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艾法霍爾的內層軌道上,有一顆銘刻着黃金之羽翼紋章的大型人造星體,這是帝國名門海特蘭德家族的宮邸。除了亞諾萊維涅皇族的四個王家各自擁有的宮殿之外,它可以說是目前帝都作爲居住區域而存在的最大的星體。
數百年前,當夏蘭人決定在艾法霍爾星系建國的時候,隨行的輔助艦“海特蘭德號”也在同一時刻失去了作用。雖然當時的夏蘭人爲如何處理這支巨大的母艦而困擾了好久,不過最終還是決定將它改造後作爲居住區而保留下來,並且在若干年之後由第三代皇帝將則它賜予了這艘輔助艦艦長的後裔——海特蘭德家族,並作爲其駐帝都的宮邸一直使用至今。
直到現在,它依舊保留着輔助艦時期的戰艦外形,只是在寬闊的艦身上被添加了更優美的曲線,使得原本粗獷的氣質裡更融進了優雅的氣息。就算從藝術的角度來觀察,也還是一件值得鑑賞的作品。
在宮邸的內部,則有着可以容納數萬人的居住空間,以及就連大型軍艦也可以停泊的交通港站。當然,這些都是從“海特蘭德號”上繼承下來的設施。除此之外,它的內部空間也經過了相當程度的改造,不但拆除了所有不必要的早期設備,甚至還將艦內空間重新分割組合,就連過廊的裝飾也極盡優雅與奢華。就算站在皇帝的角度來看,這間宮邸也絕對不會顯得寒酸。
昔日,在這個屬於海特蘭德家族的宮邸中曾誕生過十二位帝國元帥、九位帝國宰相以及其餘高達三位數的堪稱帝國棟樑的人才。不過,和這個家族真正的價值比較起來,上面的數字就像是主菜前的餐點一樣不起眼。
擁有夏蘭帝國、甚至整個人類世界屈一指的教育才能,在自身飛黃騰達的同時往往也促動帝國某個領域上人才的豐收,這纔是這個家族的真正價值!
舉個比較平凡的例子,海特蘭德家族第十三代當主,兼任帝國技術元帥的塞繆爾公爵,在他任職的三十年間,帝國的各項科研領域中一共誕生了兩百多位被後世稱爲“天才”的傑出人物,使得帝國即使在數百年之後的今天也依舊在人類社會中佔據着科技力上的強勢。
而且,在帝國後來新興的貴族中,到底有多少是受到了海特蘭德家族裡某位人物的影響而家起跡的,雖然詳細數字很難統計了,不過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那就是這個數字絕對過了百分之五十!
在夏蘭人類帝國悠久的歷史中,這個家族猶如一顆永遠高懸的恆星,始終放射着璀璨耀眼的光芒,而人們則這樣稱呼着這個以黃金之翼爲紋章的家族,“帝國之翼”。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雖然海特蘭德家族的成員無一例外的擁有常人以企及的才能,但同時他們也很難逃脫那銘刻於遺傳因子中的宿命——對自由的熱望!
成年的海特蘭德家族成員很少有願意留在帝都爲皇家效力的,甚至,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在成年之前便和親族一起踏上了通向自由的星際之路,從而一去不返。
至於那些被爵位束縛而不得不留下來的不幸者們,卻又時常無視自己所擔負的維繫家族繁榮的義務,在尚未留下哪怕一位直系繼承者的情況下就不負責地將頭上爵位強塞給某位剛成年的表兄妹,然後自己則追隨先祖們的足跡逃家而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樣的鬧劇不斷循環,直到再也無法坐視不理的前代皇帝對這個任性過頭的家族頒下那條史無前例的敕令之時,事情已經展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
雖然在帝國內、甚至廣大的人類社會中或許有着千人以上、永遠無法證實的海特蘭德家族的後裔,但在帝國紋章院的正式記錄中,目前可以確認的與這個曾經榮耀無比的名門中的名門,貴族中的貴族,十三根源氏族之一的海特蘭德家族有任何關係的人物,僅僅只剩下四位了。
而此時,在“翼之宮”上部的“秋楓之間”中,宮邸的主人,海特蘭德家第二十七代當主,海特蘭德-魯-洛基-亞諾特公爵正陷入了某種令他困擾的狀況中。
“您還是決定這樣做嗎,老師?”
一位有着俊朗面容的男子正試圖說服老公爵改變某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他是亞諾萊維涅皇族的一員,同時也是四大王家之一,菲恩伯德王家的現任當主,亞諾萊維涅-晉-菲恩伯德-卡因-索爾斯殿下。雖然幾乎所有的皇族都對這位將一半的人生奉獻給了帝國的老公爵保持着好意與敬意,但對年輕的菲恩王來說,老公爵還是他尊敬和信賴的導師。也因此他纔會被選爲家族的代表,接下母親的委託,前來勸阻這位根源氏族之長的一意孤行。
“老師……嗯,真是個令人懷念的稱呼啊。自從你離開軍才院之後,已經多久沒有這樣見面了呢,索爾斯殿下?”老公爵露出懷念的表情,並在白瓷的杯子裡倒上了剛泡好的紅茶,然後端給了學生。
“請不要用這樣的話題來敷衍我啊,老師。”雖然這麼說,但菲恩王還是接過了杯子,不過卻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你應該知道的——我們家族,還有整個帝國對你的期待。”
“就算你這麼說,”坐下來的老公爵將自己的困擾寫在了臉上,用很無奈的語氣說道:“但像我這樣的已經耗盡了精力的老人,實在沒有辦法再度燃起那屬於年輕人的熱情了。更何況,比起我那些放浪不羈的先祖來,我至少還有好好完成前代皇帝陛下爲我們家族規定的義務吧?”
“您別這麼說啊,老師。”菲恩王苦笑了起來。“關於那道敕令,其實就算不站在皇帝的立場,母親她……不,所有亞諾萊維涅家族的成員都不希望看到海特蘭德家族的沒落,希望您能體諒這樣的心情。”
“你似乎誤解什麼了,我親愛的殿下。”亞諾特放下茶杯,用溫和的目光注視着從前的學生。
“對於諾菲納陛下,我從來都沒有過絲毫的不滿,反而因爲要陛下來幫忙收拾我的先祖們留下的爛攤子而感到非常的抱歉。雖然我也想盡可能的協助她,但才能平庸的我,光是培養艾琉雅這麼一個繼承者就已經盡了全力。原本我還期待着這孩子能擔負起我無法擔負的重任,但沒料到居然會是那樣的結果……”
說道這裡,老公爵皺起了眉頭,那個拐跑他女兒的無賴的樣子似乎又浮現在了眼前。
“嗯,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但每次一想到那個厚顏無恥的男人,我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
“啊,我好像也可以理解您的心情,老師。雖然聽說那個人本身並不讓人討厭,不過我想我大概也很難對他抱有好感,畢竟他是我們目前所有煩惱的源頭。”
“是啊……”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對某位人物的共同憎惡代替了語言在兩者中產生了奇妙的共鳴。一時間,在靜靜的楓林中只有撥弄着紅葉的風出沙沙的聲音。
“那麼,關於那位出生於地上世界的少年,您真的打算讓他繼承這個家族嗎?”
突然菲恩王提出這個問題。
“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依舊認爲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主意。其實,就算海特蘭德家族在這一代斷絕,也沒有人會認爲這是老師的過錯,但我真的不知道老師會殘酷到將這個的罪名強加到那位無辜的少年身上。”
“你是這樣認爲的嗎,索爾斯?”看得出來,亞諾特非常地驚訝,以至於忘了敬語而直接稱呼着菲恩王的名字。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菲恩王似乎更加驚訝。
“是嗎?果然會被人這樣認爲啊……”老公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馬上又平靜了下來。“算了,反正我的先祖們在自由的名義下已經積累了諸多罄竹難書的惡行,事到如今即使是再加上我這個不肖子孫的一筆,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那您是真的打算讓帝國之翼折斷在那位少年的手中嗎?”
“嗯……你就當作是這樣的吧,索爾斯。”老公爵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看起來我是無法說服了您。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我最初還是抱着一線希望的。”菲恩王用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這麼快就放棄了嗎?太可惜了啊,我最驕傲的弟子,以前的你可是不會因爲這點打擊而退縮的哦?”老公爵也跟着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並認真的確認道:“你真的確定放棄了嗎?要知道,你剛纔可是讓我猶豫了一下哦?如果繼續努力下去的話,說不定會成功的哦……”
“聽您這麼說,我就更沒有信心了……”就像要結束這個話題般,菲恩王端起茶杯開始品味其中漂亮的琥珀色液體,而亞諾特也沒有再捉弄這位曾經的學生。
一會兒之後,菲恩王長身而起,向主人告辭。
“我想我應該告辭了,老師。雖然能與您見面非常令人高興,但我卻擔心我家那隻不安分的雛鳥。您知道的,如同我們家族所有人一樣,她對無聊的時間沒有絲毫的耐性。如果我再不回去的話,恐怕她會拋下我一個人先飛走了。到時候我也許不得不借用您的愛艦才能回家,雖然駕御它很令人愉快。”
“呵呵,聽起來公主殿下的成長非常健康,再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高興了。”
老公爵跟着站了起來,和菲恩王並肩離開了這個飄落着楓葉的庭院。
“讓我送你到交通港吧,難得公主殿下肯光臨寒舍,作爲主人的我至少也要去向她問候一下。”
回想起那位充滿活力的公主,老公爵開心的笑了起來。
亞諾萊維涅-晉-菲恩伯德-達爾-夏音,菲恩伯德王家的第一公主,八年前她曾陪同父親來拜訪過亞諾特公爵。不過,那個時候的她卻是個“精力充沛過頭了的小孩”。
大概是因爲第一次有機會參觀“翼之宮”的緣故吧,興奮過頭的公主駕駛着移動壇在宮邸內的四處亂竄,結果則是宮邸在當天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狀態。就象被入境的颱風掃過一樣,在館內通道的附近呈現出一片狼藉。而更重要的是,老公爵花費了大量精力和時間來養護的私人花園,也在移動壇的肆虐下而遭到了半毀滅的命運。
面對着一片敗葉殘花的庭院,老公爵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憤怒中。雖羞愧至極的父親非常誠懇道了歉,並以菲恩伯德王家的名義保證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宮邸的一切都恢復到最美麗時候的樣子,不過餘怒未消的老公爵還提出了讓那位罪魁禍負起責任的要求,而菲恩王怎麼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於是在那之後一週的時間裡,菲恩伯德王家尊貴無比的第一公主殿下便不得不脫下精緻的禮服換上粗糙的工作服,整天跟泥土和植物打着交道。
雖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算是某種新奇的體驗,不過我們的蒼穹軍最高教育長官卻有着趁機好好的糾正一下公主殿下已經出現了些許偏差的個性的打算。而大概就是因爲牢記着這段期間的恐怖經歷的緣故,所以以後不論是公開的或是私下的場合,只要有老公爵出現的地方,就絕對看不到這位公主殿下的影子。
今次也是這樣,菲恩王費盡口舌纔將女兒勸上交通艇,不過沒想到她卻寧願呆在狹窄的艇內也不願意到走出到這間宮邸。
“看樣子,對於我那無法無天的女兒來說,這間宮邸大概是她很少有的不敢放肆的地方,而老師您則是她唯一敬畏的人物了。”菲恩王的嘴角掛上了優美的弧線。“我是這麼期待的,如果她能對周圍的事物都一點畏懼的話,那該有多好。”
“這還真是我的榮幸啊!”老公爵大笑了起來。“不過,你或許擔心過頭了,年輕的父親。據我所知,似乎所有亞諾萊維涅家族的成員都有着一往直前的行動力和無所畏懼的勇氣,而我們的公主殿下也不過是忠於銘刻在自己遺傳因子上的家族烙印罷了。”
“也許是這樣,不過多少還是有程度的問題。”菲恩王皺起了那對修長而優美的眉毛。“事實上我時常在反省,我對於那個孩子的教育方法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以至於讓她在繼承雙親的遺傳因子的同時卻沒有繼承父親的大多數優點。”
“在我看來這是件很好的事情。”老公爵拍了拍菲恩王的肩膀。“老實說,你並不是個優秀的樣本,如果我們的公主以你爲目標的話,那才真的是帝國無法挽回的損失。”
“……關於這點我早就有所覺悟了,所以即使被您這麼評價,我也不會有絲毫的不滿。”
“嘛,你也不用這麼沮喪啊,索爾斯殿下。雖然不知道優秀的究竟是教育者還是被教育者,但就結果而言,你可是培養出了一個非常優秀的繼承者。”
“如果這是在安慰我的話,老師。”菲恩王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那我向您表示感謝。”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的公主殿下才十六歲吧?在這個年齡就已經獲得了軍才院總院的入學許可,實在是一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我想就算在亞諾萊維涅家族中,也算是屈指可數的逸才了。”
“的確是這樣。但作爲父親的我來說,並不希望看到這種情況。”菲恩王的臉上浮現了深深地失落感。“對我而言,培育後代是件充滿樂趣的事情,而現在的我則至少失去了未來三年的快樂。”
“……我說索爾斯,你該不會是把我們尊貴的、也許會成爲下任皇帝而擔負起整個帝國的未來的公主殿下,當成了某種有趣的玩具了吧?”
老公爵突然露出了恐怖的表情,而他的問題則讓年輕的父親苦苦思索了好一陣子。
“唔……不行嗎?”
“原來如此,我一直在奇怪爲什麼我們的公主殿下會如此焦急的想離開巢穴,沒有想到答案居然是這樣不幸的親子關係。”亞諾特若有所悟的點着頭。
“等一下,老師。您的意思是因爲我教育方法出了差錯的緣故,所以那孩子纔會迫不及待的想離開我的身邊嗎?”
“難道你完全沒有覺
索爾斯?”老公爵露出驚奇的表情,並說道:“雖然我很想給你補習一下關於教育子女的知識,不過爲了菲恩伯德王家的名譽着想,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了吧?”
兩人邊聊邊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交通港附近,而這時地面突然傳來了短暫的震動,這意味着有某艘交通艇剛剛離開了交通港。
“難道說……”兩人對望了一眼,他們的心中出現了相同的預感。不過老公爵還是用終端手環確認了一下,接着用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看樣子,你的憂慮已經成爲了現實,索爾斯殿下……不過或許應該是這樣,畢竟要迎接兩個同樣討厭的傢伙一起造訪,對我們公主殿下那尚未經琢磨的纖細神經而言可以算是件恐怖的事情吧?想逃走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那麼,也不能期待她有勇氣再回來迎接這位父親了吧?”菲恩王也是一點不吃驚的樣子。“沒辦法了。老師,能借用您的一艘交通艇嗎?”
“不用這麼着急啊,我的殿下。再過不久,我那位還沒見過面的孫子就會到達這間宮邸,你難道沒有興趣去見一見這位或許會成爲下任帝國宰相的重要人物嗎?”老公爵開始熱心的勸說菲恩王留下來。
“如果老師你能保證這個預言會實現的話,我當然很樂意留下來。”感覺到似乎終於掌握到了這位海特蘭德家族現任當主的真正心意,菲恩王不禁來了興趣。
“這我可沒辦法保證哦,畢竟我根本沒見過艾琉雅的這個孩子,還無法對他的未來作出準確的期待。”老公爵聳了聳肩膀,說出了菲恩王一直想聽到的話。
“不過現在他還僅僅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還有着相當程度的可塑性。我想如果由我親自施教的話,他還是有可能成爲與海特蘭德家族繼承者的身份相應的人物。”
“這真是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菲恩王瞪大了眼睛,充滿意外地說道:“這樣的話,老師爲什麼不一開始就說明呢?事實上,我之前還一直在擔心着該如何向母親大人報告……”
“我的弟子啊,我只能遺憾的說你的擔心是徒勞而無益的行爲。”老公爵的臉上浮現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如果你能對自己的老師再多抱持一點信任之心的話,就應該會回想起他可是海特蘭德家歷代當主中最有責任心的一位的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