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五月,葡萄上架。
南陽城外莊院裡,葡萄架下,姜老與古老兩人執棋而弈,老蒼頭拎着大掃把,在另一個院子裡打掃。蒼嶺南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然後打開食盒,一種淡淡的清香逸了出來。
古老扔下棋子,笑道:“嶺南,今天又是什麼湯?”
“米湯。”
“什麼?米湯?誰喝那玩意兒啊?”
“他說了,昨天給各位老師喝的八珍大碗湯,營養太過豐富,所以今天就喝米湯。”
“唉,我失望了。”古老伸手又去拈棋子,卻發現姜老早就把棋坪推到一邊,等着喝湯。
蒼嶺南小心盛了三碗米湯,給姜、古兩位老師各送了一碗,然後又端起一碗,給老蒼頭送去。
姜老端起米湯,呼地喝了一口,然後咂咂嘴,品了一下。
一種純淨的米香味兒,溢在脣齒間。姜老點頭道:“這纔是大米本來的味道。”
古老端起碗,先審視了一下微濃帶着晶亮的米湯,又嗅了嗅香味兒,這纔開始喝湯。
“好湯!我不失望了。”湯一入口,古老的臉上便露出滿足的表情來。
蒼嶺南送完湯,走了回來。古老問道:“嶺南,這是多少碗湯了?”
“從第一碗素三仙湯算起,三十三天了,這是第三十三碗湯。”蒼嶺南答道。
“都三十三碗了啊,我看他小子還能做出多少道湯來。”古老道。
“怎麼,還想繼續喝麼?”姜老道。
“明天沒有了,”蒼嶺南道:“夏天縱說,明天他要隨樂院院長子鳳先生習樂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
“什麼?”古老看了看碗裡的米湯,一口喝淨,然後示意蒼嶺南再盛一碗,有些惋惜地道:“練劍練得好好的,怎麼又要去學樂了?說說那小子,最近都幹了些什麼?”
蒼嶺南道:“自從上次他悟了獨孤一箭後,倒也沒什麼事來,白天到南山聽褒四小姐彈奏《神曲》,晚上回到車馬行集聚元氣。其它的,便是每天熬製一種湯品,託我給老師們送來。”
“但半個月前,夏天縱又找上了劍院,跟公孫娥又打了一場。”
“等等,他上劍院前,聽《神曲》聽到第幾章了?”
“第五章。”
“那女娃能彈奏第五章了?”
“是,不過還不算很熟練。”
“哦,你繼續。”
“好。夏天縱找上公孫娥,這一次,公孫娥仍然是沖天一劍,夏天縱也仍然以刀擋劍,但夏天縱只退了三丈,便破了公孫娥的巨劍。”
“怎麼破的?”
“神之眼。夏天縱從神曲裡悟出了神之眼。只一眼,便讓公孫娥沖天一劍低下了頭顱,失去了堅定。”
“一眼三丈?”
“嗯,三丈才完成一眼。”
“還行。不過神之眼,也只能專門對付沖天一劍,於實際戰鬥,意義不大。”
“是。公孫娥被破了一劍,然後用出了烈陽劍法。”
“劍院裡,也只有公孫娥才適合烈陽劍法。現在的學生啊,男的越來越娘,女的越來越剛,早晚陰陽混淆,雌雄莫辨。”
“啊,那個,我繼續”,蒼嶺南接着道:“公孫娥用出烈陽劍法,夏天縱騰身上了一株古柏,在樹頂向下射了一箭。”
“獨孤一箭?”
“是獨孤箭法,卻是兩箭。夏天縱兩箭,破了公孫娥烈陽劍法。”蒼嶺南說着笑了起來:“夏天縱兩箭,將公孫娥的兩隻繡花鞋釘在了地上,但公孫娥的烈陽劍也燒掉了夏天縱半邊頭髮。”
古老的眉頭皺了起來:“那株古柏呢?”
“死了,被火燒死的。但公孫家正好有兩株三百年的古柏,正在運來的路上,估計這兩天就要到了。”
“兩株三百年的就想抵我一株五百年的古柏?休想!叫公孫家的人在古柏下再種兩根修羅藤。”
“是。”
“姓古的,你是不是太狠了?”姜老插嘴。修羅藤啊,布軍陣的絕品材料,一根修羅藤比兩棵古柏的價值,高多了。
“這事兒你依我的。那是我太爺爺的太爺爺的太爺爺種的啊,我不打死那兩個小兔崽子,已經算是開恩了。別說我狠啊,誰說我跟誰急。”
“得,別跟我急,依你就依你。”
“這還差不多,嶺南,你繼續。”
“是。夏天縱與公孫娥算是打了一個平手。兩人打完,夏天縱又要向公孫娥學沖天一劍。公孫娥答應了,不過加了一個條件,就是夏天縱必須和公孫龍子打一場。”
“年青人就是好鬥。他學沖天一劍做什麼?要學也學烈陽劍法啊,威力大多了。”
“我問過他了,您老猜他怎麼回答?他說劍院的劍法,也就沖天一劍最帥。尉遲炫是劍院第一帥哥,他是搶不過了,但他要練成劍院最帥的劍法,呵呵。”
“什麼爛想法!練武就要好好練,帥有屁用,又不能當劍使。”
“呵呵,是。夏天縱花了三天時間,學會了沖天一劍,然後跟公孫龍子打了一場。夏天縱先用沖天一劍,後用神之眼,但都敗於公孫龍子編鐘之下。”
“這一戰,你說詳細一點。”
“是。兩人約在劍院操場上,夏天縱借了公孫娥的巨劍,公孫龍子用的是樂院13枚一套的神匠編鐘。夏天縱正劍反用,先是沖天而起,再執劍下擊,巨劍始終握在手中,其威力,已經媲美公孫娥全力的一劍。但公孫龍子敲出半曲《破陣子》,便將夏天縱那一劍破去。夏天縱輕傷。夏天縱換了他那把天隕長刀,用了什麼破峰刀法,被公孫龍子的《破陣子》逼得滿場亂竄,不得已,夏天縱又躍了起來,凌空使出神之眼,但仍被公孫龍子破掉。只是這一次,夏天縱沒有受傷。”
“公孫龍子練成《破陣子》,算是子鳳先生的傑作了。夏天縱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夏天縱敗於公孫龍子,再去聽前五章《神曲》,已經沒有助益,所以他找到了子鳳先生,要學樂理。”
“子鳳答應他了?”
“沒有。夏天縱天賦雖然好,但樂之一藝,童子功最爲重要。他缺少了這一環,子鳳先生可沒興趣從頭教起。子鳳先生不教夏天縱,夏天縱也不氣餒,自己找了些樂書看,最後選了一根洞簫,已習了三五日了。”
“唉,這孩子,想得太少,學得太雜。”
想得太少,往往沒有明確的目標,學得太雜,遠不如專一而精。
“他現在還去藏書樓麼?”姜老突然問道。
“也去,不過藏書樓的書太少,二樓的書,又快被他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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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樓的書確實少了一點。你去告訴衛老頭,讓他別要死不活的,藏書樓的書也該整理整理,該曬太陽的拿出來曬曬,曬完了該放一樓的放一樓,該放二樓的放二樓,該放三樓的放三樓。”
“是。”
“好了,老古董,咱們接着下棋。”
“還下啥呀?明天都沒湯喝了,不下了。”
夏天縱吹了一曲摸魚兒。
子鳳先生的眉皺了起來:“在我面前吹如此幼稚的曲子,你認爲就能打動我麼?”
“不敢,我只是想證明給先生看,我想學樂,我會努力學好的。”
“證明?證明什麼?證明我看錯人麼?”子鳳先生勃然大怒:“想證明,就學會《神曲》九章,再來證明給我看!”
夏天縱哪想到一句話說錯,子鳳先生甩袖就走。再要說時,已經晚了。
《神曲》,樂院奉爲圭臬的曲子,值得所有學樂者終身苦練的曲子。《神曲》共有九章,出身卿大夫之家的褒四小姐,自小習樂,考進書院後又過了四五個月,才勉強學會五章。對只會吼幾句民歌的夏天縱,子鳳居然要求他自學會九章。夏天縱只能理解爲,子鳳先生這是拿一個天大的難題來讓自己知難而退。
樂院在第二個一百零八級石階之上,與數院背山而建。夏天縱走出樂院,就見到四小姐抱着古琴,正在等自己。
“惹子鳳先生不高興了?”
“是啊”,夏天縱苦笑着,做了一個拂袖的動作:“子鳳先生拂袖去了哇——”
“還有心情貧嘴?說說看,子鳳先生爲什麼拂袖而去?”
“還有什麼呀?就是不想收我唄,說我沒童子功。我說我可以學,他就說,‘你把《神曲》九章學會了再來找我,’這分明便是讓我知難而退嘛。”
“《神曲》九章?那個超級難啊。不過,先生可能是在考驗你呢,就看你有沒有恆心和天賦。”
“有啊有啊,我最不缺的就是恆心和天賦了。”
“你從來都是這樣自信?”
“也不是,比如跟尉遲炫比帥,跟四小姐比美貌才氣,我就太不自信了。”
“啐,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既然你很自信,那就跟我走吧,一起參詳《神曲》九章,希望你能幫我。”
“啊?哈哈,求之不得啊。噫,西申宗子呢?今天怎麼不在你身邊?”
“他在的,一會兒你就見得着他了。”
夏天縱跟着四小姐在南山裡練曲。子鳳先生回到了樂院屬於自己的小樓。
蒼嶺南在小樓裡等子鳳先生。
子鳳先生有些不快:“你們自己教他習書、習劍、習數都可以,爲什麼偏偏還要我教他習樂?”
“不爲什麼,因爲老院長欠他一份人情。”
“什麼人情?”
“老院長喝了他一碗湯。”
“……一碗湯就讓我來教他,然後讓他打敗我的得意門生,打敗我獨創的人間刀兵?”