱船直到蘇州。正遇在缺漆之時,見他的貨到,猶如寶貝一般,不勾三日,賣個乾淨。一色都是見銀,並無一毫賒帳。除去盤纏使用,足足賺個對合有餘,暗暗感謝天地,即忙收拾起身。

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須是趁船,這銀兩在身邊,反擔干係。何不再販些別樣貨去,多少尋些利息也好。”打聽得楓橋秈米到得甚多,登時落了幾分價錢,乃道:“這販米生意,量來必不吃虧。”遂糴了六十多擔秈米,載到杭州出脫。那時乃七月中旬,杭州有一個月不下雨,稻苗都幹壞了,米價騰涌。

阿寄這載米,又值在巧裡,每一擔長了二錢,又賺十多兩銀子。自言自語道:“且喜做來生意,頗頗順溜,想是我三娘福分到了。”卻又想道:“既在此間,怎不去問問漆價?若與蘇州相去不遠,也省好些盤纏。”細細訪問時,比蘇州反勝。你道爲何?元來販漆的,都道杭州路近價賤,俱往遠處去了,杭州到時常短缺。常言道:“貨無大小,缺者便貴。”故此比別處反勝。

阿寄得了這個消息,喜之不勝,星夜趕到慶雲山,已備下些小人事,送與主人家,依舊又買三杯相請。那主人家得了些小便宜,喜逐顏開,一如前番,悄悄先打發他轉身。到杭州也不消三兩日,就都賣完。計算本利,果然比起先這一帳又多幾兩,只是少了那回頭貨的利息。乃道:“下次還到遠處去。”與牙人算清了帳目,收拾起程,想道:“出門好幾時了,三娘必然掛念,且回去回覆一聲,也教他放心。”又想道:“總是收漆,要等候兩日;何不先到山中,將銀子教主人家一面先收,然後回家,豈不兩便。”定了主意,到山中把銀兩付與牙人,自己趕回家去。正是:先收漆貨兩番利,初出茅廬第一功。

且說顏氏自阿寄去後,朝夕懸掛,常恐他消折了這些本錢,懷着鬼胎。耳根邊又聽得徐言弟兄在背後——脣簸嘴,愈加煩惱。一日正在房中悶坐,忽見兩個兒子亂喊進來道:“阿寄回家了。”顏氏聞言,急走出房,阿寄早已在面前。他的老婆也隨在背後。阿寄上前,深深唱個大喏。顏氏見了他,反增着一個蹬心拳頭,胸前突突的亂跳,誠恐說出句掃興話來,便問道:“你做的是什麼生意?可有些利錢?”那阿寄叉手不離方寸,不慌不忙的說道:“一來感謝天地保佑,二來托賴三娘洪福,做的卻是販漆生意,賺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歸來回覆一聲。”顏氏聽罷,喜從天降,問道:“如今銀子在那裡?”阿寄道:“已留與主人家收漆,不曾帶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時閤家歡天喜地。

阿寄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別了顏氏,又往慶雲山去了。

且說徐言弟兄,那晚在鄰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歸家,全不曉得,到次日齊走過來,問道:“阿寄做生意歸來,趁了多少銀子?”顏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販漆營生,倒覓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樣賺錢時,不勾幾年,便做財主哩。”顏氏道:“伯伯休要笑話,免得飢寒便勾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裡?出去了幾多時?怎麼也不來見我?這樣沒禮。”顏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問道:“那銀兩你可曾見見數麼?”顏氏道:“他說俱留在行家買貨,沒有帶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到手了,原來還是空口說白話,眼飽肚中飢。耳邊到說得熱哄哄,還不知本在何處,利在那裡,便信以爲真。做經紀的人,左手不托右手,豈有自己回家,銀子反留在外人?據我看起來,多分這本錢弄折了,把這鬼話哄你。”徐召也道:“三娘子,論起你家做事,不該我們多口。

但你終是女眷家,不知外邊世務,既有銀兩,也該與我二人商量,買幾畝田地,還是長策。那阿寄曉得做甚生理?卻瞞着我們,將銀子與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銀兩,不是你的妝奩,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須不是偷來的,怎看得恁般輕易!”二人一吹一唱,說得顏氏心中啞口無言,心下也生疑惑,委決不下,把一天歡喜,又變爲萬般愁悶。按下此處不題。

再說阿寄這老兒急急趕到慶雲山中,那行家已與他收完,點明交付。阿寄此番不在蘇杭發賣,徑到興化地方,利息比這兩處又好。賣完了貨,打聽得那邊米價一兩三擔,鬥解又大,想起杭州見今荒歉,前次糴客販的去,尚賺了錢,今在出處販去,怕不有一兩個對合?遂裝上一大載米至杭州,準準糴了一兩二錢一石,鬥斛上多來,恰好頂着船錢使用。那時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奉承。一來是顏氏命中合該造化,二來也虧阿寄經營伶俐。凡販的貨物,定獲厚利。一連做了幾帳,長有二千餘金。看看捱着殘年,算計道:“我一個孤身老兒,帶着許多財物,不是耍處!倘有差跌,前功盡棄。況且年近歲逼,家中必然懸望,不如回去,商議置買些田產,做了根本,將餘下的再出來運弄。”

此時他出路行頭,諸色盡備;把銀兩逐封緊緊包裹,藏在順袋中;水路用舟,陸路僱馬,晏行早歇,十分小心。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馱入。婆子見老公回了,便去報知顏氏。那顏氏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所喜者,阿寄回來;所懼者,未知生意長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場,這番心裡比前更是着急。三步並作兩步,奔至外廂,望見了這堆行李,料道不像個折本的,心上就安了一半。終是忍不住,便問道:“這一向生意如何?銀兩可曾帶回?”阿寄近前見了個禮道:“三娘不要性急,待我慢慢的細說。”教老婆頂上中門,把行李盡搬至顏氏房中打開,將銀子逐封交與顏氏。顏氏見着許多銀兩,喜出望外,連忙開箱啓籠收藏。阿寄方把往來經營的事說出。顏氏因怕惹是非,徐言當日的話,一句也不說與他知道,但連稱:“都虧你老人家氣力了,且去歇息則個。”又分忖:“倘大伯們來問起,不要與他講真話。”阿寄道:“老奴理會得。”

正話問,外面——聲叩門,原來卻是徐言弟兄聽見阿寄歸了,特來打探消耗。阿寄上前作了兩個揖。徐言道:“前日聞得你生意十分旺相,今番又趁若干利息?”阿寄道:“老奴托賴二位官人洪福,除了本錢盤費,乾淨趁得四五十兩。”徐召道:“阿呀!前次便說有五六倍利了,怎地又去了許多時,反少起來?”徐言道:“且不要問他趁多趁少,只是銀子今次可曾帶回?”阿寄道:“已交與三娘了。”二人便不言語,轉身出去。

再說阿寄與顏氏商議,要置買田產,悄地央人尋覓。大抵出一個財主,生一個敗子。那錦沙村有個晏大戶,傢俬豪富,田產廣多,單生一子名爲世保,取世守其業的意思。誰知這晏世保,專於嫖賭,把那老頭兒活活氣死。合村的人道他是個敗子,將晏世保三字,順口改爲獻世保。那獻世保同着一班無藉,朝歡暮樂,弄完了家中財物,漸漸搖動產業。道是零星賣來不勾用,索性賣一千畝,討價三千餘兩,又要一注兒交銀。那村中富者雖有,一時湊不起許多銀子,無人上樁。延至歲底,獻世保手中越覺乾逼,情願連一所莊房,只要半價。阿寄偶然聞得這個消息,即尋中人去,討個經帳。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就約次日成交。獻世保聽得有了售主,好不歡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這日足跡不敢出門,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

且說阿寄料道獻世保是愛吃東西的,清早便去買下佳餚美-,喚個廚夫安排,又向顏氏道:“今日這場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個女眷家,兩位小官人又幼,老奴又是下人,只好在旁說話,難好與他抗禮;須請間壁大官人弟兄來作眼,方是正理。”顏氏道:“你就過去請一聲。”阿寄即到徐言門首,弟兄正在那裡說話。阿寄道:“今日三娘買幾畝田地,特請二位官人來張主。”二人口中雖然答應,心內又怪顏氏不託他尋覓,好生不樂。徐言說道:“既要買田,如何不託你我,又教阿寄張主。直至成交,方纔來說?只是這村中,沒有什麼零星田賣。”徐召道:“不必猜疑,少頃便見着落了。”二人坐於門首,等至午前光景,只見獻世保同着幾個中人,兩個小廝,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腳的笑來,望着間壁門內齊走進去。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嚇,都道:“咦!好作怪!聞得獻世保要賣一千畝田,實價三千餘兩,不信他家有許多銀子?難道獻世保又零賣一二十畝?疑惑不定,隨後跟入。相見已罷,分賓而坐。

阿寄向前說道:“晏官人,田價昨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斷少。晏官人也莫要節外生枝,又更他說。”獻世保亂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駟馬難追,若又有他說,便不是人養的了。”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後兌銀。”

那紙墨筆硯,準備得停停當當,拿過來就是。獻世保拈起筆,盡情寫了一紙絕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畫了花押,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畝田,一所莊房,實價一千五百兩。嚇得二人面面相覷,伸出了舌頭,半日也縮不上去。都暗想道:“阿寄做生意總是趁錢,也趁不得這些!莫不做強盜打劫的,或是掘着了藏?好生難猜。”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進去交與顏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秤法馬,提來放在卓上,與顏氏取出銀子來兌,一色都是粉塊細絲。徐言、徐召眼內放出火來,喉間煙也直冒,恨不得推開衆人,通搶回去。不一時兌完,擺出酒餚,飲至更深方散。

次日,阿寄又向顏氏道:“那莊房甚是寬大,何不搬在那邊居住?收下的稻子,也好照管。”顏氏曉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遠開一步,便依他說話,選了新正初六,遷入新房。

阿寄又請個先生,教兩位小官人讀書。大的取名徐寬,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見顏氏買了一千畝田,都傳說掘了藏,銀子不計其數,連坑廁說來都是銀的,誰個不來趨奉。

再說阿寄將家中整頓停當,依舊又出去經營。這番不專於販漆,但聞有利息的便做。家中收下米穀,又將來騰那。十年之外,傢俬鉅富。那獻世保的田宅,盡歸於徐氏。門庭熱鬧,牛馬成羣,婢僕僱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興頭!正是:富貴本無根,盡從勤裡得。

請觀懶惰者,面帶飢寒色。

那時顏氏三個女兒,都嫁與一般富戶。徐寬、徐宏也各婚配。一應婚嫁禮物,盡是阿寄支持,不費顏氏絲毫氣力。他又見田產廣多,差役煩重,與徐寬弟兄俱納個監生,優免若干田役。顏氏也與阿寄兒子完了姻事;又見那老兒年紀衰邁,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出去,又派個馬兒與他乘坐。那老兒自經營以來,從不曾私吃一些好伙食,也不曾私做一件好衣服,寸絲尺帛,必稟命顏氏,方纔敢用。且又知禮數,不論族中老幼,見了必然站起。或乘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來閃在路旁,讓過去了,然後又行。因此遠近親鄰,沒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顏氏母子,也如尊長看承。那徐言、徐召雖也掙起些田產,比着顏氏,尚有天淵之隔,終日眼紅頸赤。那老兒揣知二人意思,勸顏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築起一座新墳,連徐哲父母,一齊安葬。

那老兒整整活到八十,患起病來,顏氏要請醫人調治,那老兒道:“人年八十,死乃分內之事,何必又費錢鈔。”執意不肯服藥。顏氏母子不住在牀前看視,一面準備衣衾棺槨。病了數日,勢漸危篤,乃請顏氏母子到房中坐下,說道:“老奴牛馬力已少盡,死亦無恨,只有一事越分張主,不要見怪!”

顏氏垂淚道:“我母子全虧你氣力,方有今日,有甚事體,一憑分付,決不違拗。”那老兒向枕邊摸出兩紙文書,遞與顏氏道:“兩位小官人年紀已長,後日少不得要分析,倘那時嫌多道少,便傷了手足之情。故此老奴久已將一應田房財物等件均分停當,今日交付與二位小官人,各自去管業。”又叮囑道:“那奴僕中難得好人,諸事須要自己經心,切不可重託。”顏氏母子,含淚領命。他的老婆兒子,都在牀前啼啼哭哭,也囑付了幾句,忽地又道:“只有大官人二官人,不曾面別,終是欠事,可與我去請來。”顏氏即差個家人去請。徐言、徐召說道:“好時不直得幫扶我們,臨死卻來思想,可不扯淡!不去不去!”那家人無法,只得轉身。卻着徐宏親自奔來相請,二人滅不過侄兒麪皮,勉強隨來。那老兒已說話不出,把眼看了兩看了,點點頭兒,奄然而逝。他的老婆兒媳啼哭,自不必說。只這顏氏母子俱放聲號慟,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處,也無不下淚。惟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可憐那老兒: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

又似採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

顏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殮殯之事。徐言、徐召看見棺木堅固,衣衾整齊,扯徐寬弟兄到一邊,說道:“他是我家家人,將就些罷了!如何要這般好斷送?就是當初你家公公與你父親,也沒恁般齊整!”徐寬道:“我家全虧他掙起這些事業,若薄了他,內心上也打不過去。”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還是個呆子!這是你母子命中合該有此造化,豈真是他本事掙來的哩!還有一件,他做了許多年數,剋剝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沒得結果,你卻挖出肉裡錢來,與他備後事?”徐宏道:“不要冤枉壞人!我看他平日,一釐一毫都清清白白交與母親,並不見有什麼私房。”徐召又道:“做的私房,藏在那裡,難道把與你看不成?若不信時,如今將他房中一檢,極少也有整千銀子。”徐寬道:“總有也是他掙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雖不拿他的,見個明白也好。”

徐寬弟兄被二人說得疑疑惑惑,遂聽了他,也不通顏氏知道,一齊走至阿寄房中,把婆子們哄了出去,閉上房門,開箱倒籠,遍處一搜,只有幾件舊衣舊裳,那有分文錢鈔!徐召道:“一定藏在兒子房裡,也去一檢。”尋出一包銀子,不上二兩。包中有個帳兒,徐寬仔細看時,還是他兒子娶妻時,顏氏動他三兩銀子,用剩下的。徐宏道:“我說他沒有什麼私房,卻定要來看!還不快收拾好了,倘被人撞見,反道我們器量小了。”徐言、徐召自覺乏趣,也不別顏氏,徑自去了。

徐寬又把這事學向母親,愈加傷感,令閤家掛孝,開喪受吊,多修功果追薦。七終之後,即安葬於新墳旁邊。祭葬之禮,每事從厚。顏氏主張將家產分一股與他兒子,自去成家立業,奉養其母。又教兒子們以叔侄相稱。此亦見顏氏不泯阿寄恩義的好處。那合村的人,將阿寄生平行誼具呈府縣,要求旌獎,以勸後人,府縣又查勘的實,申報上司具疏奏聞。

朝廷旌表其閭。至今徐氏子孫繁衍,富冠淳安。詩云:年老筋衰遜馬牛,千金致產出人頭。

託孤寄命真無愧,羞殺蒼頭不義侯——

網絡圖書獨家推出

第二十一卷 張淑兒巧智脫楊生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第二十四卷 隋煬帝逸遊召譴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第三十三卷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十四卷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第四卷 灌園叟晚逢仙女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火焚寶蓮寺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二十四卷 隋煬帝逸遊召譴第二十二卷 呂洞賓飛劍斬黃龍第三十三卷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二十六卷 薛錄事魚服證仙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鬧夢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第十六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第四卷 灌園叟晚逢仙女第三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第二十八卷 吳衙內鄰舟赴約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鬧夢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第十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第三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第二十八卷 吳衙內鄰舟赴約第三十三卷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第二十二卷 呂洞賓飛劍斬黃龍第二十二卷 呂洞賓飛劍斬黃龍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第二十卷 張廷秀逃生救父第二十四卷 隋煬帝逸遊召譴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火焚寶蓮寺第三十九卷 汪大尹火焚寶蓮寺第二十二卷 呂洞賓飛劍斬黃龍第十二卷 佛印師四調琴娘第十四卷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第二十九卷 盧太學詩酒傲公侯第十三卷 勘皮靴單證二郎神第十一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三十八卷 李道人獨步雲門第十二卷 佛印師四調琴娘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二十八卷 吳衙內鄰舟赴約第三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第二卷 三孝廉讓產立高名第五卷 大樹坡義虎送親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慾亡身第二十六卷 薛錄事魚服證仙第二十一卷 張淑兒巧智脫楊生第三十一卷 鄭節使立功神臂弓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第十七卷 張孝基陳留認舅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報仇第二卷 三孝廉讓產立高名第二十四卷 隋煬帝逸遊召譴第四卷 灌園叟晚逢仙女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第三十四卷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第三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第六卷 小水灣天狐詒書第一卷 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第二十五卷 獨孤生歸途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